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煙波 第16章 相逢時淡酒盈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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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影雖然三言兩語便哄住了吳偉雄,但到底未能消除他心裏的疑慮。酒過三巡,吳偉雄不由問起當日他是如何做手腳下毒的,蕭承影不盡不實地答了,吳偉雄卻是信之不疑。
蕭承影暗自沉思,隨口笑到:“兩位大哥今日定是好找了一番,到底在這兒尋見了我。”
吳偉雄一愣,說道:“我們倒沒有特意找尋你。我和大哥一進城就分頭打聽那任……的蹤跡,不過碰巧在這裏看到你罷了。”
蕭承影問到:“那麼,大哥可打聽到什麼消息?”心中卻在思量:“百臂猴子失了寶貝,竟然並不張揚,連自家兄弟也不露口風,這其中必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因由。他遣了吳偉雄上西城打聽任平生的蹤跡,哼,他自己說不定卻是在找我。”
吳偉雄搖頭道:“那任……行蹤不定,向來沒人知道他在哪裏。”他忽然想起那日所見,蕭承影一行與任平生似乎甚是熟識,不由直盯著蕭承影,露出詢問的神氣。
蕭承影笑道:“可惜!那日他因露了行藏,匆匆別去,此時說不定早已離了嶽州。”他有意挑動吳偉雄說話,“大哥和他若沒什麼深仇大恨,還是別費心了,找他可不容易。”
吳偉雄麵有憾色,恨恨道:“老倌一家老小盡數死在他刀下。他就是跑到天邊,我也要找到他千刀萬剮!”
蕭承影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笑到:“吳大哥,別怪我說話直,假使他此時就站在這兒,隻怕你拿他沒奈何,一刀半剮也難!”
吳偉雄知他說得不錯,歎到:“不錯,那任……武功高強,我不是他對手。何況……他有龍霸烏金衣在身,更加難對付了。”
“什麼?”蕭承影聽到“龍霸烏金衣”,心頭猛跳,想到:“我身上這件軟甲,黑漆漆冷森森,倒像是烏金的料子,又繡了條大龍,正配得這五個字。咳,我怎地忘了!先前也沒仔細留意軟甲上的繡紋,有沒有藏劍山莊的徽記?”他真恨不能立即脫下軟甲看個分明,手不由撫到胸前,口中應到:“你說的這王八烏雞衣可是數年前藏劍山莊所出的懸紅?據說穿在身上幾乎可以抵禦任何傷害,尋常刀劍拳腳,更是不傷分毫。不知是懸賞在哪個倒黴鬼身上,竟叫任平生得去了!”
吳偉雄恨恨說到:“龍霸烏金衣本是老倌的!老倌與我血拚三日剿滅了二龍山黑風寨,這才從藏劍山莊得來。不想那任……竟殺了老倌一家,搶了龍霸烏金衣去。”
蕭承影微微一愣,心道:“龍霸烏金衣雖然了得,也就給我穿著還好,任平生一身好本事,江湖上沒幾個對手,哪稀罕這破玩意兒。”隱隱的,他開始想到一些因頭。
絲桐一直陪坐在旁,默然聽二人說話,此刻便忍不住說道:“任大……任平生殺人一家,你是親眼看見的麼?他武藝超群,刀法如神,豈會貪圖什麼烏金衣?”說到烏金,倒是蕭承影那日從袁勇身上剝來的軟甲質地頗像,絲桐不禁向蕭承影望去。
蕭承影輕咳一聲,打斷絲桐:“或許他先殺了人,再順手牽羊反手牽牛拿了人家的衣服也不一定。這龍霸烏金衣是大大的寶貝,放在麵前任誰也不能不動心。”絲桐愕然盯著他,絕不肯相信任平生會像江洋大盜一般幹下殺人奪寶的勾當。
蕭承影又嗤笑到:“再說了,管它有用沒用,好東西誰不想要?就像許多學刀槍練拳腳的武人,看著幾招九絕劍法眼紅心熱,巴巴地趕來殺任平生,也不怕枉送了小命,也不怕劍使得別手。”聽了這話,吳偉雄不禁怫然變色,霍然站起身說到:“你這是譏誰?我發誓要殺任平生為老倌報仇,可沒把什麼劍法放在心上!哼,我知道自己資質平常,便是少林的一點粗淺功夫,也盡夠我練上一輩子。你別把人都看扁了!”
蕭承影連忙道:“吳大哥,我可沒有嘲諷你的意思。”話雖如此,吳偉雄一腔惱怒終是難消,當即便起身告辭。蕭承影卻也不勸,隻笑到:“大哥既然執意要走,我也不遠送了,咱們改日再會。吳大哥,你可要多多保重。對了,還請代我問袁大哥好,秋寒露重,他可要多添件衣服啊!”他莫名其妙說這一句,吳偉雄自是摸不著頭腦,火氣上更不及多想,這便出門去了。
此時夜色已深,蕭承影結了飯錢,領著絲桐不聲不響地從側門出來,雇頂小轎自回客棧去。兩人對坐轎中,絲桐靜默不言,蕭承影卻將手伸進內衣,細細摸那軟甲上繡的花紋。過得片刻,他在盤龍腳爪下摸到一柄寸把長的小劍,正是藏劍山莊的徽記,忍不住“哈哈”笑了出來。
絲桐一驚,問到:“你笑什麼?”
蕭承影自是得意:“我從袁勇身上扒來的這件果然便是龍霸烏金衣,哈哈,撿著好大的便宜!”
絲桐吃驚:“啊?那怎會穿在袁勇身上?那……那什麼老倌一家……”
“還有什麼好說,那老倌多半便是袁勇殺的。冬瓜雄還跟他稱兄道弟,這回可險了。”蕭承影看著絲桐的臉色,竭力忍住笑,“不知道任倒黴怎麼又給卷了進去?哈!”
回到客棧,店中夥計都已歇下了,兩人便各自回房。蕭承影住在樓下走廊盡頭轉角處,摸黑進了屋倒在床上就睡。迷迷糊糊躺了一會,卻覺得渾身越來越痛,臉上尤其火燒火燎一般,攪得睡不下去。他爬起來,想點燈查看一下傷勢,摸了半天找出半截蠟燭,卻沒有火刀火石。無奈之下,隻得拿著蠟燭溜進客棧廚房去找火。
他方進廚房,正要東摸西找,突然聞門外有細碎的腳步聲,連忙屏息凝神,靜立不動。“噶”的一聲,廚房的木門被輕輕推開了,有人窸窸窣窣地走進屋來,磕磕絆絆摸索一轉,在灶台邊停住,打燃火石點亮了蠟燭。
蕭承影看背影認出是絲桐,忽起了促狹之心,便悄悄走到她身後,翻著白眼吐出舌頭,扮了個鬼臉。絲桐舉著蠟燭,一轉身便見赫然一個青紅猙獰的麵孔,驚駭之下她尖叫一聲,揮掌便向那“鬼頭”打去。
“哎呀呀!”蕭承影異常淒慘地叫道,“別打別打!”
絲桐聽出他的聲音,舉蠟照去:“你……你在這兒幹嘛?”
蕭承影齜牙咧嘴,慘呼不迭:“哎唷,我雖然算不上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但也……哎唷……一表人才氣宇不凡,哎唷,令人一見難忘。如今遭你打破了臉,可怎麼出去見人?”
絲桐禁不住樂了:“現在你的臉就像醬鹵豬頭似的,可比從前更加一見難忘呢!”她暼了蕭承影一眼,終於忍不住吃吃笑個不停。
蕭承影瞪著眼說到:“虧你還笑得出來!”借她的燭火點燃了手中的蠟燭,房中頓時亮了許多。絲桐見他雙頰紅通通的高高腫起,臉上還留著吳偉雄的巴掌印,嬉笑之餘卻也心生可憐,不禁說到:“你挨的耳刮子可不輕呢。”
蕭承影道:“可不是麼,你下手真是重。”
絲桐跺足道:“哪是我打的!再說,我來點蠟,誰讓你扮鬼嚇人?”
她打來涼水,絞了一把手帕給他敷臉。蕭承影直是叫苦,又問到:“你幹嘛半夜不睡覺,小顧她鎖上門了?”
絲桐搖頭到:“不!她給我留著門的。”她怔怔地想起方才,她輕輕推門進房,摸索著慢慢走向床榻,一步,兩步,忽然就害怕得喘不過氣來。一團漆黑之中目不見物,隻聽見床榻上傳來若有若無的呼吸聲,獨孤汐早睡得熟了。如同從前那一個個輾轉不寐的夜晚,她在黑暗中掙紮著,拚命告訴自己沒什麼好害怕,然而一閉上眼,那些可怖的夢靨就從濃黑的夜色裏湧出來,活生生地迫到她麵前,壓在胸口,把絲絲陰氣噴到她臉上,她隻能孤獨地睜著眼,苦苦挨到天亮。
蕭承影一雙眼在昏暗的燭火下熠熠發亮,盯著絲桐手上的蠟燭笑到:“那你還來點蠟幹嘛,睡不著麼?你是不是怕黑啊!”
絲桐微微一驚,連忙否認到:“胡說!你才怕黑!”
蕭承影笑嘻嘻地說到:“其實我也不算很怕黑,就是有點怕鬼。”他警惕地四周望了一眼,忽然扭住絲桐的胳膊,“不行,我怕得很,你要送我回去!”
絲桐心知他不過是在取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就是個活鬼,還怕什麼!”
“噓!瞎說,小心觸怒鬼神。”蕭承影一臉小心地向周圍的黑暗處點頭作揖,“各位大哥大姐大爺大媽,莫理她,我哪能是什麼活鬼,頂多是個死鬼!”
絲桐嗤的笑道:“嘻,死鬼!你怎不說是……”忽然悟及此語是男女之間調笑的言語,頓時臊得紅了臉,一句話也訕訕地說不下去了。
被蕭承影這麼一鬧,絲桐便把心底那些莫名的害怕都拋在了一旁。蕭承影送她回房去後,她不多一會兒便能入睡了。這一夜睡得甚是沉靜,隻在將醒之時,卻做了個血雨腥風的噩夢,滿心皆是喘不過氣的恐慌。待她猛然驚醒,著眼處一襲青衫,獨孤汐正站在床邊,一身男裝更覺清俊,耀耀有如明珠。
獨孤汐問道:“你醒了,夜裏睡得好嗎?”
“很好。”絲桐翻身起來,伸手拭去額上的冷汗。
“我見你睡得很不安呢。剛才臉色不知多難看。”
絲桐慌忙答到:“噢,我正做個噩夢就醒來了。”
獨孤汐又笑眯眯地問到:“昨天你們去哪裏了,老晚也不回來?”
不知怎地,絲桐對著她總覺得心裏發慌:“在城裏胡亂逛逛,又去看了嶽陽樓。”
兩人收拾停當,便去樓下的客棧大堂用早餐。一到大堂,兩人不由驚住了。這客棧地處偏巷,原本生意零落,但此刻卻鬧哄哄坐滿了人,一個空座也無,店小二穿來跑去,好不忙碌。
獨孤汐一出來,堂中便有數十道目光刷刷地聚集在她身上。獨孤汐也不示弱,一個一個回望過去,隻見這幹人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高矮胖瘦妍媸各異,卻都攜著兵器,顯然全是江湖中人。
“小顧!小顧!”人堆裏聽見喚聲,原來是蕭承影在大堂角落裏占了一張桌子。兩人忙去與他同坐,獨孤汐問到:“怎麼回事?這麼多人!”
蕭承影低聲答到:“今早到的。大概都是聽說任平生在這一帶,連夜趕來的。”隨後高聲叫到,“小二,來兩籠肉包子!”
獨孤汐大吃一驚:“這麼多人……找他幹什麼?”絲桐昨日在城中已有見識,反倒鎮定。
蕭承影笑到:“說不定是見他生的俊,女的搶著來嫁他,男的來搶著嫁女兒給他。總不會是找他尋仇。”
獨孤汐剜了他一眼,卻不由一陣怔怔,自想到:“不知道他現在跑到哪裏去了。”
絲桐見蕭承影臉上淤青猶在,關切問到:“你傷好些了麼?”
“沒事的。”蕭承影答到,忽然嗤地一笑,“你不知道,剛才有個蠻漢要和我搶桌子,我便把這塊傷揚給他看著,隻說‘老子河朔青麵鬼,你有本事就坐!不然趁早滾一邊兒去!’結果活活把那蠢貨給唬住了,哈哈!你說好笑不好笑?”
絲桐微微笑到:“早知你是一肚子壞水。”又歎,“你就不怕他真跟你動手麼?”
蕭承影笑道:“真打不過時,隻好服小認輸,大叫‘英雄饒命’。”絲桐不禁好笑。
三人正自說話,旁邊忽然站起一人,徑直走上前來抱拳行禮,說道:“諸位有禮!”指指這桌的空位,“在下可以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