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送佛送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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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吟醒過來的時候,發覺自己躺在一張竹床上,房間裏的陳設很簡單——牆壁上掛著一把劍,榻邊…還放著一把竹子做的輪椅。
他心下一動,頓然有些說不清的情緒,他倒是沒想到虞辛汜做到這般。
宋拂春:那小兔崽子做了個屁,不過是將那輪椅找了出來,活脫脫竊取人家勞動果實的毛賊!
他有些困難地抻著床角,好不容易才坐起了起身,這一會兒功夫便又出了一身的汗。
正當他打算繼續往輪椅上挪時,卻聽到屋外有兩人爭論的聲音——
“你一聲不吭便把人帶回來了,可曾問過我的意見?”宋拂春對於昨日虞辛汜忽然給他背上來個奄奄一息的人的事、十分耿耿於懷。
莫說醫者仁心這種鬼話,他隱居在此行醫隻不過是為了圖個換糧食方便,又不是真的想懸壺濟世。
如今這世上,好人除了得些名聲,吃得虧悉數隻能自己咽下去,再說,光有名聲有什麼用,還不如銀子一擊直中人的良心。
“事發突然,我這還不是救人心切,再說,我同那小公子也算是舊相識,這廂叫我瞧見也總不能見死不救。”
他心裏隻想往敞亮了說,現下宋老頭子對於救人一事十分不情願,他若是再火燒澆油,屋裏那位算是真的沒得活了。
“你倒是一口一個救人心切,那人身份、家世你可曾清楚,他來尋你的原因你可曾真的知曉,還有他這副身子,你以為什麼人都能有這種待遇?”
老宋頭反駁的話語太過犀利,虞辛汜兩片嘴皮子都快招架不住了。
“可我總不能就因為區區一些背景,眼睜睜瞧著人家一命嗚呼吧,那未免也太不是個人了。”再說,他純屬是心軟惹得禍。
雖然知曉宋老頭話裏的意思,也明白他自個兒的行徑有多麼冒失,卻也有些為難。
“那你可曾想過你被刀俎的時候,在手執刀劍人的眼裏是否也作個人了?”
自己個兒為了區區善心把旁人當人,等到禍事當真如同從天而降的一口巨鍋一樣砸到身上的時候,想後悔都沒地兒哭去。
“那我將人都帶回來了,總不能背信棄義,您說的意思我明白,隻是倘若總那般擔心受怕小心翼翼,那活著也沒意思。”
他這話說的,破罐子破摔,摔出來老宋頭一肚子火氣來:“你難道還想死了不成,小兔崽子!”
“您要是罵人覺著心裏頭痛快些那就好好罵幾句。”虞辛汜轉臉就走,也不打算同他理論了,反正人還在氣頭上,說什麼也聽不進去。
他進了廚房,照看著煎的湯藥,所幸那老頭子雖嘴硬的很,但一遇到什麼事兒還是以醫者身份在先,說是不情願,卻悄悄將藥都熬上了。
說起來,他昨日將商吟帶到山間竹屋裏來的時候,人疼出來的冷汗連同他的衣衫都給打濕了大半,臉色蒼白地看上去整個人都快要融化了。
可憐的病弱模樣叫誰見了都有些心軟。
其實,說起來這回事兒也不算平白無故,虞辛汜先前從京都出城的時候便知曉有人跟著他,隻是一路上沒遇到什麼突襲也沒見那些人出過手,便沒怎麼管。
原本打算回笠州地時候繞一趟,但後來發覺那些人隻是跟著他出了城不遠、便慢慢退了回去,看著像是跟蹤,實際上卻是暗地護送。
出城一事比他想象的容易,他也能猜到有人在暗中幫他將風月樓的殺手擋了去。
起初他自然是沒猜到是何人的,心下隱隱對銀辰那小子懷疑了幾分,但聯想前後事悉便又漸漸打消了念頭。
直到那日宋老頭拿著蹄膀肉回來,同他說起住在李青雲家的瘸子的事。
那時,他心底便大概有了個底。
他倒是也沒說謊,他確實不想去同李青雲敘舊,也同樣不想見到商吟。
倒不是什麼說不得的原因,隻是他想著,既然他悄悄回來一趟,本意為的就是窩上一段日子,便沒有那個必要弄的人盡皆知。
而且,他同那商吟著實也不想有什麼過密的來往,就算兩年前他曾在居安碼頭救過人一命,這一來二去也算是還了恩情。
人情世故本來也最怕你來我往,揪扯地不清不楚,平白留些念想徒增煩惱。
他後來雖是答應了老宋頭下山一趟給李青雲送竹筍,卻也跟商吟之間沒有了先前那般虛情假意的客氣。
還以為此事經過他一番惡語相向,便能安安穩穩告一段落,卻沒想到他一通話直接將人氣地毒發。
加之,又在房間裏瞧見商吟忍著疼的那副模樣,心底便更過意不去地極了。
未再作計較,便將人背回了竹屋,半分思量也沒有,完全是頭腦發熱。
他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阿巳。”不知道商吟什麼時候來的,瞧著虞辛汜在爐子旁出神了半晌。
他坐著新輪椅,待在虞辛汜從小生長的地方瞧著他,心下總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
虞辛汜聞見人聲抬眸,發現是他便頓時心底起了些不自在:“你醒了。”
見他坐了那竹輪椅,也沒多說什麼,隨意瞟了一眼便罷了。
“嗯,方才醒的。”商吟這廂答的中規中矩。
實則他若是沒醒,那也不能坐這兒同他講話了,他問的不是廢話麼!
一時之間,兩人便都未曾再開口,惹得虞辛汜都不知曉要怎的化解此刻麵前這份尷尬。
商吟就那麼推著輪椅坐在門口瞧著他,臉色比昨日好上了些許,卻也還是蒼白地像是風一吹就倒。
二人默了半晌,才聽見有人開口:“我身上的衣衫,是你幫我換的?”商吟瞧了一眼自己的袖子,不緊不慢地問道。
虞辛汜覺得他這話題來的太過突然,頓時心下有些措不及防:“昨**出了太多汗,睡的還是我的地方。”
言下之意是,他隻是嫌棄商吟那一身汗水,怕髒了他睡覺的地方。
但光是想到虞辛汜給他更換了衣衫,商吟覺著此時的嘴硬之辭也沒什麼好在意的,笑了笑道:“阿巳,多謝。”
“不謝,是我倒黴。”他這話說的,實屬膈應人了。
如若方才商吟沒聽到他同宋拂春在屋外的一席爭辯,也難免會誤會,隻是不巧的很,他聽得頗為完整,還將虞辛汜語氣神態都給琢磨出來了個一兩分。
“阿巳,藥煎好了。”商吟用手推著輪椅進了屋裏,邊提醒道。
虞辛汜想著他來了也方便,正好就讓他坐這裏把藥給喝了,也免得叫他自個兒多跑一趟。
“你自己找個地方先待著。”他指了指爐子周圍,自己則起身去了屋裏頭找藥碗。
“好。”商吟隨意找了個虞辛汜方才坐的地方旁邊的位置呆著,咧著身子眼神一直盯著虞辛汜忙活的身影。
“你又瞧我做什麼?”虞辛汜拿著碗走了過來,問道。
“喜歡,便多看看。”他正經之中又叫虞辛汜覺得不正經,心底隻想道一句“有病”。
虞辛汜不搭理他,伸手包著擦布將陶罐裏熬好的藥湯倒進了碗裏。
“當心一些。”商吟瞧著他的手,在一旁好心提醒道。
虞辛汜一個能夠成家立業的年紀,當麵被一個比他小了幾歲的年輕公子端著擔憂的姿態做事,是個兒郎都不能忍。
“你煩不煩?你的話怎的比我想的還要多。”虞辛汜停了半刻手上的動作,扔了這麼一句過去。
商吟總覺得這句話有些印象,倒是也沒多想。
溪川:天道好輪回啊,公子!
“是阿巳你話少。”他又說道。
“我話很多。”虞辛汜麵無表情將陶罐放在了一旁。
商吟見他倒好了,便要伸手去拿,卻猝不及防叫虞辛汜打了一巴掌。
不輕不重甚至還有些癢,片刻之間,皮膚相觸的地方變得有些溫熱,那熱流一直從商吟的手背上溜到他的心底,澆灌了原本還算平靜的心髒,躍動開始打碎靜態…
他盯著自己的手背有些失神,老實來過,他從未有過這般感覺,有些奇怪、還有些…貪婪無厭。
“燙。”虞辛汜瞧他那愣住的模樣,還以為他是覺得委屈了,想著昨日他那般痛苦,便又軟了心解釋了一句。
“阿巳這是擔心我?”他又明知故問地說道。
“阿貓阿狗也怕燙。”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宋老頭子那番話給了他不好受,總之他現下像是憋了一肚子怨氣,人說什麼他膈應著什麼。
“阿巳,我姓商單名一個吟,字單行,不是什麼阿貓阿狗,你喚我阿吟或者單行我都無礙的。”他這是裝作聽不懂虞辛汜的話了。
“你願意叫什麼就叫什麼,跟我沒…我管你叫什麼!”沒關係三個字生生卡的他喉嚨一疼,差點被自個兒口水嗆到。
這還不是想到先前他說到與他無關,這小公子當場就不行了,倘若再來一回,又麻煩了宋拂春那老頭子,這笠州他也可以不用呆了。
“阿巳當真是嘴硬的很。”他笑著,已然猜出了虞辛汜想說的話。
“自己將那藥給幹了。”他確實是十分不想搭理商吟,指了指地上放著的那碗藥,朝他瞧了一眼。
那藥晾了半晌,此時也不當燙了,就是聞著味道不怎麼好,虞辛汜見他端起了碗,便麻利站起了身走的遠遠的。
商吟大抵以為虞辛汜會看著他喝完藥,卻沒想到此人比他想的還要絕情。
“阿巳,去哪?”他瞧著虞辛汜走到門口的背影問道。
“上外邊坐坐。”說完他便走了出去。
商吟端著碗實屬一口悶,當真是不嫌苦,中間兒一口氣兒都沒換地幹完了。
要虞辛汜擱邊兒上看著,鐵定得誇他兩句。
他放好了晚,便也推著輪椅出門上了外邊兒……
虞辛汜正坐在外邊院子的一處角落,手裏拿著石杵在碾著什麼東西。
宋拂春就躺在那一旁的大藤椅上晃悠,麵前一如既往的晾了杯茶。
“我說,你是做了什麼叫那公子哥那般死心塌地啊?”宋拂春拿出了坊間老年人看熱鬧的十分精神,看似沒有興趣地問了虞辛汜一句。
“什麼死心塌地?”虞辛汜抬頭覷了他一眼,總覺得他腦子應該是被驢踢壞了。
“你不知曉?”宋拂春從藤椅上坐了起來,望著虞辛汜道。
“我知曉什麼?不是,您老把話說清楚行不行,別跟我在這兒打啞謎,咱隔了幾輩兒,我也猜不準你哪般意思。”
大抵是被宋老頭挪逾地十分沒有頭緒,他這廂也開始攻擊起了人家的年紀起來。
“嘿小兔崽子,就知道往我痛處戳,我要是沒根據,那話我能拿出來跟你說麼?”
是嗎,平日裏沒根據就瞎說的事兒他幹的可真多了去了,也不差這一件兩件兒,還拿自個兒臉麵說事兒,當真是把自己當成信譽優良的老人家啦!
“您可行行好,從您那冒出來的看熱鬧的話,什麼時候靠些譜了?”
“嘿你還真別不信,那小子親口跟我認的!”他方才那質疑,當真是一腳踩到了宋老頭的良心,說著就有些不高興了。
“他承認?他能承認個什麼?”虞辛汜停下手中動作,勢要同他掰扯個清楚。
“他說,你去無論哪他都願意跟著,反正他的命也不長久,能在你身側看多少山川便看多少,隻要你不嫌棄他便好。”老頭說完還挪逾了他一眼,大有看熱鬧的嫌疑。
“您就不曾罵他一頓?”虞辛汜認真地問道。
“為何要罵人家?”
“為何不罵人家?”
是那個沒臉沒皮的老人家今日硬是同他爭了半天說不救人的,照他當時那架勢,他似是恨不得當時便將那榻上躺著的傷患給扔下山去。
“你跟人什麼仇怨啊,昨**不還累死累活背著人上來一趟,找我救命麼,怎的今日人醒了你便翻臉不認人了?”他二人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不是,方才你二人是不是背著我商量了些什麼?”虞辛汜問。
宋老頭笑而不語,一副高深莫測就是不說的模樣,看著快要把虞辛汜給急死。
“您是不是背地裏問人要了銀子?”不然,他也想不到這老頭這麼快妥協救人的原因了。
“確實是要了。”宋拂春笑著說道。
“那你說的死心塌地是怎麼一回事?”虞辛汜總覺著他那話中皆是漏洞,上句對不上下句。
“你若是離開便與那小公子一同吧。”宋拂春什麼也未曾解釋,就忽然給他來了這麼一出。
“為何要同他一道?”他沒料到宋老頭會直接同他提起離開這檔子事,況且先前他每每提及時老宋也總有些不悅。
“我先幫他緩解幾日病情,待你們走的那日再開幾副方子,你同他一道好照看著他的病情。”宋拂春解釋道。
“您到底拿了他多少銀子?”老宋真是會賣兒子!
“不多,不過…他那毒我確實解不了,隻能緩解,所以為避免雙方反悔作假,你得替我二位做個中間人。”
“我——”
“宋前輩,阿巳。”虞辛汜想要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便被坐著輪椅出來的商吟給打斷。
他一身白衣,襯上蒼白的臉色,顯得十分嬌弱惹人可憐,看得虞辛汜又是心下一軟:
“外頭風大,上屋裏呆著吧。”
“無礙的。”他推著輪椅朝著虞辛汜這邊來,路過宋拂春時微微點了點頭。
“既然你二人都要這裏呆著,便將這些草藥都收拾了罷,我去燒菜。”宋拂春話落便走,也不知曉他心裏到底在謀算什麼。
虞辛汜見人確實也是有正經事脫身,身旁跟著的是個傷患,也不好使喚人家,便做事更加麻利了些。
三月快過了,除了偶爾有些涼風,大多數時候吹拂的人還是舒服的,漸漸的、暈滿草木氣息的山風開始帶了別樣的香氣,大抵是山間的花樹盛開了。
“阿巳,我昨日做了個夢。”商吟瞧著低頭認真碾藥的虞辛汜說道。
虞辛汜管他做沒做夢,這跟他又沒有什麼關係:“嗯。”這一聲”嗯”回的頗為冷淡。
“阿巳就不想知曉,我夢裏見了些什麼?”他問道。
“不想。”虞辛汜利落地不像話。
但商吟見他這般也習慣了,便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夢見阿巳你在我床頭唱起歌謠哄我睡覺,還替我掖好了被衾。”
虞辛汜當場手下一頓,差點將手機的石杵給懟到石砵外邊去。
他說的這些,倒並非是在做夢,的確是虞辛汜幹的。
都怪這小公子昨日夜裏疼的淒慘的很,嘴裏還一直念叨著什麼錯了,他看著實在難受便安慰了半晌。
本以為他意識不清醒應當不會記得這些事,哪知道他一覺醒來竟然半分不露地跟虞辛汜坦白了起來。
不過還好,他以為是夢,並未記得太清楚。
“既然是做夢,那這些便都在夢裏,歇了個好覺就不錯了。”
他笑了笑,並沒有戳穿虞辛汜的假話。
“阿巳,你能不能同我一齊回商家?”他端了幾分懇切。
能不能這幾個字,將選擇權悉數留給了對方。
“為何你要我同你一起回你家?”虞辛汜就想知曉個原因。
“救命之恩定當以命相抵,阿巳前後救了我三回性命,我應當是無以為報,不過好在商家家大業大,既能替阿巳解燃眉之急,亦能為阿巳供居住之所、護阿巳安危,我聽宋前輩說,你過幾日便要回京都,所以……”
他什麼時候說的過幾日就回了?宋拂春可真夠可以的!
“你可知曉風月樓如若要除掉內部的叛徒會付出多大的代價?”先前他堅持不同商吟一起去揚州也是這個道理。
一個叛徒比起他們要殺的人的更加無法容忍,原本殺人就已經是不擇手段誓不罷休,莫說誅殺一個公然於眾的叛徒了。
“我會護你,不管多大代價。”
這大抵便是救命之恩拚命還報的典範了,但不知為何,虞辛汜還是想說一句:“有病!”
這年頭,還有人欠了人情趕著還的,不是真傻就是有病,那小公子定然當個後者……
商吟的身子在笠州耽擱不了太久,山間陰涼他又原本體虛,拿湯藥吊著終歸不治根本。
宋拂春日日替他煎藥也隻能緩解他身體裏的毒素擴散,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人到了該死的時候還是會死,隻不過能拖些日子便已經是賺了。
大抵是三人份的飯食加上熬藥實在是為難一個老人家了,宋拂春終於沒忍住脾氣將兩人一齊哄下了山。
所以說,再想念的人,礙著住在一起幾日,看得多了也會覺得麻煩。
下山的路自然是做不了輪椅的,可惜了虞辛汜一副人盡皆知的好身手,淪落到區區一個工具人的地步。
不過這回他背著商吟倒是比之前上來輕鬆了不少,背上的人也終於沒再顫了。
“阿巳,你累不累?”
人清醒著,自然就隨時想著事情,他上回是疼的沒法顧及虞辛汜是否受了累,雖事後心裏也有計較,卻始終有些過意不去。
“我好歹也是個練家子,這點重量倘若都承受不住,那我便白活了這麼多年了。”他今日的話仿佛比以往都多一些。
他二人也相處了幾日,雖都是商吟在主動同他說起話,他倒是也偶爾回幾句有的沒的,有時候說的多了,也能吐出幾句不那般尖酸刻薄的。
幾日下來,二人之間的關係氣氛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別扭尷尬。
“阿巳的名字是什麼?我聽青雲大哥叫過你阿虞。”他不也叫過他阿虞麼。
“你不是知曉?”虞辛汜覺得他這問題莫名其妙的。
“辛巳是你風月樓的掛名,阿虞又隻是你的小名,那你的真名呢,你的真名叫什麼?”
虞辛汜腳下一頓,忽然停在了路上。
他不明白商吟為何要計較他的名字,自從二十年前虞家被滅門後,他就再未提過本姓姓虞這回事,也極少有人在乎他姓什麼,他同樣也慶幸極了這樣。
可今日猝不及防地有人問了,他突然有些恍惚。
十載遊蕩,飄離遠地,半紙書信未曾放,江湖弄影,風雨揚揚,到頭來,他卻還是連一個諸客淡忘的亡故姓氏都不敢用上。
“阿巳?”商吟見他忽然停下久久未動,當即察覺到自己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便又出聲詢問道。
“沒什麼,我的名字並不重要。”他腳下又整了節奏,嘴上不甚在意解釋道。
“對我來說…很重要。”
商吟從虞辛汜的背上瞧下去,隻見他狹長的眼尾彎彎上揚,似是一朵全然開展的蓮瓣,鬢角幾縷不怎麼服帖的碎發時而攀附其上蹦噠一兩下,窺見這般零星光景,心下悅動,久久難矣。
虞辛汜隻當他是說多了這般好聽的話,不過是個天生愛同人開玩笑的性子,聽之又不入心便罷了。
大抵是沒聽到虞辛汜回答,他有些摸不準虞辛汜的反應,便又接著說道:
“這世上過客如萬般煙火,捉不住停不來,而我與阿巳你之間,當是前世修下了緣分,今生注定便被那些浮華光影趕著遇見,刀劍泣血茂林深篁,得以窺見一斑。”
“當真是肚裏有墨水的,連形容一番巧合都摻的像是蜜裏調油。”
虞辛汜隨口就說出這些諷刺人的話時,心下也是吃了一驚的,他從前為人向來謙遜禮道、大方坦蕩,就算回到故裏行事風格稍微放縱了些,也不至於這般尖酸刻薄、得理不饒人。
而且,這小公子待他確實一直如初見那般上心禮道,並未作出什麼過分逾矩之事,幾次性命危難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好像…他現如今隻要每次清醒時同這小公子單獨在一塊,嘴裏便止不住地蹦出些不好的話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遲疑了一番,還是覺得應該解釋一下,但又著實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畢竟他方才的話也確實就是那個意思。
但商吟待他原比他想的要大度地多:“我知曉你不是那個意思,你不必介懷。”
虞辛汜聽了心下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你先前為何來笠州尋我?為報救命之恩?”他問道。
“不單單是,還有些…其他的原因。”商吟回道。
“什麼原因?”虞辛汜又問。
這叫商吟有些不好開口,畢竟在虞辛汜的眼裏他二人才相識不久,也沒有過命的交情,機緣巧合之下也隻算得上是見過幾麵。
倘若他直說自己待他同旁人不一樣,照虞辛汜的腦回路,定然是又要多想出來些什麼不好的。
“日後你便知曉。”他說道。
“罷了,既然無關性命,那各取所需也是應當。”
虞辛汜確實是覺得他二人不熟的,雖相處之間時常覺得有些別扭,卻還是萬事講究個理所應當在裏麵。
這世上的人可沒那麼單純,不要命了找過來報恩的事兒也壓根兒不可信。
“阿巳,在你眼中…”是怎樣看待他的?
他其實想這般簡簡單單地問出來,話到嘴邊卻又覺得不那麼重要了。
“在我眼中什麼?”虞辛汜話還沒聽完,心下的好奇被他勾著有些不怎麼舒坦。
“在你眼中…碧川湖海、萬水千山都是什麼樣的?”他從未看過,但虞辛汜一定看過。
“你問這個做什麼?”虞辛汜問。
“我從未去過太遠的地方,見過的與京都最不一樣的景象,也隻有瑜州的方寸之地。”隻是,每回來往路途奔波一趟、都幾乎要了他半條命。
“人間山川,星霜屢移、表裏如一,不過是昆山片玉,並沒有什麼稀奇,胸中萬卷重山複水,哪怕溝壑以鄰,皆為莽廣天地。”
當真是跟著小公子常接觸不得,幾句話下來,他又變成那文縐縐的腔調了,同他那山野僻語一比,不知要別扭多少。
“阿巳是在安慰我?不過,我還是想去瞧瞧外麵更遠的山河人間。”
他話語間多了幾分喜悅,也不知是被自己的野心給觸動了,還是因為虞辛汜那一兩分顧及之語。
“那便去看,看了便能安心許多。”虞辛汜說道。
他沒什麼意見,畢竟任何人遇見自己隻聽說過的東西,都會生出幾分向往好奇出來,人之常情罷了。
商吟在他背上笑著,未曾再回話,仿佛這般便是再好不過了。
葉動拂衣,林翳風欲翩亂時,蟲獸和瑟鳴琅曲,喚絮輕聆吟牧笛。
澗落朝雨,芳信簌簌撲雀啼,婆娑纖采浮木影,叢簇嬌湧生碧瀝。
綽綽驪馳曳流雲,溪尾軟紅,爛石枯莖息跡靜,泥草殷墟半塘棲。
有青衫隱,半薄/熙來攘攘宜,劍魄離心不盡意,萬水千山藏恣情,乍春款泄,不問橋柳當時語,相逢初見曾端倪,病苦無醫路徐徐,笑談名姓,背著兒郎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