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舊恨  第4章 哀無情高潔誰信(1)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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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兩三日,秦彥慘死的消息便傳揚開了,往來吊唁之人絡繹不絕。因為潭州與嶽州乃是距離秦家最近的大城鎮,南來的客人往往在潭州城裏投宿,北來的客人則在嶽州城中歇腳。
    中午時分,嶽州城裏的雲夢酒家正生意興隆,南來北往的客人紛紛講著各自的江湖見聞,店堂裏好不熱鬧。堂中的一桌聚坐了十幾人,其中一個黑衣短打裝扮的豪客正旁若無人地向同桌的人高聲宣講:“那個排場叫大呀,秦家和別的人家到底不一樣!各門各派都有人到,各色禮物堆得是一地……”
    “這是當然,不看僧麵也得看佛麵嘛,秦家大爺可是武當派的掌門人。”有人接口到,“可惜,秦老爺子晚年上得了這麼個小兒子,年紀輕輕便叫人殺了,真是可惜,原本可不定又出落成什麼大人物呢!”
    “最可惜是他那個小娘子!”豪客一拍大腿,笑說到,“長得那個水靈,嘖嘖!可惜隻好嫁給個木頭人過日子……”
    眾人皆是大笑,未曾留意店裏進來一個高大的落魄男子,在一旁的小桌前獨自坐下。另一邊則有個手捧紙包的年輕人,不知何故忽然蹲在桌後起不來。眾人都不去理他,繼續興致勃勃地談天。
    “那不就是易家的小姐!我也去吊過喪,秦家人私下都說她八字陰險,生就一副克夫命。”一個中年人歎到,“易家的確不如從前了,換作二十年前,誰敢這麼胡說八道?”
    “嚇,倒不是胡說!聽說正是有她幫著,那個任……才能得手殺了秦彥。”先前那人說到。這些混江湖的漢子,武功大都平庸,提起任平生不敢直呼其名,隻叫作“那個任”。
    有人便罵道:“不要臉的害人精,弄得自己做了望門寡也罷了,卻害苦了秦老爺子!”
    “我看她總是和那個任……有私情,否則做什麼不好要謀害親夫?”又有人說到,“女人嘛,總是身子給了誰,心就向著誰。”
    “不錯不錯,據說她前腳落轎進了秦家,後腳就被人擄走了。”另一人接口到。
    “他娘的,便宜了那個任……”那豪客罵到。眾人哄然笑了起來。
    正七嘴八舌亂哄哄的時候,旁邊獨坐的男人忽然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店裏的笑鬧之聲頓時絕跡。這人本是剛到,酒菜尚未端上,可是他將這一群人挨個看了一陣,便拂袖走了。說也奇怪,這人並無什麼驚人之處,但他目光過處,人人都脊背發冷,噤若寒蟬。
    “咦,這人好生莫名其妙!”待他走了半晌之後,豪客才強自訕訕地罵了一句,然而旁人卻再也無心說笑,皆淡淡的不應聲。蹲在他們桌後的年輕人這時探頭探腦地站出來,笑到:“籲——總算走了。”豪客一把拉住他:“怎麼,你認得那個人?”
    “不認得我躲他什麼?他呀,就是揚名立萬五雷轟頂驚天動地的任平生!”這年輕人正是蕭承影,他幸災樂禍地看著那些人個個目瞪口呆、臉有懼色,“人家姑娘清清白白,讓你們道聽途說亂七八糟那個……巧舌如簧,燕子厚衣!當心嚓嚓嚓,腦袋就叫任平生搬了家。”
    “什麼清白!”其中一人嘟囔到,“她若不是與那個任……有私,人家又何需衛護她?”
    “這個……其實……說不定任平生是她失散多年的親大哥?”蕭承影忍不住想為絲桐辯護幾句,然而轉念一想,隻苦笑著自語到,“唉,這些事情,誰知道呢?”說罷便抱著幾個紙包走了。
    蕭承影出了酒家,又在街市上逛一陣,買了好些胭脂水粉之物,這才離了嶽州,往秦家方向走去。行了個把時辰,景物漸漸疏落,路旁現出一片田地,搭著個夏日看瓜用的小竹棚,蕭承影鑽進去,興衝衝地叫到:“我回來啦!”
    獨孤汐奄奄一息地躺在棚中的木床上,見了他無力說話,隻笑了一笑。“你好些了沒有?”蕭承影問到,將獨孤汐扶起來坐好,從紙包裏掏出好些吃的用的。
    “吃些東西吧,燒雞燒鴨還有上好的牛肉。”蕭承影說著,忍不住先撕下一條雞腿大嚼,又捧起燒雞啃起來。
    “都是些葷腥的東西……”獨孤汐皺皺眉。
    “你正好補補嘛。”蕭承影從滿嘴的雞骨頭裏擠出一句話。獨孤汐暗暗歎了口氣,伸手拿過他在嶽州城裏買的胭脂水粉,打開了嗅了嗅,然後調勻水粉,妝扮起來。她被任平生內力震傷了心脈,傷勢一日重過一日,然而仍是念念不忘要見秦彥。略施粉黛之後,獨孤汐又開始梳頭,當真是女為悅己者容。
    蕭承影見她頗為吃力,便道:“我幫你梳吧。”
    “你會?”
    “我娘經常叫我幫她梳頭呢!”蕭承影說著,便將油膩膩的兩隻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這一舉動被獨孤汐看見,她立即不無厭惡地說:“不必了!你娘怎麼不教你別在衣服上擦手?”
    蕭承影愣了愣,隨即訕訕地笑了一陣,說到:“那麼你自己忙吧,我去看看你的寶貝馬兒。”他出了木棚,轉到不遠的樹林子裏,尋著藏在林間的白馬,隨手扯了些幹草青草來喂。那馬兒噴著響鼻兒吃草,蕭承影坐在一旁望著,好一陣發呆。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他才慢吞吞踱回去。
    一推門進去,蕭承影立即呆住了。但見獨孤汐寶髻梳就,淡淡妝成,與方才判若兩人。
    “呆子!看什麼看,不認得了麼?”獨孤汐抿嘴一笑,理理身上新換的淡紫輕紗長裙,“我初見彥哥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打扮。”她伸手攏攏鬢發,簪上一支曼佗羅雕花的紫水晶發釵,十幾個鑲滿碎紫晶的細紋銀鐲子在玉藕似的手臂上叮當作響。
    “你怎麼變得……這麼好看?”蕭承影愣了一陣,忽然笑起來,“莫非是仙女下凡?”他拉起獨孤汐的裙裾一撩,露出一雙纖秀的腳踝。
    “動手動腳的幹什麼,當心弄髒了。”獨孤汐好生惱怒,一把將他推開。
    蕭承影卻不撒手,嬉皮笑臉地說道:“我要看看,是不是把這身仙衣拿走,你就回不了天上了?”
    “滾!”獨孤汐惡狠狠地說到:“你敢亂來!看我不毒死你全家……”話未說完便猛咳起來,頰上雖敷薄粉,卻仍見得臉色灰敗下去。
    “你沒事吧?”蕭承影連忙上前扶她坐下,滿不在乎地笑到,“你看你,說句狠話都半死不活的,還想毒死我全家!”
    獨孤汐瞪著他,唇邊一絲譏誚。蕭承影忽然一怔,跳開半步,抬手一看,隻見掌心隱隱發青,不禁心裏大驚:五毒教果真厲害!他隨即賠笑道:“你真生氣了呀?無形蠱這麼珍貴的東西,用在我身上可就浪費了!”
    獨孤汐仍是冷冷地不說話,蕭承影叫到:“哎呀呀,毒死了我,誰給你聞雞起舞任勞任怨汗牛充棟去啊?師姐,寨主,姑奶奶!”哀求了幾回,獨孤汐才道:“我包袱裏的青瓷瓶,吃一粒。”
    蕭承影連忙依言找出藥瓶,將解藥吃了。鬧了這麼一下,獨孤汐隻覺四肢百骸全無力氣,恍恍惚惚便又睡了過去。蕭承影見了,又偷偷將她的藥瓶摸出來,倒出好幾丸解藥藏進自己腰間係著的小布袋裏,這才安心守在一旁。
    獨孤汐一覺睡到黃昏時分,醒來便問:“我頭發亂了麼?”
    “啊?”蕭承影從迷糊中驚醒,啼笑皆非地答到,“不亂不亂,美得很!”
    “那麼我們走吧,”獨孤汐從木床上慢慢挪下來,“不過隻怕他們已經成親了。”
    “你還想著去秦家?何必這麼癡心呢,”蕭承影見她那吃力的模樣,心裏十分不忍地說道,“其實,你不用去秦家,他們成不了親的,秦彥……死了。”
    “什麼?”獨孤汐一下呆住了,隨即怒到,“你要是害怕就不去好了,何必編這謊話咒彥哥?”
    “誰有閑心咒他,他真的死了,”蕭承影辯解到,“今日我在城裏聽說,他被任平生殺了。”
    “又是任平生!”獨孤汐咬牙切齒地說,“他總是和我作對!我要見秦彥,他就把秦彥殺了!”
    蕭承影嗤笑到:“這是什麼道理?人家任平生想殺誰就殺誰,哪有心和你作對?”
    獨孤汐沒有理他,自己發了一陣呆,眼圈紅了幾回,最後決然說到:“不行,我為了他千裏而來,即便他死了,我也不能白來這一趟。走,到秦家去!”
    “幹什麼!”蕭承影嚇了一跳,“你連死人都不放過?”他勸到:“人死如燈滅,你再見他一麵又有什麼用?當心把自己小命給送掉了。”
    “地裏埋著多可怕,彥哥一定不喜歡。”獨孤汐癡癡地想著,“我把彥哥帶回去,我們五毒教雜難藥經裏有一種藥方,可以將人的屍身保持不壞,就跟活著一樣。”
    蕭承影聽得毛骨悚然,說道:“我要是秦彥,還是寧願埋了好!入土為安,入土為安……”
    獨孤汐瞪他一陣,冷冷地說:“不用你去,我自己去!”
    蕭承影無奈地笑道:“你早不打發我走,現在這種時候倒叫我丟下你,可見沒有絲毫誠意,隻想敗壞人家的名聲。”
    “滾,滾,現在就滾!”獨孤汐大是生氣,索性麵壁躺著,不再理他。
    “對啦,你好好麵壁思過吧。”蕭承影笑到,自去忙活。過得一陣,他卻牽了馬來,說到:“月黑風高,可以上路了。”
    獨孤汐還待不理他,蕭承影便說:“你不去也好,就在這裏養著。我見了年輕俊俏的屍體,十具八具地給你偷回來。”作勢就要走。
    獨孤汐沒奈何,回頭罵到:“呸!當我是食屍鬼嗎,要那麼些屍體做什麼!”起身上了馬,兩人便一路馳行,潛向秦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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