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舊恨 第14章 小伎倆為他竭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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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大哥,你……你要去哪裏?”絲桐追上任平生,情不自禁拉住他的衣袖。
任平生答到:“此間諸事已了,他們的性命都已無礙,我必須走了。”
絲桐道:“都這麼晚了,你等天亮再走不行嗎?”
任平生歎到:“我趕著有要緊事,已經耽擱了幾日,不能再拖了。”絲桐一愣,道:“是我拖累了你。”
“不關你事。”任平生看著絲桐,心裏生出幾分憐惜之意,不由問到:“你……去哪兒?”
絲桐淒然答到:“我……我不知道。”易家她已回不得,秦家又不願去,天地雖大,卻不知何處容身。
任平生問到:“你還有什麼親戚朋友?”
絲桐搖搖頭,靜了半晌,幽幽歎到:“就算有,也還是寄人籬下罷了。”
兩人沉默許久,忽然同時開口說到:“我……”
任平生本想說:“我帶你一起走。”可他轉念想到,自己結仇太多,如今已在嶽州露了行藏,又有兩個人尋蹤而至,不知有多少仇家頃刻便會蜂擁前來,絲桐跟著他實在凶險多過安全,況且又有要事在身,於是改口說到:“行走江湖過的是刀頭劍尖的日子,自己朝不保夕,帶著你也不太方便,否則……你跟我走也是好的。”絲桐聞言一怔,她本想說“我和你一起走吧”,如今便隻能作罷。
正在兩人作別之時,蕭承影卻追了過來:“任大哥,你等等!”他也不待任平生答應,笑嘻嘻地說到:“她的性命總算保住了,不過傷勢也真重!你看,最好還是找個地方靜養一段時日是不是?可是,我身無分文的,別說住店抓藥,隻怕飯都吃不起,你看這……”說到底,竟是問任平生要錢。
任平生兩道濃眉擰在一處,幾乎便要發作,然而他為了絲桐心裏正發堵,更不想糾纏下去,當即掏出一錠銀子給蕭承影。他和絲桐相望一眼,雖是什麼也沒說,一眼中卻似有千言萬語。絲桐說到:“那麼……任大哥,你要保重。”任平生微一點頭,轉身大步而去,再不回頭。
絲桐看著他遠去,衣袂獵獵,高大的身影漸漸在夜色中模糊不見。她鼻子一酸,禁不住偷偷落下幾滴淚來。蕭承影卻在一旁把玩著那錠銀子,大笑到:“誰說他是殺人不眨眼的任屠刀?我看他是天下第一老實可愛的家夥!哈哈……”
絲桐看了他一眼,但覺前所未有的身心疲憊,舉步便也要走。蕭承影一把拉住她:“你去哪裏?”絲桐一笑到:“天大地大,去哪裏都行。”
蕭承影說到:“你現在無家可歸,又沒人投靠,還是跟著我吧。總好過你一個人漂泊。”
絲桐道:“可是,我跟著你……跟到哪裏?”
蕭承影一時沉默,又道:“獨孤汐傷得這麼重,我是個男子,誰來照顧她的衣食?自然是要你照顧,你可別就想溜了,少說也要等她傷好!”
絲桐倒也覺得應當,便不再多說,默默地還是望著任平生離去的方向。蕭承影站在她後麵,突然輕輕說到:“萍水相逢,緣盡還散,何必難過?”
絲桐微微一驚,說到:“我和任大哥雖隻相識數日,但他……就像親生兄長一樣待我……”
蕭承影輕笑到:“過個三五日不去想,自然就會忘了。”他自返回土地廟裏去,片刻之後便背著獨孤汐出來。絲桐望了一眼廟門,但見黑燈瞎火,也不聞有什麼動靜,不由遲疑到:“那兩個人……你,你沒把他們怎麼樣吧?”
蕭承影鬱鬱說到:“我是想殺了他們,可你一定不喜歡,那就不殺好了,反正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人物。不過,現在一念之仁,他日必定後患無窮,你是不會懂的。”他不禁想到,在絲桐的心裏,任平生當然是英雄蓋世,而自己呢,隻怕還是處處被人看輕。如此頓覺意誌消沉,不由歎了口氣,隻說到:“走吧!”
蕭承影帶著獨孤汐和絲桐北行數裏,在偏僻的鄉邊尋了一家農戶借宿。那農夫本來不願留宿深夜造訪的陌生人,卻怎麼抵得住蕭承影滿臉的笑容、滿口的央求?蕭承影說自己一家三人遠道前來尋親,途中迷路誤了入城的時辰,這妹妹害了重病受不得風寒,卻又偏偏尋不見投宿的旅店,這才腆著臉相求,隻想求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住上一晚。
那憂愁求懇之語氣、淒惶無助之神情,不唯真切,簡直是真切得教人不得不相信他、不得不可憐他,就連絲桐也要恍恍惚惚覺得自己乃是那“遠道前來尋親”的人了。那農夫看他們三人男的斯文和氣、女的清秀嬌弱,倒不像什麼歹人,再加上蕭承影以銀錢酬謝,終於點頭應允了。
農夫安排三人住在院子東側的一間空房裏,這房中堆放著許多雜物,除了牆角裏一張大床別無他物。蕭承影向農夫買了柴米菜蔬,又買來三套幹淨的舊衣衫,他也不勞農夫操心,自己動手燒水洗浴、生火造飯。他忙活之時,絲桐就在屋裏洗去身上的泥汙和血跡,換上農家的衣物。待她收拾停當,蕭承影便給她端來了熱騰騰的飯菜,絲桐飽餐一頓,更感到渾身勞頓不堪。獨孤汐此時仍是昏迷不醒,她給獨孤汐喂了幾口熱湯,兩人便倒頭睡下。
這一覺睡得好沉好香,一夜無夢,直到旭日高升,絲桐才被一陣嬌叱聲吵醒。原來獨孤汐一早從昏睡中醒來,猛然間不知身之所在,卻見同一張床上蕭承影就在旁邊呼呼大睡,不由大叫到:“你你你,你怎麼睡在床上!”她環顧四周,“這又是哪裏?”
蕭承影聞聲即醒,瞪著眼道:“我不睡在床上,難道睡泥地?”便把昨夜與任平生分手、前來農家投宿的事簡單說了。
“你就這麼放任蠻子走了,他打傷了我,這筆帳還沒算呢。”獨孤汐悶悶沉思片刻,轉又向蕭承影嗔怪道:“那你也不應該……你怎麼能和我們睡在一起?這事倘若傳了出去,教我怎麼說?”說著不禁雙頰泛紅。
“什麼怎麼說?”蕭承影莫名其妙,“你要說什麼?”
獨孤汐急到:“你就不知道男女有別、授受不親麼?”
蕭承影領悟過來,卻滿不在乎地說到:“有什麼關係?我雖不是大俠,可也不做好色無恥之事。我隻當你是個大蘿卜,你也就當我是顆青菜頭好了。”其時禮法甚嚴,然而他自小生長山野、囚居少林寺,長大後廝混於江湖,於這男女之防卻是渾不在意,半點也沒放在心上,“前一日我和她在山洞裏不也是睡在一處,人家可沒說什麼。”
“啊?什麼!”獨孤汐轉眼去看絲桐,“他他他……你你……你們……”她把兩人看來看去,先是驚奇,既而含笑,眼神好是怪異。絲桐這兩日裏與蕭承影同行同宿,雖然行跡親密,但相守以禮、問心無愧,本來並不覺得怎樣的難為情,此時被獨孤汐這般看著,卻不由得臉紅到了耳根子,說什麼也不是。
蕭承影又道:“女兒家出來江湖上走動,就是有許多不方便。情急之時,也隻有將就了,哪還管得了那麼多。”
“說得倒也是。”獨孤汐皺起眉頭,尋思到:眼下免不了還得與蕭承影同行,想來他也不敢做什麼非分逾禮的事,不過傳出去到底於清譽有損。她略一思忖,從隨身的包裹裏取出麵粉、墨膠、假須一類的易容之物,微微笑到:“那我還是化裝作男子好了,省得將來有人說閑話。”
她動手喬裝,略改容顏,不多時便扮成了一個青年書生的模樣。蕭承影笑到:“你易容的手段真是高明,就隻一點不好。”
獨孤汐忙問到:“哪兒不好?”
蕭承影道:“你無論女裝男裝,總是風流俊俏,站在人前任誰都要盯著看一陣,太過招搖了。”
獨孤汐笑到:“那沒什麼不好。”她又取出一襲長衫,“你出去,我把這身紫裙換了。”
蕭承影瞪著眼道:“你不會是想換這件長衫吧?我們都是農家打扮,你卻穿成富貴公子一樣,還嫌不夠紮眼嗎?”說著便讓獨孤汐換上農家的衣服。
獨孤汐老大不願意,噘著嘴道:“我才不要別人穿過的舊衣服!”
蕭承影才不依她,又說到:“我們的身份不能讓別人知道,否則麻煩可就多了。你呢,就叫徐顧,裝作我表弟,”又對絲桐,“你就算是我娘子吧。”
絲桐說道:“我不能也扮作男裝麼?”
“你沒有她英朗瀟灑,扮不像的。”蕭承影心裏了然,“不是我想叫幾聲便宜好玩,因為你這裝束……別的實在不便。要不你還是梳成姑娘的發式,我管你叫妹妹。你倆趕緊收拾一下,我們這就走。”交代完了,也不待她多說,這便出屋去向農夫致謝和辭行。
三人從農家出來,行不多時便到了嶽州城。此時日未過午,店業方始,街上行人雖不多,卻已漸欲有熱鬧之勢。獨孤汐重傷在身,雖因九轉回魂丹而揀回了性命,但到底氣竭體衰,走了這許久就已經疲憊不堪,臉色灰白,額頭上滲出點點汗珠。蕭承影見狀,便就近尋了一家客棧,要了兩間上房住下。
安頓已畢,獨孤汐自在客房中休息,打坐調理元氣。蕭承影一個人悠哉悠哉地出外逛城去了。他就像街頭巷尾常見的無聊閑漢一般,哪裏人多熱鬧就往哪裏湊去,這個茶館裏坐坐,那個酒肆中歇歇,紮在人堆中聽往來行客天南地北地胡扯。然而聽來聽去,盡是秦家娶婦遭滅門一事,有說是新娘子勾結情夫謀害公婆,有說是五毒教陰施毒計殘殺正道,也有人講起任平生獨闖城西席家。看來近日便隻這一件大事,眾人各說一段故事,興致勃勃,俱是有鼻子有眼,倒仿佛自己親見了一般。
蕭承影卻聽得膩味,不到中午,他便回到客棧張羅三人用膳,飯飽之後又再出門去。他出了客棧還未走遠,便看見絲桐跟著出來。“絲……喂!”蕭承影叫到,“你去哪裏?”
絲桐道:“我也想去城中轉轉。”
蕭承影道:“這幾天你都沒好好休息過,在客棧裏多歇會兒吧。你去城裏做什麼?”他瞥了絲桐幾眼,但覺她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獨孤姐姐……”
“噓!是小顧哥哥。”蕭承影打斷道。
絲桐一吐舌頭笑了笑,接著道:“小顧……哥哥在屋裏運功療傷,不想我打攪著她。”
蕭承影終於覺察,她頭上盤著的發髻已解散開來,換作了姑娘的打扮。柔長的秀發披散在肩後,在陽光的照耀下就像一匹烏黑的錦緞。蕭承影不由一陣失神,說道:“你一個人別亂跑。想去哪裏我帶你去。”
絲桐微微笑到:“我想去看看嶽陽樓。”
“嶽陽樓?”蕭承影雙眉微蹙,自語到,“嶽陽樓在城西……”
“嗯!”絲桐笑道,“我從前讀文正公的《嶽陽樓記》,一直很是景仰。既敬重他的為人,又傾心他筆下的景色風物。難得現在來了嶽州,怎能不去看看?”她見蕭承影神情嚴峻,不由問到:“怎麼了?你幹嘛這種憂心忡忡的樣子,是為了小顧……哥哥麼?”
蕭承影眉頭不覺更是一緊,他抬眼看來,隻見絲桐滿臉笑意,盈盈雙眸中似乎正閃動著微小的光芒,那模樣是自他們認識以來從不曾見過的。他哪裏知道文正公就是宋初名臣範仲淹,更不懂《嶽陽樓記》為何物,但他卻懂得絲桐內心裏的歡欣,隱隱與他當年從少林寺裏逃出來的時候一般。於是他說到:“不管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