其門下弟子，全是女子和麒麟子，這些人不是從戰亂中救出的孤女，就是被人拐賣的孩子，或無依無靠，或飄零淪落。
    他將這些孩子救回天素宮，教文習武，或授琴棋書畫或習醫卜星相，總有一枝之長而以傍身。
    二十年下來，這些弟子行走江湖，或以一身醫術救治百姓，或是以相術指點迷津，竟也搏了個大好名聲。
    不知何時，江湖上竟興起了，以娶天素宮弟子為妻而為榮耀之事，每年不知有多少世家子弟、江湖名門趨之若鶩，隻盼雀屏中選，抱得美人歸。
    因此，這黑白兩道的人都不願意惹上天素宮。
    那衙役道，“這幾名天素宮的女子，來了也有些日子了，時常贈醫施藥，很得災民信任。”
    言下之意如果不擺平這幾人，這焚屍一事怕是不好進行下去。
    劉大人一時拿不定主意，想他一介文官，對上這些有理也說不清的江湖人士，也是頭大，於是便滑頭的將問題拋給薄景淵，“殿下，您看？”
    薄景淵微微一笑，放下茶盅，站起身來，“待我去會會她。”
    劉大人的本意，是想讓榮王拿拿主意，如何對付這些江湖草莽。沒錯，任那天素宮名聲再好，在劉大人這裏就是草莽之輩。
    沒想到他居然親自前去，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了，忙道，“這點小事哪裏勞殿下前去，下官去去就是了。”
    “小事！”
    薄景淵笑了一下，眼神諱莫如深，一拂衣袖踏步而去。
    他那語氣聽著實在是有些不對，劉大人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暗自琢磨了半天，也不得法。
    一邊去看衛昭，隻見衛昭輕輕地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多問，就跟著薄景淵走了。
    劉大人見人都走了，猶豫了半晌，到底還是不放心，招來衙役追著去了。
    那捕快覺得自己的臉都快要笑僵了，這幾個天素宮弟子那話說得漂亮，卻也難纏得很。
    正在這時就聽有人唱喏，“榮王殿下到。”
    他心裏著實舒了口氣，連忙帶著手下讓至一邊，就見一行人遠遠而來。
    當先一人身材修長，雖然一身極普通的常服，但行走之間仍見龍行虎步，衣袍翻飛，飄逸瀟灑間又有凜凜威儀。
    行進間，無人不低頭斂目，仿佛多瞧上一眼便是褻瀆。
    天素宮三人眼神就是一縮。
    普通人隻當榮王殿下果然不愧是天潢貴胄，周身氣勢凜然，不敢直視，但落在天素宮三名弟子眼裏，那分明是內力外放的結果。
    習武之人，內息生生不息，遊走於經脈，內斂於丹田，但想要內息外放，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能做到這種地步，在江湖上少說也能排到一流。若任是哪個江湖名宿如此這般，她們也不會這麼驚訝，偏對方是隻是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室子弟，何況對方還那麼年輕，這怎能不讓人驚訝萬分。
    當下三人就隱晦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災民哪裏見過這等陣勢，紛紛下跪行禮口稱榮王殿下。
    天素宮三名弟子，也是抱拳為禮。
    “天素宮，素流霜，素流雲，素流煙，見過榮王殿下。”
    薄景淵點了點頭，抬手示意，“都起來回話。”
    然後轉向天素宮幾人，“聽說，你們對某些救災措施不滿？”
    先前還鬧嚷嚷的災民，這個時候一個個像被鋸了嘴的葫蘆一般，都不敢開口說話了。
    這些老實了一輩子的百姓，讓他們衝著衙役叫嚷尚需一些勇氣，何況麵對的是這個國家頂頂尊貴的人！
    自榮王一出現，先前那點子勇氣，就像被戳破了皮的氣球一樣，立時就癟了下來。
    一個個兒的，都縮頭縮腦、期期艾艾地看著天素宮門人，盼著她們出頭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那名叫素流霜的天素宮弟子，心頭就是一梗，柳眉微微一皺，不等人注意就又迅速鬆開了去，“回榮王，並非不滿。隻是大家心中存疑，所以想向榮王殿下求個明白，也好讓大家都安心。”
    她這話說得漂亮，硬生生將先前聚眾鬧事，變成了解惑，以求心安。
    薄景淵也不在意她那點小心機，直截了當地拋出一個問題，“素聞天素宮弟子精通醫術，那請問，是否每每大災之後必有大疫？”
    如果是以往，他說不得還要端著一副親善的麵孔，和風細語地解釋一下，務必要讓這些人感受一下，榮王殿下的君子氣度。
    然而，自從那天被柳涵章指著鼻子問他，裝君子裝得累不累？
    薄景淵才驚覺原來自己一直都在裝，幼時他要裝，明明與慶王水火不容，卻要裝著兄友弟恭。
    明明恨不得慶王直接消失才好，卻要裝著憐愛幼弟，當個溫和可親的大哥。
    明明厭惡那些表麵忠君愛國，實則各有算計，自私自利的老狐狸，卻要裝得謙和有禮，禮賢下士。
    明明討厭官場裏的爾虞我詐，卻要端著一副溫雅君子的表相在裏頭混了個如魚得水。
    可事實上無論他裝得再好，也掩蓋不了他骨子裏的自私與冷漠。
    可是為了大雍，為了這個天下，為了他肩上的重任，他願意違逆本心地，去做一個上至君王下至朝臣紛紛讚譽的繼承人。
    他以為他這一生便是如此了，可沒想到，到頭來居然活成了一個笑話。
    他想著自己都已經死過一回了，好不容易才從地獄裏爬回來，難道還要來受這窩囊氣？還要為了那些毫不相幹的人，去扭曲自己的本性？
    自然是不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