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煙波 第17章 傳流言幸見君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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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汐抬眼打量那人,隻見他大約二十四五的年紀,麵皮白淨、眉目俊朗,身上穿著金絲嵌玉的綢衫,腰上懸著七寶鑲鞘的長劍,裝扮得甚是華貴風流,一看便知是世家子弟。她隻看人不說話,一臉的饒有興味。那人微有些尷尬,又一揖道:“在下臨安府九溪山莊飛雲劍唐少鈞。”
獨孤汐未曾聽說過此人,但對九溪山莊卻略有所聞,於是矜持地微一頷首:“幸會!”
蕭承影笑道:“原來是與傅海潮並稱江南雙璧的唐公子到了?腳程好快啊!”
獨孤汐微微一驚,姑蘇傅家數代英雄,名聲如雷貫耳,現今提到武林世家的年輕一代,依然是傅家的大公子傅海潮冠絕群倫。這人竟能與傅海潮並稱雙壁,必定不同尋常。想到此,獨孤汐不由多了幾分敬意,笑道:“失敬!”
唐少鈞麵色微有不豫,答到:“正是在下。”他話音未落,身後有人粗聲笑到:“老子隻聽說過江南有個傅少俠,可沒聽過什麼璧!”另一人道:“哎呀二哥,看人家那架子老大,隻怕不是他名號不響,倒是哥幾個沒見識。什麼奶奶的璧!”
唐少鈞登時大怒,便要拔劍動武。蕭承影當即按住他手臂,獨孤汐已笑到:“唐公子請坐。”她看向那桌,隻見三個身穿皮裘的魁梧大漢,容貌粗野、神情凶惡,正瞪著唐少鈞並自己一幹人。
原來唐少鈞斯文自詡,先前與三人拚桌之時不免厭其鄙俗,他也不知掩飾,舉止神情露出萬分的嫌惡,惹得三人極是不快。此時唐少鈞見了獨孤汐更急急換座,分明對三人大大地瞧不起,三人忍耐不住心中惱火,隨即出語挑釁。
三人口中不幹不淨,唐少鈞氣得臉色發白,身子微微發抖,恨道:“小畜生!沒娘養的!”獨孤汐溫文笑到:“唐公子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唐少鈞被她笑容所攝,慢慢坐了下來。
蕭承影向那桌拱拱手,笑到:“是遼東三雄?久仰!”三人見他一語道出自己的來曆,不由微驚,向他一抱拳,肅然問道:“兄弟尊姓大名?”蕭承影笑到:“賤名不值一提,我叫徐非。”三雄自然不認識他,不過倒也客客氣氣招呼行禮。
獨孤汐看向他:“你倒認得不少人嘛。”
蕭承影笑到:“江湖上打滾的,不多認識幾個人,怎麼知道哪些欺得,哪些惹不起?”
唐少鈞暗自多看了獨孤汐幾眼,問到:“公子貴姓?”
蕭承影答到:“少主姓顧。”他本擬與獨孤汐扮作兄弟,但見自己的衣著與她實在天差地遠,隻得改做了仆從。
唐少鈞根本不知獨孤汐的來頭,一時也想不起武林中有什麼顧姓大家,隻好問到:“小可冒昧,敢問顧公子是哪裏人士?”
獨孤汐答到:“我家在大理。”
唐少鈞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是大理顧氏,失敬失敬!”隨口讚譽,“顧公子儀容翩翩,氣度高華,真是名門之風。”
獨孤汐暗自好笑,心想大理有高、段、白三大名家,哪來什麼顧氏?離家闖蕩江湖以來,無論男裝女裝,她總會遇見許多仰慕容華之人,這樣的吹捧早聽得多了,肚子裏好笑,卻隻微笑到:“唐少俠謬譽了!”
兩人閑閑聊起,正逢店小二送上兩籠肉包,蕭承影自拿起來就吃,又道:“唐公子還沒用早膳吧?請請,不必客氣。”唐少鈞謝過,並不動手。獨孤汐取個肉包咬了一口,卻不覺皺眉,咽不下去:“味道好怪!”
唐少鈞道:“這種市井小店,用料低劣,做法也粗陋,味道差勁不說,亦大不幹淨。我的小廚已做飯去了,顧公子不如稍待片刻,我們一同進餐可好?”
獨孤汐放下包子,奇道:“你出門在外,還帶著自家的廚子?”
唐少鈞笑到:“出門多不習慣,想吃家中的飯菜,倒是帶著廚子方便。”
蕭承影暗自嘲笑一番,把肉包扒到自己麵前,又高聲大叫:“小二,打碗米湯!”
不多時,便有兩個仆人前來,先將桌麵擦了數遍,方端上一大碗熱羹、三碟點心。唐少鈞吩咐奉上兩副象牙筷並白瓷薄胎的小碗小勺,先給獨孤汐盛上一碗:“顧公子,嚐嚐這櫻桃蜜藕釀可還合口麼?”又指點心,“還有白玉糍、桂花千層糕、珍珠酥餅。”他一意討好獨孤汐,心裏又隻把蕭承影和絲桐當作仆從,不免就此冷落在一旁。
蕭承影暗生無名火,嘻嘻笑到:“江南的點心就是做得精巧!”不防突然伸手,從每個碟子裏都抓了一個,塞給身旁的絲桐,“來來,你也嚐一嚐。”絲桐正埋著頭皺眉苦咽包子,這一下愣了,抬眼來望大家。唐少鈞更是愣住,心中惱這小廝竟如此無禮,若是自家奴仆,早已打罵下去了;不過獨孤汐不動怒,他自也不能發作。
獨孤汐卻是毫不生氣,笑吟吟說到:“你自己也嚐一嚐吧。”
蕭承影又伸手去抓。獨孤汐拿筷子頓了一下桌麵,嗔到:“不許下手!”蕭承影笑嘻嘻地從桌上的筷筒裏抽出一根烏油油的竹筷,篤篤篤,無比迅捷地在各個碟中一戳,將三種點心串在一起,就到口邊仰頭便大吃。
唐少鈞目瞪口呆看著他,蕭承影笑到:“咦,唐公子客氣什麼?快吃快吃,味道不錯哩!”唐少鈞這才回過神,隻好不去理他,又向獨孤汐獻殷勤。
蕭承影吃畢,揚袖便去擦嘴。獨孤汐把眼一瞪,嬌叱道:“你幹什麼!”蕭承影嚇得一跳,獨孤汐不由噗嗤笑道:“吃完就去洗手,莫亂揩。”她這薄怒淺笑,直把唐少鈞看得三魂七魄都不知飛到了何處。
“洗手去。”蕭承影捅一捅絲桐,扯著她走了。
兩人到了後間,蕭承影忍不住哈哈大笑。絲桐不解:“你笑什麼?”
蕭承影道:“我笑那隻臭蒼蠅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絲桐道:“她風姿特秀,明光流彩,自然人人仰慕。又有什麼好笑?”
蕭承影見她神色微悒,說到:“你不高興啊?”
絲桐低頭看看自己一身,輕輕歎道:“珠玉在側,覺我形穢。”
蕭承影莫名其妙:“呃……你想吃豬,吃魚?”
絲桐哭笑不得,隻好拿眼白他。一眼還沒瞪完,蕭承影已在地上抓了一把灰土,胡亂抹在她臉上。絲桐連退幾步,氣到:“你幹什麼!”
蕭承影笑到:“把臉塗黑點,外麵沒一個老實人,別讓他們看了去。”
絲桐又氣又好笑,伸手就去擦。蕭承影拽著她不許:“聽話!聽話!難道我還會害你?”隨便掬水洗了洗手,便推著絲桐回堂中落座。
獨孤汐二人用餐已畢,唐少鈞正吹噓江南風物,聽得她無限神往。蕭承影在旁聽著,但見唐少鈞俊臉堆歡、洋洋風雅的模樣,不禁越看越是生氣,自想到:“難怪遼東三雄找他麻煩,我看著也討厭。”
不多幾時,蕭承影便坐得氣悶。正打算告辭出門去轉悠時,客棧外走進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秀氣的瓜子臉上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怯怯望了一回,輕啟櫻唇,對眾人說到:“今日未中,任平生必至君山……”
她的聲音又細又小,然而聽在眾人耳中,卻不啻一道驚雷。霎時間,堂中幾十雙眼睛一起落在了她身上,眾人都聚攏過來。少女顯然被這陣勢嚇住了,強自咽了幾口氣,續道:“奴家……奴家主人邀天下英雄共往,誅殺此惡,為武林除害。”她慌慌張張說完,拔步便要走。
不明不白,在場諸人焉能容她離開,頓時便從四麵八方伸過來十幾隻手,齊齊將她胳膊和肩頭都拿住了,這個問:“你從哪裏聽來的消息?”那個問:“你家主人是誰?”
少女吃痛,偏偏又掙不掉身上這些黑乎乎、毛茸茸、或幹枯如雞爪、或肥厚似熊掌、各式各樣的許多大手,頓時急得哭將起來:“快放開奴家!嗚——”
人群中擠過來一個人,拿著一支竹筷,往眾手上抽去,叫到:“放手!放手!放手!這麼多大老爺們欺負人家小姑娘,一個個都還要臉不要?”他的竹筷打在手上無關痛癢,但這番話可是厲害,眾人紛紛撒手。隻有一個瘦小的老者偏不放手,大怒道:“關你媽什麼事!快滾!”
隻聽那人笑到:“當然跟我媽媽不相關,卻是關你媽的事。”眾人打量去,隻見此人一身灰衣,腰間紮根麻繩,係著許多亂七八糟的布袋子:正是蕭承影。他一臉笑容,親親熱熱、斯斯文文,既不似江湖莽漢那樣粗野,又不像世家公子故作文雅,眾人對他都是全無反感。
蕭承影道:“老人家,你放開她,別嚇壞人家。”
那老者暴跳道:“我不放!”
蕭承影笑到:“好好勸你你不聽,皮癢癢了是不是?”他話語雖然無禮,言笑聲氣卻是十分溫柔,就像在哄小孩兒一般。那老者極為矮小,身材恰如孩童,眾人見蕭承影逗他,都是好笑。
老者怒極而笑:“噫!哪裏的小雜碎,來來來,給爺爺鬆鬆骨!”
蕭承影捋袖笑到:“孫子給爺爺鬆骨麼?快報上名來!爺爺從來不打無名之輩。”
老者怒道:“爺爺姓孫!”
蕭承影笑著接口到:“爺爺姓徐!你姓孫,孫子的孫!”眾人哄然大笑。
老者暴跳如雷,一躍上了桌麵,雙腿微曲,忽然便向蕭承影彈去,蕭承影見勢不好,連忙抄起一條長凳攔腰向他砸去。老者伸手在長凳前端一按,屁股順勢就坐了上去,使出千斤墜的功夫來。蕭承影但覺手上壓力大增,支撐不住,就勢一拋。老者左足著地一點,連人帶凳飛向蕭承影,一雙手隻在中路抓撓,活脫脫就像一隻猴子。旁觀人裏有人驚呼:“猴兒孫!”
這“猴兒孫”大名叫孫保,專擅近身的小巧擒拿功夫,蕭承影早就聽說過。他見大堂中人多,自己慣用的滾地鑽空等潑皮術都施展不開,當即將頭埋低,一聲大喝向前衝去,掄圓了兩條胳膊亂打。孫保見了這古怪的招數,輕咦一聲,不敢輕犯,複在凳上一踏,身子直衝向上,在空中團團一轉,倒栽下來伸手去撈蕭承影的頸項。
蕭承影聽得頭上風響,忙把腦袋往胸腹間一縮,身子仰倒下去,雙腿回屈猛踹,來了一招兔子蹬鷹。孫保身子輕巧一擰,避開蕭承影,落在地上。蕭承影翻身起來,孫保又是雙腿微曲,抓耳撓腮地撲了過來。兩人一個古怪狼狽,一個滑稽可笑,眾人見了都不禁哈哈大笑,一麵卻又暗自稱奇。
蕭承影見了孫保的模樣,也是忍俊不禁,心裏道:“這是什麼,耍猴戲嗎?”全不知這抓耳撓腮的一番動作裏其實暗含著許多淩厲的變化,無論敵人如何進攻,總能護得自身周全。他這分心一笑,孫保便已到了近前,施展開一路猴拳,雙拳直掏他前胸。
蕭承影根本不懂拆解招數,他知道自己與地痞無賴打過無數爛仗而得來的寶貝手段,對付孫保這種名角的擒拿手是全無用處,索性便仗著身穿龍霸烏金衣,不拆不擋,硬接孫保兩拳,同時也是雙拳直出,猛搗他前胸。
孫保身法快,卻不及蕭承影手臂長,隻聽砰砰兩聲悶響,兩人各自擊中對方,分別跌開。那少女一直關切地盯著蕭承影,此時不由得花容失色,驚叫到:“徐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