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舊恨 第3章 怒不平拔刀何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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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同一個城門,不多片刻之後絲桐便偊偊走了出來。她想著這一日的經曆,隻覺是百感交集。前方便是回秦家的路,她走了一陣,卻越來越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便在路旁的大樹背後坐下休息。
“可笑,我還希望他們把我綁走,最好永遠也不要回秦家去!”絲桐正在怔怔失神,忽然聽得前路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她探首望時,隻見兩個黑衣人縱馬南去,看身影正是苗世昌與苗世隆二人。絲桐一時緊張得心兒撲通直跳,待他們走遠了才定定神,繼續上路前行。
然而盡管心裏又焦慮又害怕,絲桐卻無端地不願趕路,到黃昏時分,不過走了小半路程。眼見得天色漸漸黑了,荒郊野嶺的,絲桐正張望著想找個避風歇腳的處所,忽聽身後有人快步趕上來,她扭頭去看,竟是任平生。
“任大哥!”絲桐喜出望外,“你怎麼會在這裏?”
“城裏有兩人打聽你和那些五毒惡徒的下落,我順道來看看。”任平生漠然說到,神情卻十分溫和。
“啊!是苗家兄弟嗎?”絲桐道,“我在路上避開他們了。”
“天色不早了,走吧。”任平生道。他原是自悔丟下一個弱質女流,怕絲桐再落入五毒教人的魔爪,因此特地趕來護送的。絲桐領悟到此,感激地展顏一笑。她臉上頗多汙垢,這笑容便似一顆明珠從塵土中顯現出來,光彩照人。任平生忙把視線轉到一旁。
兩人一路行走,絲桐走在前,任平生跟在後,默默地互不說話。走了一段路,絲桐突然驚得大叫一聲,任平生一步跨到她身邊,扶住她肩臂,低頭隻見一隻青蛙咕咕地從絲桐腳上跳走了。任平生微微笑了一笑,說到:“不用怕,走吧。”又默默地跟在後麵。
漸漸地月上中天,皎潔的月光灑在身上,四野裏一片素淨恬和。離秦家越近,絲桐心裏越是說不出的惆悵與悲傷,她望見前方燈火疏落,有個小小的村落,決計不再趕路,便回頭說到:“今晚恐怕趕不到了。任大哥,我們明天再上路好不好?”
任平生見絲桐頗有些憔悴,自然沒有不同意,兩人便走進村裏去。這小小的荒村裏,僅有的一個酒肆竟是燈火明亮,夜晚了也沒有打烊。絲桐和任平生走進店裏,隻見店裏不過坐了兩個客人,俱是二十來歲英俊風流的青年男子,一個錦衣玉飾,衣裝富貴,另一個頭束道冠,肩背長劍,頗有些瀟灑模樣。兩人對坐閑談,飲酒作樂。
絲桐和任平生自揀了角落坐下,要來飯食。絲桐早餓極了,然而謹遵禮儀,隻得小口小口吃得文雅,但到底忍不住狼吞虎咽。正進食間,聽見身後那道人說到:“看來綁走易小姐的人就是獨孤汐了。”
絲桐聽到獨孤汐的名字,不禁留心聆聽了一回。隻聽那年輕公子道:“還好我們晚到一日,否則當麵撞上可就糟糕了。”
那道人嗤笑著說:“秦兄,你那個精靈刁鑽的獨孤小姐真的不要了?”
“她畢竟是五毒教的,隻能玩玩罷了。”年輕公子歎了口氣,又不悅地說,“哼,老頭子鬼迷心竅了!以我們秦家今日的聲勢,哪用得著巴結易家?娶個女人來,分明是想管著我。”
那道人又笑到:“據說易家小姐性子溫柔,還不任你捏作圓就是圓,捏作方就是方?你在外麵快活夠了,回到家裏熱灶熱水熱被窩,有什麼不好?”
兩人哈哈笑了一陣,年輕公子說:“話倒是不錯。可惜,奸淫擄掠,奸淫擄掠,她被五毒教妖人擄走,清白還保得住麼?一定早就失了身子……”
聽到耳裏,無疑此人定是秦彥,絲桐心裏好生討厭,情不自禁地回頭瞪了二人一眼。偏偏這一眼被秦彥看見了,他原本是奉家命前來尋救絲桐的,此刻將絲桐從頭到腳仔細端詳了一番,越看越覺得像是眾人描繪的易小姐,因上前問到:“在下無禮,敢問小姐芳名?”
絲桐轉過臉去不理他。正在這時候,一個白衣人從店外飄然而至,陡然見了絲桐,又驚又喜地叫到:“絲桐!”
“哥!”絲桐扭頭一看,隻見易千山三步並作兩步趕過來。他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你怎麼會在這裏?”絲桐搖搖頭,指著任平生說:“是這位任大哥救了我。”
易千山向任平生點點頭道了一聲謝,便走上前和一旁的秦彥打了個招呼,又招呼那道人,原來他名叫陸文川,是秦彥的知交好友,一路陪著從武當山回來的。易千山拉過絲桐笑到:“這就是舍妹。她打小生養家中,怕生怯人不懂禮節,見笑了。”秦彥彬彬有禮地向絲桐作了禮,笑到:“哪裏,易小姐文靜嫻雅,實乃大家之秀。上天眷佑,總算平安回來了。”絲桐見他道貌岸然,談吐與方才判若兩人,隻淡淡地不應。
幾人寒暄一番,易千山這才又轉向任平生謝到:“搭救舍妹之恩,感激不盡!閣下尊姓大名?”他見任平生沉靜大度,不由有意結納,便張羅著三人坐下閑談。豈料任平生卻對絲桐說:“你兄長在這裏就好,我走了。”易千山留他他既不肯,問他姓名亦不說,頭也不回地徑直向店外走了。
易千山好生尷尬,隻得數落絲桐道:“自己的救命恩人不懂好好答謝,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我怎麼不知道?”絲桐小聲地頂嘴到,“他叫任平生。”
小店裏猛地靜下來,秦彥驚到:“任平生?當真是任平生?快追!”說著便拔劍奔出店去,另兩人連忙也跟在後麵。絲桐惶惑不安,隨著也跑出來。
任平生並未行遠,三人追了裏許,便將他趕上,拿著劍團團攔住了。
“任大哥!”絲桐撲到任平生身邊,望著易千山等人,“哥,你……你們做什麼?”
“絲桐快過來!”易千山叫到,“你不知道他是誰,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多少正派人士遭了他的毒手!”
任平生冷哼一聲。絲桐愣了愣,隨即說到:“不!任大哥不是壞人。”
易千山急了:“你過不過來!”
絲桐道:“任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們這是恩將仇報。”
“看來易小姐一顆心都在救命恩人身上了。”秦彥不冷不熱地說,“別管這麼多,殺了這惡人,拜見劍莊主去!”
“哼,到底是為了那三招劍法!”任平生冷笑到,“不勞你們費心,我自會去藏劍山莊找劍孤橫領教。”
話已說盡,幾人遂動起手來。秦彥當先一劍刺來,被任平生“當”地格開,震得半個身子發麻。陸文川一鞘雙劍又殺到,使的是武當無我劍法,招式精妙,飄忽不定。任平生不與他拆招,隻力貫於刀,當頭劈下。陸文川雙劍一交,架住刀刃,然而任平生一吐內力,他頓時手臂酸麻,飛跌在地。眼見任平生刀勢未歇,易千山連忙伸劍接過來,護住陸文川。
易千山出招沉穩綿密,謹嚴自守,任平生又念他是絲桐的親人,故而不肯下重手,隻纏鬥不休。過招之間,易千山猶有閑暇說到:“任平生,你救了舍妹,此恩固不敢忘!隻是正邪不兩立,你作惡多端,實在不可縱容。”
“哼,我向來不需人報恩。”任平生回答。
秦彥被一招迫退後,自知不敵,隻站在一旁掠陣,此時見任平生說話分神,便偷到他身後,一劍向他背心刺去。任平生武功高強,江湖上人所共知,秦彥自知不及,這一劍擾敵為要,並不意在取他性命,然而絲桐不明就裏,驚呼一聲擋上前,一時無以招架,竟伸手抓住秦彥的劍刃。
“讓開!”秦彥怒罵一聲,勁力不減。絲桐隻覺一陣劇痛,劍刃劃過手掌,血水便從指縫間滴滴答答地落下來,但她咬緊牙關,仍是死死不肯鬆開。
此事發生之快,不過在電光火石之間。任平生一旦情知有異,手上便陡然發力迫退易千山,回頭見了那般情狀,不禁怒火中燒。他生平最是痛恨卑鄙之徒,當下一刀向秦彥削去。秦彥欲要奪劍抵擋,劍卻給絲桐死死握著;他待要想棄劍退避,卻在這猶疑的一瞬,竟已被當頭劈中,慘叫一聲倒在地上,紅紅白白的漿汁濺了絲桐一臉一身。絲桐心裏一片迷糊,一時竟不清醒發生了什麼。
“你……”易千山愣住了,衝絲桐叫到,“你做的蠢事!”他衝到秦彥身邊仔細查看,眼見他是活不了了。“他……他……他死了?那我……那我……”絲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隨後眼前金光舞動,身子一軟便昏了過去。
“絲桐!”任平生攬住絲桐抱在懷中,一麵喚她的名字,一麵撕下衣角替她包紮掌上的傷口。絲桐慢慢醒轉來,她見易千山還愣在秦彥身邊,便催促任平生:“任大哥,你快走吧!”易千山回過神,一劍刺過來。任平生護著絲桐,出刀擋開。絲桐奮力撲到易千山身上,哭著叫了一聲:“哥!”又轉頭向任平生說到:“你快走吧!你已經殺了他,你……你還要再殺人麼?”
任平生愣了一愣,不明所以地看著絲桐。在她一迭聲的催促下,他終於還刀入鞘,提身一縱,消失在夜幕中。易千山隻是站著,並無追趕的意思,他推了兀自落淚的絲桐一把,冷冷地說:“還哭什麼?要哭回秦家再哭!”
易千山會同驚魂未定的陸文川,收拾了秦彥的遺體,帶著絲桐返回秦家。一路上三人皆是默不作聲,各自盤算心事。連夜趕了兩三個時辰,終於回到秦家,此時雖已近醜時,秦雲鶴夫婦猶在正廳中等待消息。見了絲桐,秦夫人便說到:“好了好了,總算是回來了。”她向門外張眼一望,又問:“彥兒呢?怎麼不見他進來?”
絲桐正不知如何回答,陸文川撲通跪在秦夫人腳下,聲淚俱下地說到:“文川無能,有負師父之托,未能照看好秦師弟!我們途中遇見任平生,師弟他……他一心為武林除害……”他哽咽著斷斷續續地將經過講了,卻說是任平生怎樣脅迫絲桐,秦彥怎樣英勇,任平生又是怎樣卑鄙陰險、偷襲得手。
絲桐聽了好不是滋味,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大聲駁到:“你胡說!任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背後出手偷襲的人是秦彥!”陸文川怒瞪著她:“倘不是你處處幫著任平生,秦師弟怎麼會死?”
秦夫人早已坐在地上大哭起來,此時聽了二人的對話,一頭撞向絲桐:“好哇,原來是你害死我彥兒的!不要臉的東西,還沒嫁過門,先已幫起野男人來了。”易千山上前勸解到:“秦夫人,請節哀順變!彥兄遭此不幸,你盡管將我當作親兒子,彥兄的仇我一定會報……”
他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一口啐在臉上。秦夫人哭罵到:“呸!你?你是什麼下賤東西,怎比得我彥兒?”易千山立在當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好不難堪。秦夫人又揪過絲桐便打,嘴裏嚷著:“打死你!小賤人,打死你償命!”正鬧著,秦雲鶴突然從座上走下來,拖開秦夫人就是一巴掌,怒喝到:“你鬧的什麼樣子?”
“你不打她,倒來打我?”秦夫人一愣,隨即滾在地上大哭,“好啊,你打死我吧,活不下去了!彥兒啊,娘對不住你,娘沒用,你來帶娘一起走吧!”秦雲鶴不去理會她,轉向易千山和陸文川道:“失禮了,兩位賢侄辛苦了,請回去歇息吧。”轉頭又吩咐家仆:“你們也都下去吧。”
兩人皆無法可以勸慰,見秦雲鶴強撐苦痛,自知留下徒生尷尬,便告辭離去了。絲桐跟在易千山身後,一邊默默行走一邊揉著身上被秦夫人打痛之處。她看著手上包裹的布片,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任平生,不覺開口說到:“以秦夫人這樣的德行,養出來的兒子被人打死又有什麼奇怪。她倒不怪自己教養不好……”話沒說完,易千山猛地扭過頭,眼裏似乎要噴出火來。
“你說什麼!”易千山吼到,甩起一巴掌打在絲桐臉上,“要不是你,怎麼會搞成這樣?”絲桐被打得懵了,易千山繼續說到:“招惹上任平生已是不該,你還幫著他闖下大禍!陸文川有心掩飾,你倒好,信口開河!”
“我說的都是真話。”絲桐的淚一下子湧上來。
“真話?哼,”易千山冷笑,“易家百年基業,隻待今朝振興,便叫你幾句真話毀了!連我也……”他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遭人唾侮,抬不起頭。”
“那也是你自取其……”絲桐悲憤不已,然而終於把口邊的話忍了回去,“哥,你又不是沒有本事,若是自去闖江湖打天下,人人要讚你一聲男子漢真英雄,又有誰來恥笑?你……你卻拿我去巴結秦家算什麼……”
“哼!”易千山冷冷一笑,徑直走了。絲桐望著他的背影,隻覺得一顆心像死了一般的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