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前一天，中飯後，李憶書突然來了。
    梧夢正坐在大院裏，神清氣爽，看起來這段日子修養得很好，麵色也略帶紅潤，消瘦的臉蛋稍稍有些橢圓，一襲粉紅的長裙襯著藍天碧草，很是好看。
    她還梳著少女的發髻，長發垂下，柔柔搭落在肩上。
    李憶書出現，梧夢微微吃驚，轉而一笑，道，“明兒就結婚了，你怎麼看上去不太開心？”
    常言道，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洞房花燭夜，正是在明日。
    李憶書隨意揚起嘴角，笑容看起來幾分勉強，他停下步子，居高臨下望著梧夢，“你真的想好了？”
    梧夢輕笑，回答“是”。
    她知道李憶書想問什麼，五年的時光，較之這一生而言，並不長，卻也不短。
    這五年中，自己發生了什麼變化，謝輕雲發生了什麼變化，誰都不知。
    也許有朝一日，自己會後悔，後悔嫁給謝輕雲。
    但至少，這一刻，她胸口湧出的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沒有嚐試過，又怎知自己會後悔？
    鴛鴦戲水，龍鳳呈祥，胭脂暈染，十裏紅妝，銅鑼陣陣嗩呐響，誰家女兒作新娘？
    八月初八，天氣晴好，宜嫁娶。
    房內，梧夢低頭，坐於銅鏡前。
    七八個小丫頭忙著為她梳頭妝扮，張娘在旁時不時指點一兩句。
    梳發為鬟，黃金步搖斜插於上，鳳冠霞帔，纓絡垂旒，玉珠搖曳，下身百花襇裙，腳上大紅繡鞋，美麗如斯，華貴至極。
    府外，八抬大轎已到，銅鼓嗩呐震天，煙花爆竹不斷，蓋上紅蓋頭，梧夢在張娘的扶持下，碎步走出房間。
    從房門口到府外，一共要走一千七百八十步。
    她數過，就在謝家下聘那天之後，來來回回，走了一遍又一遍，也數了一遍又一遍。
    一千七百八十步嗬……
    五年，一千七百多個日日夜夜，卻在這一瞬間，所有的痛苦與悲傷，所有的迷茫與悵惘，都化作了腳下的步子。
    好像隻要走完這一千七百八十步，她的苦難，就走到了盡頭。
    盼了多少年，她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嗬！
    張娘在耳邊小聲提示，“姑娘，抬腳，上轎了。”
    深深淺淺的紅，勾勒出一副模糊而鮮明的場景。大紅的蓋頭遮住了所有，梧夢一人靜靜坐在洞房床邊，外頭傳來的嬉鬧聲，爆竹聲絡繹不絕，更顯得房內的寂靜淒清。
    梧夢一手貼著肚子，從早上起就沒怎麼吃過東西，這個時候餓得咕咕直叫，桌上的紅燭燃著幽幽光芒，映著幾個盤子中堆成小山的水果。
    吞了吞口水，梧夢暗自想，偷兩個果子吃，應該沒問題吧！
    她是真的饑腸轆轆，就快要前胸貼後背了。
    起身，一步步走向桌邊，突然門外傳來喧嘩聲，似有一大群人朝這邊走來。
    梧夢急急做回床邊，雙手交疊擺放在大腿上，背脊直挺挺的，紅色的喜服不見一絲淩亂。
    原來是新郎官要挑蓋頭，飲合巹。
    喜秤探入緩緩蓋頭內，梧夢覺得眼睛一晃，眼前的世界不再是單一的紅色，深褐的家具，橘黃的燈光，於真實之中帶著幾分虛幻。
    男子一襲大紅的嫁衣，依舊是俊逸瀟灑，風度翩翩。脫去了往日的白衣，他的風姿絲毫沒有因為這豔俗的大紅而減退半分。
    喜娘取來的酒杯同心結綰盞底，盛著清酒，遞於雙方。
    梧夢仰頭，一飲而盡，遞還給喜娘，見謝輕雲也飲盡，將酒杯交還喜娘。
    盞一仰一覆，被安放於床下，取大吉大利之意。
    床上灑滿栗子、棗、花生、桂元等，取多子多孫之意。
    眾人見新郎臉上並無喜色，新娘也是一臉淡漠，不由想起市井上的傳聞，皇上賜婚，未必會幸福，紛紛搖頭，暗自歎息，也沒鬧洞房的興致，很快就找借口退得一幹二淨。
    房內，剩下新郎新娘二人，默默相對。
    很久，梧夢實在是忍不住腹中饑餓，指著桌子上的果盤，問道，“可不可以先吃點東西？”
    謝輕雲點頭，又叫來下人，吩咐端一些熱飯熱菜上來。
    對著一桌食物，梧夢狼吞虎咽，完全沒了淑女的形象。
    謝輕雲坐在她對麵，看著少女一副狼狽的模樣，不由輕笑。
    他的笑聲輕輕淺淺，很是好聽，明媚的笑意順著眼眸流動，波光灩漣。
    可惜梧夢一個勁吃東西，美色當前都顧不上了。
    所以說，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酒足飯飽，她拍著肚皮打了個嗝，謝輕雲推過一盞茶，嫋嫋青煙伴著清香盈入鼻息。
    她滿意地舒口氣，覺得心中長久以來的負荷，在這一刻，全然釋放出來。
    心，輕鬆了下來，便想睡覺。
    打了個哈欠，視線在謝輕雲臉上轉了一圈，梧夢小聲問道，“今天晚上……”
    後頭的話，她不好意思說出口。
    謝輕雲莞爾，“你先睡吧，我還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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