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造了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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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用飯的時候,虞辛汜心裏還有些不平,於是便又開始了四兩撥千斤:
“師傅您一回生二回熟的,都去了幾十載了,非要我去也沒那個必要不是。”
他筷子上夾著一塊紅燒肉,說話間正要往嘴裏送——
“你要這般說,那人家這肉你一回生二回也不熟的,也十幾載沒吃了,今兒個非要往嘴裏送也沒有這個必要不是。”
宋拂春眼疾手快,一出手就把虞辛汜筷子上的那塊肉給打掉了回了他麵前的盤子裏。
“哎,別啊,您幹嘛跟肉過不去啊!”
“講道理啊,這肉是別人的,昨兒是你要吃我才向人家討的,你如今還想過河拆橋,到底是誰跟誰過不去?”
虞辛汜終於碰上個自己說不過的,頓時精神氣蔫兒了一大半。
“我一個殺伐之人,老跟人良民百姓湊一塊,這不是給別人找不痛快麼。”他說這話,說明他挺好意思。
“你殺伐個屁,小兔崽子浪了幾年把你嘚瑟的,你都還沒見到別人,怎麼知曉別人不痛快!”
“我這不是擔憂給青雲兄長造成困擾麼…”
“你放心,他要是真覺得困擾,你送完東西再滾回來便是。”他這話說的還真不近人情。
“您到底把我還當不當個兒子了?”虞辛汜終於夾到紅燒肉,十分真摯地問。
“你是我冤家,我上輩子定然是欠了你還不完的錢,所以你這輩子就找了回來專訛我。”宋拂春一副說的都是大實話的樣子。
“我要是真能訛你,至於連塊紅燒肉都進嘴地這般艱難?”他貌似還有些委屈。
“那是你自個兒造的孽。”
虞辛汜忽然感覺他這一遭回來的太不趕時機了,怎麼人家十幾載不見生怕人再走,拚命把人當個寶,他這可倒好,爭理爭不過,也不能跟老人家動手,吃口紅燒肉噎死他得了。
“對了,青雲家來了兩位外地人,看樣子非富即貴不好招惹,據說是來找人的……”宋老頭說著就瞧了虞辛汜一眼。
“哎!我真是冤枉啊,總不能是找我吧,那風月樓的人就算再怎麼難甩,也總不會這麼快就找過來,您方才瞧我那一眼可就見人品了啊老宋!”虞辛汜氣的連碗都想摔了,你說他這叫什麼事兒。
“我說人家是找你了麼,你能不能先聽我把話說完?”
虞辛汜一臉你老你最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得得得,您說,您接著繼續說完,我不插嘴。”
宋拂春白了他一眼開口說道:“那其中一個是個坐輪椅的瘸子,另外一個應當是他的隨身侍衛,二人大抵是低調行事,所以除了言行舉止其他的都與普通人家無異。”
“瘸子?”虞辛汜覺得這兩個字總有些似曾相識。
“看得出來是打小就帶的毒,隻是他也活不長了,端著這樣一副身子出來這窮鄉僻壤裏尋人,想必定是為了什麼極為重要的事情。”他是當真的惋惜,說起這茬麵上都有些愁色。
“奇了怪了真是,最近遇到的瘸子格外多。”他這般想著,前些日子那小公子也是一個。
“那還真巧。”宋拂春衝他笑了笑,似乎話裏有話。
“巧是巧,不過世上人有千千萬,一重遇過再回難,悉數都是過客罷了,吃飯吃飯!”
他大快朵頤地酣暢,卻半分沒有卸下心頭的重擔,說實話,他如今回來笠州,也當真不是為了避避風頭的。
他虞辛汜混跡了這麼些年,著實不是什麼怕事兒的人,大不了塵世走一遭,弄清楚個活的滋味就罷了。
但,關於銀辰那小子,他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如果說樓主可以因為一時起意而下令殺了他,他無話可說,且不說他這十幾載沒見過樓主真容幾回,這平日裏他也沒空跟日理萬機的樓主聯絡感情。
二人之間什麼真情都不曾有,自然是可以隨意舍了別人的命。
可銀辰那小子不一樣啊,虞辛汜從前出任務的時候,別看臨行時銀辰盡婆婆媽媽的,但凡要是虞辛汜受了一點傷,他能裏裏外外抱怨上個半個多月。
至於那抱怨之詞無非就是些抹黑虞辛汜身手蠢笨、反應遲鈍的話,但聰明人都知曉,他那話說著是給虞辛汜長個記性。
虞辛汜又何嚐不明白?
他二人以往出任務,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危險的時候,但銀辰那小子平時藏著掖著不說,關鍵時刻卻是把生路留給了他。
一路磕磕絆絆地走下來,也多虧運氣不錯,才撿回來了完完整整的兩條命。
可那樣一個能夠賭上自己的性命都要叫虞辛汜活著的人,怎麼可能一朝一夕間就能把兩個人之間的情誼悉數忘了,還要親手終了他當初救下的命?
虞辛汜不信!
“你又歎什麼氣呢!”
夜色微涼,山間的草木氣息一時迸發出來,混同著竹林間的香茵曖成一股習風,一吹拂,整個人都清澈了不少。
用過飯虞辛汜便找了塊地方占著沉思,一旁收著藥草的宋拂春是硬生生地叫他給歎出了脾氣。
你說他一個人呆著的時候不歎氣,非要等人每次經過他身旁的時候出個聲,閉上嘴不打擾旁人的好心情到底有多難?
“老宋,我過幾日便走。”他似是就等著宋拂春先開口,再心安理得地把這句話給倒出來。
“你走個屁你走,你又要上哪兒去?我尋思著你沉思了半天就想出來這麼一句氣我的,為報今日說不過沒還成嘴之仇?小兔崽子,你可真夠可以的啊!”
虞辛汜真是百口莫辯,這老頭平日裏看著挺豁達,但心裏怕是藏了不少事情,此刻這些話或許也是為了給自己的情緒一個台階下。
或許…反正這番也叫虞辛汜有些良心不忍了。
“我困了,進屋去睡了,你趕緊收拾完也睡,人老了就得服老。”他站起身衝宋拂春搖了搖手。
“小兔崽子,你果然是為了氣我!快滾!”他吹著胡子,當真是有些惱了。
“滾了滾了,還真是不待見我……”他邊說著邊進了屋,門一關便垂下了頭,神色不表沉沉歎了一聲。
天色晚的快,宋拂春又在院子裏待的涼了一整盞茶。
有時候人們羨慕無比了重逢,期待的同時又很害怕,重逢滿足了那幾絲期待,可是等人再離開以後刀尖便懸上了心頭。
繁華更喜歡在人們心底下踩上一踩,到留下輕易擦不掉的印子了,就打算自顧自地離開,什麼話也不說,悄無聲息地讓所有人都記得那些割舍不掉的畫麵。
無奈又慶幸的是,這世間的每一個人都曾見過那“繁華”二字。
夜極涼,他一把老骨頭確實熬不住。
雖說有些人各有各的歸宿去路,但倘若他乘著日子再修養地好一些,便足夠在這窮鄉僻壤裏再待他個十幾載。
十幾載過後,管他是杯黃土還是枯骨,生後之事便也隻有活著的人知曉了。
翌日一早,宋拂春便又趁著林間晨露上了山。
那些道理心裏明白地透了,做起來卻無法從容坦然,他著實也不知曉要說些什麼才能假裝自在,便隻好去挖些應了李青雲的嫩竹筍了。
虞辛汜醒來又是日上三竿,一睜眼逛了圈院子沒瞅見那老頭,還以為他昨日說的去山下看望李青雲的事就此作罷了,頓時有些得意忘形想瞧瞧山間秀綺景色。
不曾想一回頭,又是一句:“小兔崽子終於醒了,你這貪睡的毛病能不能改了,一個成家立業的年紀整日遊手好閑,像什麼樣子!”
他就知曉他老頭子從來心裏吃虧了嘴上也不會輕易饒人半分:“這還不是先立業去了,再說,人為自己個兒打下的半數家產逍遙快活,也是常理。”
他倒是半句不提成家之事,躲避話題倒是一如既往機靈地很。
“你再怎麼逍遙快活,今日也得把這筐筍給我剝好了,送到李青雲家去,滾過來!”
他一個老人家,拎著一筐竹筍站半天了,也沒見他有第一回的積極勁兒。
這人呐,果真是會越活越回去的。
虞辛汜理虧,連忙跑過去接過了竹筐。
話說,他倒是極少意識到宋拂春漸漸老了,雖雙鬢同數載之前見他的模樣相比,白了沒有多少,但那數載之前,他早就記得不大清了。
他見過太多的人,記得的人越多,忘的越多、越快,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連宋拂春的模樣都忘了。
想到這裏,他心下有些發酸。
人是會為了路上任何一個過客而忘掉某些很重要的東西的,但越是如此,到後來想起來的時候,越吐不出苦。
他望著宋拂春的背影,忽然停了腳下的步子:“爹!”他喚了一聲,卻沒說有什麼事。
宋拂春也不知他突如其來的發什麼神經,不悅道:“你又怎麼了,你就是有意見也得照做。”
“您老想什麼呢,我就是讓您等等我。”
“等個屁,自己追上來不會?”宋拂春頭一扭,壓根兒沒搭理他那副欠揍的德行。
“會會會,您老天天火氣怎的這般大?”他跟了上去,嘴裏還不忘這發欠。
“我這是因為誰?”宋拂春也不明白虞辛汜這副欠揍的模樣是隨了誰了。
“剝筍!”虞辛汜堅持不懈地扯開話題,拿了個小筐子便坐到了一旁。
既然活兒有人幹了,宋拂春也可以落得個清閑,但不曾想他屬實把虞辛汜想的太有用了些。
他這還沒坐到一會兒喝上一口茶,那邊就開始叫喚:“老宋,這是葉兒都剝開是吧?”
他手裏扒著筍衣,眼睛一直在往宋拂春那裏瞟。
“沒錯。”宋拂春咂了一口熱茶,應道。
本以為這就算了,沒料到還未出片刻那邊又開始了:“老宋,這筍葉兒弄著有些癢啊?”
“你那不廢話麼!”宋拂春有些惱了……
“老宋,你確定就我這速度天黑之前能給人把筍送過去?”
他真的是認真地發問的,他這半天才剝了幾個,旁邊還擱著一大籮筐,讓他來不是鬧著玩兒嘛。
“我養你個廢物點心到底有什麼用?”盡是叫他操心動怒了,確實沒有什麼用。
“大抵是為了襯托您的大方善良。”虞辛汜打著馬虎眼說道。
“別給我戴高帽,喝口茶都不帶消停的!”老人家不情不願地從藤椅上起來,走到了虞辛汜旁邊。
“你給我上一邊兒呆著去!”反正他現在看著虞辛汜就是一肚子火,怎麼也不痛快。
虞辛汜倒是無所謂,反正他也樂意:“得咧,那您趕緊扒啊,我還得天黑之前給人送過去。”
他說完就跑到方才宋拂春坐過的藤椅上坐著了,一點兒也沒有不好意思,反而還坦蕩地給自個兒倒了杯茶。
宋拂春心下直道沒眼看,千言萬語隻有一句——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