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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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一上午都快過去了,你說今日那老人家還會來嗎?”溪川坐在門口十分擔憂地說道。
“來不來,都是要等的。”商吟輕抿了一口李青雲家裏泡的竹葉茶說道。
“不過公子,那老人家既然能看得出來您身上的毒,那是不是也能……”也能順便醫治了?
“不知曉,他雖提了一兩句,但那也是別人的自由,他若不想——”
“他所不想,那公子您呢,您也不想?”溪川抱了些不平反問道。
世上人都拚命地想為了有朝一日飛黃騰達風光無限而活,而生下來如此的人卻不肯半分能改的機會而去掙紮,那他活著區區幾十載,做了許多還未曾做完的事情是為了什麼呢?
還有那畫上的紅衣俊俏公子,現下這山野要尋得人,倘若他當真不想爭取的話,又何必要來擾人家清靜!
有些話,他不敢說,卻是敢想,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惡意,不過就是覺得不應當。
大抵商吟也覺得他心裏有話,一時之間也察覺了些自己話中的無畏,覺得是有不妥:“我……”他隻是還沒有找到些無比確定的理由。
先前那老人家說得對,他確實還未曾帶著喜歡的人見過山川湖海,他希望虞辛汜是他能歡喜的人,更希望這世上的山川湖海能再等等他。
但現如今,他有些糾結,卻又不甘。
如若說他來這裏尋虞辛汜的理由是為了找個確信的話,那他也不甘願單單隻有確信。
他還糾結倘若他命不久矣、天道如此,那這番糾纏是否就成了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隻不過,還沒有時間足夠給他想清楚,他心心念念的虞辛汜便著了一身青衫、拎著筐嫩筍抄著小路朝著他的方向慢慢走了下來。
虞辛汜也沒想到真有這麼巧,前兩天剛跟這小公子告完辭,現如今就又在這鄉野山間遇著了。
他是否該說一句,別來無恙?
不過,先開口的倒是那溪川:“公子!這不是你畫……”他有些激動,差點將悉數都給都給商吟抖落出來,還好商吟及時看了他一眼。
“阿虞,別來無恙。”商吟淺笑著,一副溫柔模樣。
虞辛汜:“……”老宋,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搶您兒子台詞!
“你怎麼在這兒?聽說你們來尋人?”
這他娘的是什麼緣分,怪不得昨日宋拂春提到這兒時瞧他那眼神不對勁兒,原來這世上的事情還真他娘的有那麼巧。
他這張老臉,打的可真疼!
“是,尋人。”商吟回答地一半一半,極為老實地裝相,又頗為不老實。
“尋什麼人?等會,你方才叫我什麼?”
打前些日子虞辛汜才見到他時開始,這商吟就喜歡淨套近乎瞎叫,聽得多了他也就有些習慣了,方才那一下他倒是未曾第一時間聽出來不對勁兒,失算了!
“阿巳,我聽說阿虞是你的小名。”他回道。
不是,這是他的小名關他什麼事兒啊!
“別叫我這個,我不叫阿虞——”
“阿虞?是你!”
虞辛汜真想給自己開過光的嘴巴一個大耳刮子,你說他最近怎的盡倒黴,說什麼不好的就給他來什麼。
李青雲一瞧見是虞辛汜來了,連忙從屋子裏跑了出來,一臉興奮勁兒,比上之前的歡喜不知多了多少。
“阿虞,真的是你!你回來啦,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告訴我一聲。”
李青雲不僅沒有虞辛汜想象中的那麼不痛快,反而還一臉驚喜恨不得隨時坐下來要與虞辛汜促膝長談的模樣。
這導致虞辛汜本人有些不大痛快,倒不是不喜歡李青雲這個人,就是覺得不知曉要說些什麼話,總有些不自然。
“是我,這兩日回來的,沒來得及告知你,我現下這不是來看你了。”他一個一個問題地回答,耐心好的很。
“那你快進來!”李青雲說著就要去拉虞辛汜,卻被一旁的商吟搶先一步——
“哎我忘了跟你說這兩位了,他二人是來此地尋人的,沒找到地方住就先在我這裏將就著了。”李青雲指著待在虞辛汜一旁的商吟說道。
“對,我還未曾聽你回答,你來此尋誰?”虞辛汜向來有問必提,而且商吟此人身上疑點重重,心思深沉的很,不可輕易忽略。
他此次前來笠州,跟虞辛汜到的時間所差無幾,這未免也太湊巧了些,再說,他一個富貴子弟能來著荒郊野嶺尋什麼人。
明明前幾日還拚死拚活地鬧著要他跟著護送下揚州,後腳就溜到這山裏來了,再算他再有錢,想去哪就去哪兒,也斷然不會腦子有病到放棄解決仇家,到這鬼地方來遊山玩水——
“尋你,我來是為了尋你。”商吟半道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連一旁的李青雲聽到這話都有些驚詫了:“你二人認識?”
商吟:“認識。”
虞辛汜:“不認識”
二人異口同聲,又叫李青雲有些發懵:“你二人怎麼說的都不一樣?到底認不認識?”
商吟:“認識。”
虞辛汜:“不認識。”
虞辛汜眉頭一皺,將一筐拎了半天的筍推到李青雲手上,終於肯正眼瞧商吟:
“你這人有病?”就是說出來的話並不怎麼好聽。
“有。”商吟回答地十分坦然。
對他來說,這並非什麼過分的問題,他原本就有病,還是快要病入膏肓的那種。
“你還真是有病!”虞辛汜頭一回見著這麼死纏爛打沒有理由的人,縱然對方再有錢,也不能隨意在他麵前撒野。
“我確實有病。”他朝著虞辛汜笑意盈盈地又確認了一遍。
“阿虞,商公子他行動不便、身體抱恙,原本就……你二人之間,縱然有再大的誤會,你一個當大的人也該多擔待些,再說,人家此行,特意過來尋你,這其中的真情實意摻不得半分假。”李青雲都快看不下去了。
“青雲哥,那筍還是新鮮的,放久了不好。”虞辛汜笑著轉頭衝李青雲說道。
潛台詞意思是:抱著你的筍哪兒涼快上哪兒呆著去。
“哎你…算了,你且多擔待著些,商公子是個好人。”
怎麼,他就像個壞人了?
“我知曉,您快去吧。”虞辛汜半推半搡著終於把人給送進了屋裏。
“我前些日子已經同你說的很清楚了,揚州我去不了、也不會去,我不管你到底有多想去一趟,那也都與我無關。”
他這番話可以說是絲毫沒講究禮數,也未曾給人留些顏麵了。
前些日子他二人山尾亭相見、馬車對飲、閑時暢談仿佛都成了一場空夢,時候到了,夢也悉數散了。
商吟默了半晌未曾再開口,連一旁的溪川聽了都覺著這話說的有些重了。
旁的倒也還好,隻是那句”都與他無關”屬實是戳中了商吟心底了。
虞辛汜見他默著,一副受了莫大的委屈的模樣,自己著實也有些看不下去,隻是他狠話都說出去了,一時半會兒也收不回來,便隻好打算先進屋了——
“我這次,並非是想叫你同我一起去揚州。”商吟見他那意思,忽然又開了口。
“那你來尋我是為何?”虞辛汜忍不住又轉過身問道。
“我…”商吟瞧著虞辛汜的眼睛,想要說的話都溜到了嘴邊——
“公子!”溪川一聲大呼,虞辛汜想要的理由沒聽到,倒是給嚇了一大跳。
再去看時,就瞧著那小公子直挺挺地從輪椅上往地上倒。
他倒是眼疾手快一把便給人扶住了:“你沒事吧?”
商吟雖被虞辛汜摟著肩膀,但半分肖想之意都不曾有,整個人猶如被蟲蟻啃噬一般癢出了鑽心的疼。
他尚且有些意識:“我無礙。”出來的氣多,進去的氣少,短短三個字就要了他大半力氣。
溪川見狀隻好越過虞辛汜,從他手上接過了扶著商吟的差事,麵色十分焦灼,什麼話都未曾來得及解釋便將人推到了屋裏去。
虞辛汜就覺得挺突然的,話說他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情,怎麼轉眼人就不行了?
而且,方才瞧那小公子的模樣,倒也不像是他所說的那般平淡。
脈息薄弱,一副大限將至的人的身子。
溪川將人送到屋裏時,商吟已然是滿頭大汗了,還正巧叫李青雲直直撞見:“這是怎麼了?”
溪川對李青雲心存感激,雖然沒有什麼好避諱的,卻還是直到將人送到房間裏、關上了門,才同他說起此事:
“方才我家公子舊疾發了,此刻…也是難受的很,還望李大哥多加擔待。”
李青雲一聽也有些擔憂:“這還客氣什麼,不過你們此來可帶了藥?”
溪川搖了搖頭:“帶的藥藥隻能抑製疼痛,真正複發隻能忍著。”
李青雲聽到這話也皺緊了眉頭,正著急時,虞辛汜來了。
“對了!宋老!阿虞,那公子抱著恙,此時複發,正不舒服地很,你能不能叫宋老下來看看?”
他這副神情,當真像是把商吟當作親弟弟了,惹得虞辛汜有些驚詫。
虞辛汜倒是沒急著回答,瞧了站在一旁同樣擔憂的溪川一眼:“既然這般,你二人為何還要跑來這窮鄉僻壤,不要命了?”
“我……”溪川是想解釋些什麼來著,不過腦子遲疑了一刹那,覺著確實是他們此行草率了些,便沒什麼話可說。
“都這個時候了,看病要緊,阿虞你快去請人——”
“啪嗒!”房間裏突然傳來了一道聲響,仔細想想也能猜到是輪椅倒在地上的聲音。
那輪椅上原本坐著人,想必此刻那人也已經倒在了地上,他腿腳不能行動,匍匐在布滿灰塵的地板上應當是狼狽地極了。
虞辛汜還以為那侍衛會立刻衝進去查看他家小公子的情況,沒想到人家比他想的還淡定,雖麵上神色不怎麼好、仿佛天塌了一般,腳下卻定的跟長在地上了似的。
“你就不去看看?”虞辛汜問了一嘴。
這時候耿直老實的李青雲已經打算要衝進去了,大抵是覺得他二人實在磨嘰。
“李大哥!不用進去!”眼看著人都動了步子了,卻又叫溪川一嘴給叫住了。
“為何不用?”虞辛汜問的比李青雲本人還要快一步。
“這是規矩……”是商府近侍一直以來的規矩。
其實他想得到原因,無非是他家公子不願叫人瞧見他那副不堪的樣子,原本平日裏他坐著輪椅,就已經讓許些外人看他不起,莫說毒發時那樣慘態了。
他心下心疼地很,緊緊握著手指一言不發。
“人都快沒了,還講什麼規矩。”話落,他已然幾個步子邁出去推開了商吟的房門——
“你!”溪川想怒不敢言,卻又的確想讓人替他進去瞧瞧。
況且,他知道他家公子待虞辛汜不同。
虞辛汜進了房間,便隨手關了門,隔絕了外麵人擔憂的視線。
房間不大,所以進了門便能清清楚楚地瞧見那倒在地上的人。
輪椅隨意翻在一旁,商吟的衣衫已經髒亂地沒有了平日風光,地上還有些暗色的血跡。
察覺到有人進來,他微微抬了抬眸,還未瞧清楚是誰,便有些惱怒地吐出了一個“滾”字。
轉眼間,虞辛汜已經走到了他跟前:“你還當真是兩副麵孔。”說不清楚是諷刺還是調侃。
總之,虞辛汜不算太沒良心地將人扶了起來,還給他拂了拂衣衫上沾染的灰塵。
“我…無礙。”商吟這是瞧清楚了是誰,嘴上脾氣刻意收斂了些。
隻是他現下這副模樣,虞辛汜就算是個傻子也不會相信他當真無礙。
“上來。”他扶著商吟一隻胳膊,轉了個身背對著他,似乎是想要背他的意思。
商吟忽然有些猶豫,實則他壓根兒沒想過虞辛汜會進來,更沒有想過方才不想跟他有半點關係的人、此刻會願意替他拂去衣衫上的灰塵。
乍然,有些受寵若驚。
虞辛汜見他半天沒反應,還以為人是昏了過去,隻好轉過頭去瞧——
這一瞧恰好跟商吟有些驚異又小心翼翼的眸子對上,虞辛汜忽然心底一酸。
這小公子麵容蒼白,眉頭緊緊皺著,額頭上還爆起了幾根青筋,疼出的汗水沾濕了灰塵將他好看的臉上弄的有些髒,同往日一比,判若兩人。
怪不得他不叫人進來。
“我背你。”虞辛汜又將背交給了他,緊緊扶著他一隻胳膊,大有怕他再摔的意思。
“我……”商吟忽然又臉色一變,頓時蒼白了一個度,他緊緊握著衣角的一塊布料,疼的狠狠低下了頭。
他忽然有些不敢看虞辛汜。
蟲蟻細細啃噬身體裏每一寸經脈骨肉的感覺,比萬劍穿心還要痛苦。
他平日裏發作悉數是他一個人忍著,今日多了一個虞辛汜在一旁,他忽然就沒有從前那般堅定了。
狼狽之態,堪比喪家之犬,甚至…過猶不及。
虞辛汜見他情況又嚴重不少,便顧不得太多,胡亂用袖子幫他擦了一把臉上的冷汗,又將身上的外袍給了他。
隨即半跪在地上將人托上了脊背,起身便衝著門口去了。
溪川一見自家公子被虞辛汜背著出來,強行忍住了自己心裏想要探看的欲望順帶還拉住了同他一齊守在門口的李青雲。
“不用跟來。”虞辛汜扔下這麼一句話,便背著人上了山間小路。
不知是山間林下太過於靜謐,還是虞辛汜本身的觸覺太過於敏感,背著商吟的時候,他清清楚楚地能感覺到背上的人抖得有多厲害。
他算是越活越回去的那種,年紀越長心下越軟,見不得些極脆弱可憐的東西。
二人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在這清逸地山中間交錯來回,一人是疼的一人是累的。
“路還有一段,我先同你講個故事。”虞辛汜微微側首同背上的人說道。
商吟身體上的痛感占據了他大半意識,此刻腦袋完全是個半清醒狀態,做不出什麼實際的反應。
虞辛汜就當做他是默認,想來他也不會拒絕便開始了:
“從前,有一隻長了三條尾巴的狐狸,可是,它生的很漂亮,但在隻有一條尾巴的狐狸群裏,它就是一個異類,所以,它的家人拋棄了它。
好在,它命大,就著露水和青草活了下來,此後便過上了遠離狐群獨自飄蕩的日子。
直到有一日,它在吃草的時候遇上了一隻兔子。
起初,兔子很害怕狐狸會吃掉它,但是當它瞧見狐狸的三條尾巴時,它開始肆無忌憚了起來,它問狐狸:“你為什麼長了三條尾巴?”
狐狸說:“不知道,我一出生就是三條尾巴。”
這很奇怪,所有人都知道很奇怪。
於是兔子又問:“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裏。?”
狐狸答道:“因為我隻有一個人。”
這回答很奇怪,兔子沒有怎麼聽明白:“你為什麼沒有去找你的同伴?”
狐狸抬頭看了看藍色的天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