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之卷  【第030章】 淚湖影雙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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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重天裏的紅樓,是一個幫著別人做夢、解夢也順便賣一些夢的地方。
    而夢倌紅蓮——這紅樓的主人——是一個做“夢”生意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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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之前已掛出“今夜休息”的木牌,可看到門口久聚不散的長隊,紅蓮不禁又想到白花花的銀兩。
    支會手下幾個能幹的幫工開了店,可誰知才見了兩個開價最高的主兒,紅蓮便又撐不住了。打著哈欠吩咐幫工關店,還沒等門完全合上,他便匆匆朝著家裏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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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兩條大街的屋子此時已是燈火通亮,早紅蓮一步回家的池澈此刻正在桌前擺弄著他的相機,見紅蓮進了門,他極其順手地拿起相機。“咯嚓咯嚓”兩聲,影像便被留在了膠片上,與記憶一同抵抗時間的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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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嗔怨地瞪了池澈一眼,紅蓮問他:“幹嘛總拍我?”
    放下手中相機,池澈笑答:“因為你又瘦又白,很是上鏡。”
    給自己拉了張凳子坐下,紅蓮不滿地搖頭道:“換個理由,這個我不喜歡。”
    揚唇輕笑,池澈隨之認真答道:“因為你習慣把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所以每一次看你,我都能看到一張新鮮的表情。”
    滿意一笑,紅蓮突然想起池澈對自己外貌的評語:小鬼頭美得不大眾,卻美得讓人難以拒絕……自戀地拍了拍臉,紅蓮正欲開口再說些什麼,池澈卻突然問他:“蓮,你還記得上兩日答應我的事嗎?”
    想了想,紅蓮問他:“你是說帶你入夢參觀一事?”
    點頭,池澈略帶期待地看向紅蓮。
    佯裝猶豫地挑了挑眉,紅蓮微歎道:“可是一行有一行的規矩……”
    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池澈開門見山道:“好了,有什麼條件你就直說。”
    五根指頭一伸,紅蓮一臉的不容拒絕:“五年,小雨的吃喝拉撒——你——負——責。”
    “五年……你不如把它送給我。”
    瞥了眼正在小窩裏酣睡的白狐狸,紅蓮堅決地搖頭。
    斟酌好一番,池澈最終妥協地點了點頭。雖然心裏明知這生意吃虧,可好奇心太重的人總是容易受到新鮮事物誘惑,而對於夢倌與夢倌工作的內容,一直便是池澈意欲窺探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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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挑眉一笑,紅蓮朝池澈勾了勾手,便領著他一同朝著後屋紅蓮工作的小房間走去。
    房中的走道不長,步子踏在特製的地磚上聽得格外的清晰,然而池澈卻隻能聽見自己一個人的腳步聲,身旁的人兒,步履似鬼,氣息若魅,若不是那一抹豔紅的色澤,倒真的讓人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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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走廊盡頭,腳步聲才停了下來。
    兩人麵前的牆上,是一扇用特殊顏料“繪製”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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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紅蓮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伸給了池澈。
    遲疑一下,池澈未牽,隻是伸手扣上了紅蓮的手腕。
    想起池澈從來不和人牽手的習慣,紅蓮也隻是淺淺一彎嘴角,目光微向側一瞥,道了句“隨便你。”卻突然像想起些什麼,又加了句:“不管發生什麼你都抓緊了。”
    對方點頭,順便把手向上提了提。也就在提手的瞬間,左手手腕的三顆紅痣現了一下,又馬上隱沒在衣袖裏。
    紅蓮空著的一隻手五指微張,抵上門的正中,閉上眼睛,冥思片刻。忽而紅光一閃,兩人瞬間失去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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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澈先是見到紅光,隨之眼前一黑,再有光感,已經是一個從未來過的地方了。
    密閉的房間,不大,卻呈現正四邊形的工整格局。房間正中擺著一張不大的古韻實木圓桌,桌中擺著一個純鐵製的羅盤,羅盤正中豎著一支曳曳搖動的紅燭。
    湊近桌上的羅盤,借著微弱的燭光,池澈這才看清羅盤與房間四角對應的方向分別寫了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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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欲、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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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了指這四個字,紅蓮給池澈解釋道:“此物名曰思源,用以找尋夢之根源。”
    “如何區分?”池澈細問。
    草草給池澈解釋了一番,一直到那個“魂”字,池澈才再發問。
    挑了挑眉,紅蓮其實自己也不太明白,將夫子上課時傳授的東西加上一些自己看書看來的東西結合了一下,他隨之給池澈解釋道:“所謂的魂夢,來源是一個故事。一個老頭晚上做夢夢到了自己變成蝴蝶,醒來後突發奇想,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夢到了蝴蝶,還是蝴蝶夢到了自己。”
    “這個故事我也聽過。”池澈應和地點了點頭。
    想了想,紅蓮繼續道:“我曾聽夫子說過,許多年前,這世上有過一個夢倌,他可以顛倒夢境與現實,他可以通過夢境改變現實,也可以將現實化成夢境……總而言之,在他手中,沒有夢與醒的區別。”
    “當真如此神奇?那次人如今怎樣了?”池澈好奇地問道。
    聳一聳肩,紅蓮道了句:“說不定死了,說不定隱居了……我也不知道。”
    池澈笑了笑,也沒有再問。
    見池澈不問,紅蓮沒再解釋,懶懶伸出手,紅色的指甲再次撥上火焰。這一次,手指留在火焰上的時間比先前一次長了些,像是在試溫度。
    池澈也不急,隻是耐心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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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蓮繼續撥弄燭光,豔紅色的指甲打磨得光滑,在燭光下泛出些幽幽的光。卻突然見他撚著火焰,向上一拉,一朵紅色蓮花霎時從火光中升騰而出。握著蓮莖擷下火上的紅蓮,原本盛開的蓮花突然紅光一閃,失去了蹤影。微微張開原本握蓮的手,掌中,竟是一個手掌大小的思源。
    轉頭看了看身旁的池澈,紅蓮嚶嚶笑著問了句:“準備好入夢了嗎?”
    “恩。”池澈有些躊躇滿誌的興奮,卻突然像想到了什麼,匆匆問了句,“你準備帶我入誰的夢?”
    不知是不是錯覺,池澈隻覺得紅蓮嘴角的詭笑更濃了些,下一刻,紅光灼烈,少年香昵的氣息掃過他的側臉,一句耳語伴著笑意漾開在他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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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是你那位曾經相好的故人——渃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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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澈的一生堪稱離奇,一部分是他好奇的天性使然,一部分和個人最初的境遇有關。不過即使像他這般的“老江湖”,在見到了紅蓮向他展示的夢境後,還是語塞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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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兩人,正站在岸邊,眼前的一片碧湖,廣袤無際,如天倒置。
    湖中,一個男子正在洗澡。
    黑色長發舒展水中,散在他光滑優美的肩線上,映襯著他細膩勻稱的脊背。光看背影,便已是臆想聯翩。
    “依我看,定然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紅蓮說得篤定。
    池澈挑剔地上下看了看,搖了搖頭道:“肩太窄,腰太細,皮膚太白,女氣。”
    “肩太窄,腰太細,皮膚太白……”重複了一遍池澈的話,紅蓮隨之竊笑著問了句:“你確定?”
    “你質疑我的眼光?”池澈反問。
    “非也,非也。我隻是在想,自己咬到自己的後背會是什麼感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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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說話間,湖中一條錦鯉突然在男子身邊騰躍而起,魚兒落下,驚起一片水花。湖中男子微一側臉,避開了迎麵而來的洗禮。卻也就在他側臉的瞬間,背後的兩人看清了男子的側臉。
    當真……是個美人啊。隻是美人的一回首,卻讓另一美人當場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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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池澈公子,今日你若不提,我倒是真沒發現,原來你肩窄了些,腰細了些,皮膚白了些……”紅蓮幸災樂禍地說著,結尾處,還特別加重了兩個字:“女氣。”
    看著湖中悠然洗浴的“自己”,池澈的唇角跳了一下又一下。然後他記起了師傅和他說過的話:
    不知己之至為己,知己之至為“知己”(天下最不了解自己的人是自己,天下最了解自己的人是“知己”),而天下兩大難事,無非知己與覓一“知己”。
    池澈這一生,“知己”不缺,卻在知己這一檻上被擺過無數道……想辯駁兩句,湖中的一幕卻又有了進展。
    湖中的那個池澈突然吃痛地呼了一聲,驀地從水中抽出了手。手一離開水麵,紅蓮便注意到他的指尖正死死地被一條錦鯉咬著。一氣之下,池澈一把扯下指上鯉魚,揮手朝岸邊一扔。魚兒在岸邊抽搐了許久,最終斷了氣。
    夢至此,出現了大段的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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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領著池澈走到湖邊,紅蓮蹲下身子,將手伸入水中試了試溫度,然後將沾了水的手指放在鼻下嗅了嗅,又嚐了嚐,突然慨歎了一句:“看來她對你是真動了情。”
    池澈的嘴角挑了挑,沒說話。
    沒注意到池澈嘴角的笑容,紅蓮繼續道:“常人夢水,通常是個吉兆,水,象征生命之源,亦是純淨的棲息。可這夢裏的水,卻算不上吉利。”
    “為何?”池澈有些擔憂地問了句。
    “你可知這一湖是什麼水?”
    不解地看了看紅蓮,池澈也學著他的樣子俯身試了試水溫,嗅了嗅,嚐了嚐……突然麵色一滯,笑容凝在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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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湖鹹澀的淚水,是女人滿身的憂思、滿心的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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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說女人是老虎,那你一定是那專屠猛虎的獵戶。”紅蓮從不會安慰別人,幸災樂禍是他骨子裏的天性。
    皺了皺眉頭,池澈問道:“就因為這一湖的水是淚水,你便確定這夢不吉?”
    “是,也不全是。”紅蓮一邊說著,一邊將池澈引至錦鯉的身側,指了指鯉魚的尾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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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下,還占著水露的錦鯉宛若身纏金縷,光澤耀人,卻在尾鰭低端,染著一抹華貴的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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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者入夢,並非全以自己的形態,此夢中的這一尾錦鯉,便是渃影。”看了看手中思源,紅蓮繼續說道:“起初,這條錦鯉是繞著湖中男子遊的,此舉,解為‘迷茫’;再後,錦鯉一躍出水,是為‘掙紮’;然而此魚一躍,即又落下,便是掙紮不成,最後死咬男子的手指,便是為‘糾纏’;至於這鯉魚的屍體……”
    “預示夢者有劫難?”池澈略有擔心地問道。
    “非也,隻是預示夢者對於自己堅持的執著罷了。”紅蓮一邊答著,一邊繼續幸災樂禍地笑。
    嘴角輕揚,池澈麵露窘意地笑了笑,隨之不再接話。
    而池澈這一笑過後,紅蓮臉上的笑容卻更歡了,豔紅指甲輕撫發梢,淡淡一言道:“可想我幫你?”
    搖了搖頭,池澈拒絕得幹脆。
    眉眼輕闔,紅蓮的目光聚焦在池澈眼角的那三顆古鑽上,良久,才緩緩移開……他自認很多事情看得通徹,可一碰上池澈,一切,便又迷迷蒙蒙散開了霧霰。
    “罷了,是我多此一舉,老用熱臉貼你冷屁股。”紅蓮的話,帶著薄怒的責怨,卻因夾雜著他特有的慵懶,反倒顯得舒緩,更甚有些膩人。
    賠罪地笑了笑,池澈沒有說道歉的話,伸手輕輕撥開紅蓮額頭的碎發,手指留下的陰影打在他蒼白的皮膚上,如同烙在臉上的胎印,擦不掉也抹不開。
    歎一口氣,紅蓮最受招架不住的,便是池澈和他玩溫情,微微側過頭,避開池澈的手,他問:“你在擔心她,擔心她會出事。”
    “渃影這樣的奇女子世間並不多見,做不成情人,我們還是朋友。”池澈答得委婉。
    紅蓮喜歡拐著彎罵人,卻不喜歡拐著彎說話,冷笑一聲,他突然問池澈:“若我告訴你,渃影這一夢,其實是一劫,你會如何?”
    “我會傾盡所能地救她。”池澈淡然而答。
    這話若是從別人嘴裏說出來,紅蓮不但不信,還一定要詆毀那人道貌岸然,可唯獨池澈不同……他雖算不上正經人,卻是一旦說起正經話來,永遠一是一,二是二。
    嘴角微揚,紅蓮繼續道:“你想得倒是輕鬆,所謂劫難,便是躲不過、避不開。你又有何能力與命勢抗爭?”
    “即使心知無力,不到最後,我也定然不會棄她。”池澈答得依舊淡然。
    搖頭,紅蓮歎曰:“對於朋友,你總是太義氣。”
    彎了彎眉目,池澈反問:“有錯嗎?”
    不知如何回答,紅蓮隻能繼續問他:“池澈啊池澈,為何你總是如此相信別人?”
    拍一拍紅蓮的腦袋,池澈理所當然地答道:“因為我不騙別人,別人也不舍得騙我。”
    冷笑一聲,紅蓮嘲笑他:“傻瓜,終有一天你會後悔的,終有一天你那盲目的信任會讓你明白,這個世界上都是謊言!”
    臉上依舊掛著那清淡的笑容,池澈告訴紅蓮:“蓮,我不是看不透謊言,可是很多時候,謊言說了一千遍,也會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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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撲撲通通一句話,卻不知為何,正中紅蓮軟肋。恐懼地摟著肩膀,紅蓮突然有些歇斯底裏地朝著池澈吼了起來:“不會……不可能!!!不是這樣的……你騙我,連你也騙我。”
    沒想到這句話會刺激到紅蓮,一瞬間,池澈也有些失措,借著身高,他將激動的紅蓮一把擁進懷中,安撫地拍著他的背,不停在他耳邊呢喃道:“蓮,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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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長時間,紅蓮才最終冷靜了下來。
    自責地歎了口氣,池澈想說什麼,卻又怕再刺激到紅蓮,便一直沉默著沒開口。
    擦掉不知何時留在臉上的淚痕,紅蓮突然也有些想譏笑自己的情緒化。上前幾步到了池邊,俯下身,他想借湖水洗一下臉,卻是突然想到這滿湖的水都是淚水。
    “還真是越洗越鹹……”自嘲地笑了笑,紅蓮還是湊近了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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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了這麼多次的夢,這是第一次,借著這一湖清澈的淚,紅蓮看清了自己的模樣。
    六歲的少年,蒼白到仿佛從未見過光,又消瘦得仿佛從未吃過飯。暗紅的長發貼在額頭,襯得那一雙貓眼奕奕生光。
    盯著自己水中的倒影矚目許久,紅蓮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古怪。
    這眉,這眼,這發色……還是自己嗎?
    不放心地抬手,直到看見自己那頗有特色的豔紅指甲,紅蓮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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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後一陣風動,似是有人移步上前。心知來人是誰,紅蓮沒有從水上移開目光,隻見得水中的倒影晃了晃,一抹清淡的人影站到了紅蓮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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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綠衣袂襯得他膚勝初雪,眼角點鑽映得他眸比燁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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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過這明鏡般的池水,他們毫不掩飾地互相凝視著對方。
    瀲灩的波光,讓紅蓮一瞬間有了種錯覺。低眉淺笑,他問了池澈一個他從前從來沒敢問的問題:“池澈,你心裏的那個人,美嗎?”
    目光投向湖中央,池澈似是在回憶,許久,他才帶笑答道:“此生,我再未見過比他更美之人。”
    掩飾地笑了笑,紅蓮問他:“那他現在人呢?”
    “走了。”
    “他把你甩了?”
    “不,他隻說要我等他。”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等到我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你已經做到了。”
    “我知道……可他始終沒有再出現。”池澈說著,目光又投回湖中紅蓮的影子上。
    不知是心有靈犀,抑或同病相憐,目光相遇的瞬間,兩人竟都不約而同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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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的表情,卻是不同的苦楚。
    紅蓮的悲哀,在於愛上了一個看不見他的人。
    池澈的悲哀,在於愛上了一個他看不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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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淚湖映著兩抹倩影——成雙……卻不成對。
    那一日,淚湖沉了兩顆真心——相知……卻不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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