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江陵卷  第六十九章心之世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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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飯後獨孤順和嵇隱、嵇悠在湖心島陪嵇思一起放花燈。
    湖心島的樹上掛滿了燈籠,一棵棵樹在夜晚發出柔和的光芒,照亮樹林裏穿行的男男女女,這裏有許多嵇氏的年輕夫妻,在月色照耀的燈樹下漫步,互訴衷腸,許下此生不負的真心誓言。
    湖邊則有許多年輕女子在放花燈,花燈一般是女孩子用來祈願的,多是祈禱家人健康,或者祈求姻緣,嵇思從湖邊的案幾上取過一盞花燈,先是手捧著花燈將其舉在眉心慎重地許下心願,然後再將其放入湖水中。
    嵇思靜靜地看著花燈飄遠,心中祈禱著自己的願望可以實現。
    嵇思轉頭看向嵇隱他們,“哥哥們也去放盞花燈吧,聽說用花燈向月神許願很靈的。”
    嵇悠笑著道,“我們就算了吧,男孩子放花燈好怪啊。”
    看幾人不為所動,嵇思去拿了三盞花燈,一人手裏塞了一盞,“男的女的有什麼區別,三哥,隱哥哥,你們倆明明以前也放過花燈,今年幹嘛裝腔作勢。你們看那邊,我哥哥嵇愆還有嵇忍都在和嫂子一起放花燈,你們也快去吧。”
    三人沒辦法,隻能被嵇思推著向湖邊走去,三人裝模作樣地許了個願便將花燈放進了湖水中。
    等他們放走花燈,嵇思走過來問道,“你們許了什麼願啊?”
    嵇悠道,“不就是希望爹娘身體健康,希望你早日嫁出去麼?”
    嵇思不滿道,“哼,你幹嘛不許願你自己早日給我找個嫂子呢。”不過她本來也不是很關心她哥哥的心願,她轉頭看向獨孤順,問道,“穹宇哥,你許了什麼願?”
    獨孤順道,“我沒許願。”
    “哦。”嵇思有些失落,也不問嵇隱了。
    之後幾人又逛了會兒燈會就各自回去了。
    晚上,嵇隱和獨孤順坐在廣寒院的屋頂上喝酒賞月,兩人喝的正是鳳鳴不辭辛苦從桃花源搬回來的桃花釀。
    嵇隱和獨孤順喝到興起時,看到鳳鳴和雪飛颺進來,獨孤順喊道,“鳳鳴,飛颺兄,過來喝酒賞月。”
    鳳鳴一聽便興致來了,趕緊高興道,“好啊好啊,如此良辰美景,定要不醉不歸啊!”
    雪飛颺對著鳳鳴道,“你身子不疼了?就顧著喝酒。”
    鳳鳴笑著道,“喝酒能鎮痛,好東西,正適合今晚讓我痛快喝一場。”
    雪飛颺想想也是,鳳鳴這一年二十四次的蠱毒發作,大部分也都是靠酒精麻醉過去的,也隻有夏三月和三九月五個月份格外難熬些,有時候需要雪飛颺用銀針刺穴來緩解他的疼痛。
    鳳鳴從屋裏搬出一大壇子酒,因為怕壓壞了屋頂,他和雪飛颺便到屋後麵臨水的露台上喝去了。
    獨孤順和嵇隱都是拿著小酒壺淺嚐細品,喝的慢,鳳鳴卻是拿個碗從酒壇子裏舀著喝,“痛快!這酒一下肚,我這全身都舒坦起來!飛颺哥,來,跟弟弟我幹一個!”
    雪飛颺拿個小酒壺陪著鳳鳴,“你別喝那麼急,醉的快!”
    鳳鳴卻笑著道,“醉了好,一醉解千愁!醉了什麼感覺都沒有,我還能好好睡一覺。”
    沒過一會兒鳳鳴便將一大壇子酒喝了大半,那起碼有八九壺的分量,很快院子裏便響起了鳳鳴吟詩的聲音。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輾轉不能寐,披衣起彷徨。
    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
    草蟲鳴何悲,孤雁獨南翔。
    鬱鬱多悲思,綿綿思故鄉。
    故鄉隔兮音塵絕,哭無聲兮氣將咽。”
    鳳鳴打了個嗝道,“咦?這最後一句好像是《胡笳十八拍》的詞,是我今天上午才聽來的,我好像背岔了,哈哈。”
    雪飛颺道,“鳳鳴,你醉了,我送你回房睡吧。”
    鳳鳴呼嚕嚕搖頭,“不要,我要睡在這裏,涼快!”
    剛說完,鳳鳴便打起了小呼嚕,說睡他就睡,沒有比他更說話算話的了。
    雪飛颺搖搖頭,對嵇隱和獨孤順道,“鳳鳴喝醉了,我先送他回房去了,你們接著喝。”
    雪飛颺把鳳鳴抱回了房間,送到床上,幫他脫了外衣,知道他現在身子熱得很,便沒給他蓋被子。
    鳳鳴身子躺在榻上,卻很不舒服,他覺得熱得很,沒一會兒就把自己的裏衣扯掉,露出有些發紅的身體。
    雪飛颺去打了兩盆涼水給鳳鳴擦了擦身子,擦完後水都變熱了,他歎口氣,雖然喝酒可以麻醉痛感,但喝酒也會加速血脈運行,疼痛加劇,這一消一漲,鳳鳴往往需要大量的烈酒才能抗住這劇烈的疼痛。他暫時也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為鳳鳴鎮痛,用金針刺穴雖然對鳳鳴的身體負擔小一些,但也是用另外一種痛來止住烈火焚心之痛。
    雪飛颺又去倒了兩盆涼水給鳳鳴擦身子,鳳鳴總算覺得舒服些了,又開始打起呼來,不過這也是暫時的,反正過不了多久他恢複白皙的皮膚又會開始發紅,不過鳳鳴睡熟了,便也就不覺得那麼難受了。
    其實鳳鳴這麼愛踢被子,睡覺不老實,也是這蠱蟲鬧的,他的血脈運轉快於常人,體溫不穩定,時不時會突然熱起來,或者血脈運行突然加快,四肢便會控製不住地抽搐。
    雪飛颺打了水給自己擦了下身子,便準備在鳳鳴房裏的涼榻上歇下了,可憐他這七尺三寸的高大身子隻能窩在一個小涼榻上。
    雪飛颺看著鳳鳴露在外麵白裏透紅的緊實小腹,隨著鳳鳴的呼嚕聲一起一伏,也安心休息了。
    屋頂上獨孤順和嵇隱聽到院子裏變得安靜起來,也放下了心,也有了心情繼續品酒賞月。
    獨孤順突然問道,“阿隱,你住的院子為什麼要叫廣寒院呢?”
    東邊原本嵇隱用來看書習樂的”朔風院”和西邊用來練功的”石華院”都是取自謝靈運的詩,”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衰”,”揚帆采石華,掛席拾海月”,便是由於謝靈運愛好山水,對於庭院造景有諸多奇思妙想。
    嵇隱喝口酒道,“今夜正好是月圓之夜,你看那清冷的月宮孤懸於高空,聽說在月宮裏有一座廣寒宮。”
    獨孤順看著嵇隱輕聲道,“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你也會覺得孤獨麼?”
    嵇隱轉頭看向獨孤順,笑著道,“會啊。但是我並不害怕孤獨。這世上又有誰是不孤獨的呢?”
    嵇隱突然站起身,在屋脊上,輕點腳步,一搖一晃地漫步,與他平時穩重的樣子很不一樣,他轉了個圈道,“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獨孤順看著嵇隱道,“所以你的劍便名為”清影”。”
    獨孤順舉起酒杯道,“好名字,敬你的”清影”,幹!”
    嵇隱回敬道,“幹!”
    而後嵇隱問道,“那你的”孑立”呢,是取自煢煢孑立,踽踽獨行麼?”
    獨孤順微笑道,“是啊。正所謂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我們生命中來來往往的終究不是歸人,而是過客。”
    嵇隱拍手道,“妙!絕妙!萬頃茫茫風浩浩,飄飄乎遺世而獨立。天地之間,久長無物。惟有清風與明月,萬古用之不竭。敬你的”孑立”!”
    獨孤順與嵇隱遞過來的酒壺一碰,在嵇隱準備撤回自己的酒壺前,獨孤順突然抓住嵇隱的手,嵇隱順勢將他拉了起來。
    獨孤順抓著嵇隱的手沒有鬆開,他微微低頭看向嵇隱,直直看向他的眼睛,“阿隱,那天你睜開眼睛的時候我似乎看到了另一個世界,是我的錯覺麼?”
    嵇隱比獨孤順隻矮了兩寸,他微微仰頭,也看向獨孤順的眼睛,他月白色的臉頰上泛著微醺的淡紅色,像是桃花一般明媚,竟讓獨孤順看著也有些微醺了。
    嵇隱知道他問的是他們與祝洪一戰後的第二天早上,他醒來的時候的事。
    嵇隱燦爛一笑,如繁花盛開,“沒有啊,你應該沒看錯。你想看嗎?”
    獨孤順點頭,“想啊。”
    嵇隱也點頭,“那好,你看著我的眼睛不要眨眼,聽我的呼吸,感受我的脈搏,然後……”
    獨孤順一瞬間感覺自己的意識從身體抽離,突然間被卷入了一個漩渦之中,等他醒過神來的時候進入到了一個神奇的世界。
    這個世界沒有地,隻有天和水,頭頂是天,腳下是水,水的無盡深處是天空的倒影,天是蔚藍的,天上沒有太陽,但有許多雲,水底之下卻是一輪明月。
    如果不是天上的雲朵在漂浮變換,獨孤順會認為這個世界的一切是靜止的,因為天和水都是靜止的,但是他感受到了風,不是感覺,而是身上的衣服在飄動。
    獨孤順那天在嵇隱睜眼的一瞬間看到的就是這個景象,但是那個景象裏他似乎看到了嵇隱,但是很模糊,像是隔著一層霧氣。
    獨孤順進來後沒有看到嵇隱的身影,他四處找了一圈,但這裏空無一人。
    “阿隱!”獨孤順喚著嵇隱的名字。
    “我在。”
    獨孤順跟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頭,便看到了原本空無一人的地方出現了嵇隱的青色身影,他長身玉立地站在平靜無波的水麵之上。
    “這是哪?”
    “這是我的心,或者說,這是我心裏的世界。”
    “你心裏的世界?”
    嵇隱開始在水麵上走動,他每一步走過都會留下一圈漣漪。
    “你還記得我父親跟我們說過,我們的身體隻是我們借住的地方,我們的心才是我們靈魂真正安放的地方。佛家說,人的肉體是虛幻的,隻有靈魂是真實的,他們說形滅神不滅,活著時隻要努力修行便能在死後涅槃,靈魂獲得解脫,前往西方極樂世界。”
    獨孤順跟著他一起走。
    “你也修佛麼?”
    嵇隱突然消失了,獨孤順四處看,並沒有找到,而後聲音從下麵傳來。
    “不,我隻是粗通一點佛理。但有一點我認為他們說的很對,人其實分為兩部分,身與心。”
    嵇隱倒立在水下,與獨孤順腳對著腳,獨孤順往前走,嵇隱也跟著走,獨孤順停下嵇隱也停下,嵇隱邊走邊說。
    “人們心裏總是會有各種奇奇怪怪的想法,甚至還有各種光怪陸離的夢境,其實這些都是人內心的念想,而這些念想隻有自己知道,這些念想大多都不願意告訴別人,有些是自己內心陰暗的想法,說了便毀掉了別人對自己既定的認知,而有些說了別人也不懂,但是心裏的這個你才是全部的你,別人看到的你隻是你願意讓人看到的你。”
    嵇隱突然離開獨孤順的腳印,他獨自慢慢往前走,而後身子開始變斜,慢慢地他的身體與水麵平行,而後他的臉從水裏露了出來,又站直在獨孤順麵前。
    “所以我認為每個人其實心裏都有一個世界,我通過修行慢慢將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塑造出來,我把它稱之為”心界”。你在這裏看到的其實也隻是我的一部分,而這裏便是你之前突然看到的世界。”
    嵇隱突然對獨孤順笑了起來,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笑,“原本人的心界是隻能有自己一個人存在的,我不知道那天你怎麼會看到我心裏的世界,但你看到了我便試著帶你進來,而你竟然真的進來了。”
    獨孤順蹲下身,掬起一捧水,他竟然感受到了水的冰涼和流動的感覺,他道,“水是涼的,而且是真的。為什麼會造一個水的世界?是為了感悟劍道麼?”
    嵇隱道,“應該說這個世界是我感悟劍道之後創出來的,我雖然一直想構建一個心之世界,但一直也處在朦朧之中,後來我在悟”鏡花水月”這一招時,便突然有了靈感,構建了這個水之世界。我們嵇氏劍法感悟水之境、雲之境、風之境,慢慢地我便在這裏增加了天空和雲彩,還有風。有了這個世界,我冥想時能夠更快地入道,進入靜定,而我靜定狀態便是在此處修行。”
    獨孤順問道,“在這個世界增加別的東西很難麼?”
    “不難啊。”嵇隱一揮手,水麵便變成了一片花海,整個世界開滿了一種藍紫色的花朵,而後竹子開始生長,他們又置身在了一片竹林,仿佛回到了風臨竹海。
    “這裏便像是一個有意識的夢境,你想要什麼便能創造出什麼?但這些東西不是你感悟最深的,往往要不了多久,便會自行消散。”
    竹林和花海散去,世界又恢複成一片水麵。
    嵇隱道,“我現在領悟最深的便是水之柔,水之淨與水之靜,還有風之柔與雲之幻,所以這些才能夠維持一直的存在。”
    獨孤順問道,“那我可以在這個世界幻化東西麼?”
    嵇隱道,“我不知道,不如你試試,你想幻化什麼便隻要心裏想象便可。”
    獨孤順想了一會兒,嵇隱的世界什麼變化都沒有。
    獨孤順有些遺憾道,“看來是不行了,這是你的世界,我隻能旁觀,不能參與。”
    嵇隱點頭,“看來是這樣。”
    獨孤順坐了下來,嵇隱與獨孤順背靠背坐著,兩人就這麼安靜地坐著不說話,看著這一片極為純淨的世界。
    微風吹在臉上,獨孤順覺得很舒服,很安寧,他想這便是嵇隱以前說過的,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待著,這個地方真是再安靜不過了。
    兩人坐了好一會兒,獨孤順突然問道,“你晚上許的什麼願?”
    嵇隱道,“願這天下安寧,願我嵇氏安寧,願我內心安寧。你呢?”
    獨孤順笑道,“願你所願。”
    嵇隱也笑了,“謝謝。”
    獨孤順道,“我們出去吧。”
    嵇隱點頭,“好啊!”
    兩人一個念頭又回到了現實世界,獨孤順還是抓著嵇隱的手,低頭看著他的眼睛,嵇隱也保持著抬頭的姿勢。
    兩人似乎在滿月之下站了很久,但其實才不過片刻時間,因為心裏的世界乃是人念之世界,念頭的起滅往往不過一瞬間,甚至一瞬間便可閃過無數念頭。
    獨孤順觸電一般鬆開嵇隱的手,轉開有些微紅的臉,輕聲道,“阿隱,有個東西送給你。”
    嵇隱笑著問道,“什麼?”
    獨孤順從懷裏拿出一塊玉墜遞給嵇隱,嵇隱接過來放在月光下仔細看了看,玉墜是一朵藍紫色的五瓣花的形狀,吊在一個平安結下,既小巧又精致。
    嵇隱臉上露出驚喜,“這是桔梗嗎?”
    獨孤順道,“原來這種花的名字叫”桔梗”麼?剛剛在你的心界中的花海也是這種花,你喜歡它麼?”
    嵇隱看著獨孤順問道,“你不知道我喜歡這種花,怎麼會想到送我這個?”
    獨孤順道,“第一次我們上湖心島比劍的時候,看到島上開了許多這種花,那時便覺得這種花很適合你。”
    嵇隱道,“這種花是一種常用的草藥,花根有止咳祛痰、宣肺、排膿等作用,所以島上種了很多,你們住在我風臨竹海的這段時間,正好是它的花期。”又問道,“這是你自己雕刻的?”
    獨孤順點頭,“嗯,上次去江陵的時候看到這塊玉便覺得它非常適合雕刻這種花,我看你身上都是竹紋的配飾,便想著雕朵桔梗掛在你的玉簫上,也算是這段時間打擾你的謝禮。”
    嵇隱淡淡一笑,“嗯,謝謝。我很喜歡。”
    獨孤順道,“你把你的玉簫給我吧,我幫你把它掛上去。”
    嵇隱有許多樂器,簫也有很多支,長簫、短簫,竹簫、玉簫,洞簫、琴簫、玉屏簫,但因為他要持劍一般隨身攜帶的是一支青玉短琴簫,長一尺四寸,懸掛在腰側。
    嵇隱將玉簫遞給獨孤順,獨孤順將原來的繩結取下,換上桔梗花墜,青玉配上藍紫色的玉墜也算相得益彰。
    獨孤順將玉簫還給嵇隱,道,“我們回去練功吧。”
    嵇隱笑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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