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無限江山 第一百五十二章 他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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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餓不餓?”見他雖是笑著卻難掩一臉的倦容,李昭離轉頭想叫人來伺候,被江碧沉攔住道:“算了,別叫醒她們。”說著拿起桌上早已冷透的糕點,一邊塞一邊道:“我也的確餓了,將就著用些吧。這個味道不錯!”
她含笑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起身斟了杯茶遞過去,“喜歡就多吃些。”江碧沉唔了一聲,忽然意識到什麼,抬頭道:“你做的?”
“是啊。”李昭離歪在一邊,像是在看他又像什麼都沒看,“夷笙,這些日子你都在忙什麼?”
江碧沉抬起頭,食指在唇間按了按,對她微微一笑,“什麼都別問好嗎?昭離,不要問。”
她垂了眼,半晌道:“賜婚的事——”
“相信我,我不會娶別人。”江碧沉伸出手在她頰上輕輕一刮,話音甫落,感到指下的皮膚一下變得燙人,他像是被燙著了一般猛然收回手,見李昭離詫異地望著自己,慌忙遮掩道:“我吃飽了,你做得真的很好吃。”
望了望桌上剩了大半的八珍糕,李昭離淡淡地笑道:“以後我再做給你。”
“嗯。”江碧沉不敢看她,眼睛一陣東張西望。外麵黑漆漆的夜包圍著這裏的燈火,放眼望去,王府仿佛一隻沉睡的巨獸,蜷著身軀伏在月光照耀之下彎彎曲曲的發光的流水畔,側耳傾聽似乎還能聽見它起伏的呼吸。
“真靜啊。。。。。。。。”他忽然歎道。
“是啊,真靜。”李昭離也道。江碧沉轉向她,有點不知說什麼似地搔了搔頭,半晌道:“夜深了,你去睡吧,我,我回了。”
李昭離瞧了他一眼,“就在這裏歇了吧。”
“這——”江碧沉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她回身從床裏拉出兩床被子,把其中一床往外一展,對自己努了努嘴:“你睡外麵。我睡裏麵。”
“呃?”大概是想到自己連著拒絕兩次很不像男人,江碧沉張了張嘴又及時把話咽了下去,“好。。。。。。。”
他磨磨蹭蹭地洗漱完褪了衣衫,眼角卻見李昭離大大方方地脫去披在外麵的罩衣,徑直上了床,睡了,頓時覺得自己好傻。對著自己歎了口氣,他賭氣似地一口氣吹了燈,爬上床鑽進自己的被窩裏,直愣愣地望了床頂片刻,試探性地轉向身邊的人。
借著窗外湖水反射的微光,隻見李昭離側身向裏睡著,一隻手腕拖在被外,腕上的玉鐲從袖中露出半截,在暗處閃著幽幽的光。他入神地看著那手,過了一會兒把手覆了上去,嘴唇湊到她頸邊輕輕喚了聲昭離。李昭離沒有反應,他又喚了一聲,還是沒反應,他的頭便耷拉下去,半晌後身子貼過去,低低笑道:“我睡了哦,好夢。。。。。。。不要生我氣。”
李昭離當然沒有睡著。她合著眼躺了許久,直到身後響起均勻的呼吸聲這才悄悄轉回臉去。江碧沉雖是睡了,可依然握著她的手。她在黑暗中瞧了他片刻,把手抽了回來。剛一離開,江碧沉手一動又把她抓了回去,她這才知道他其實沒有睡著,不禁歎道:“你拉著我的手,我睡不著。”
江碧沉沒有睜眼:“你到底還是生我氣了。”
“那你說我氣你什麼?”李昭離望著帳頂,一片光斑碎銀似的在他們頭頂跳躍,湖水在窗外輕輕流淌,她的聲音和水聲一樣低沉,“這麼多天你對我不聞不問,我想見你一麵也難,你對我說過的話全都忘了。”
“我沒忘。我隻是。。。。。。”
“隻是什麼?”
“盡可能的。。。。。。不想讓你看見我醜陋的一麵罷了。”
李昭離霍地轉向他,“我說過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但我也不想對你撒謊。”江碧沉仰麵躺著,光跳躍在他臉上,他把頭慢慢轉向她,“事情比我預想的要複雜,如今還站在我這邊的都是把腦袋栓在了腰上的人,我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赴死。但是我必須。。。。。。。必須去做,這不僅僅是為了我自己。”
李昭離久久沒有說話,黑暗中兩個人的眼眸閃爍如星,她道:“我明白。夷笙,毓兒的事你知道了吧?”
“你是說抓她的事?”
“嗯。但是這樣的事不會發生在你的身上。”
“。。。。。。。我不如你這麼有信心。”
“你還記得離開白玉樓的前一夜鳳叔叔對你說的話嗎?我相信他說的,你父皇並不是那麼無情的人,至少對你不是。”
她感到江碧沉的身子忽然變得僵硬,過了片刻他歎了口氣,“我不知道,如今我什麼都不確信。。。。。。曾經我抱有過幻想,但是是我太幼稚。”
李昭離還想再說什麼,江碧沉在她額上印了個吻,不容置疑地道:“昭離,我已經不想再揣測他了。天快要亮了。”
李昭離望了望窗外。他說得沒錯,一絲青白的天光正從窗紗上透進來,她低低道:“你睡吧,一夜你都沒合眼。”
喉嚨裏模糊地應了一聲,他也確實累到極點,朝她溫暖的身子挪了挪,幾乎不用李昭離再說第二句便迅速墜入了夢鄉。她卻遲遲沒有睡著,直到窗紗被日光徹底染白,這才握著他的手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依稀聽到有人來喚,身邊的人動了動,隨即輕手輕腳下了床,她正困得厲害,什麼也沒多想就又睡過去了,待她忽然從夢中驚醒,伸手去摸床榻,那裏已經涼透了。
“姑娘醒了?”夢歡聽到響動進來,身後跟著的卻不是英梅,而是江碧沉屋裏的明畫。明畫一麵進來一麵笑嘻嘻地道:“姑娘眼下要起了嗎?”她的神色有些好奇,好像李昭離突然之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李昭離並非沒有注意到,挽了挽發起身笑道:“明畫妹妹怎麼來了?”
“王爺昨夜歇在這兒,奴婢自然要跟著過來伺候了。”明畫看著夢歡服侍她梳洗,便幫忙把熱水一起端過去。
李昭離彎腰在臉上潑了把水,“你來遲了。他一大早就走了。”
“正是奴婢來叫王爺的。”明畫彎了彎身子,笑吟吟地轉頭喚了聲,“拿上來吧。”
李昭離迷惑地看著一個人從門後轉出來,手裏抱著一隻雪白的小毛球,一對紅寶石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個不停。她道:“這是什麼?”
“這是王爺送給姑娘解悶的雪貂。”明畫說完,又忙忙補充了一句,“昨天特意找來的。”
李昭離的臉上顯出一絲恍然大悟的表情,唇邊頓時浮起淡淡的笑容,上前把它抱在懷裏愛不釋手地撫摸著。明畫歪過腦袋看著她,雖然一個字都沒說,可看得出她心裏很是高興。明畫趁機道:“姑娘給它取個名字吧?”
她頭也不回地道:“就叫小滑頭吧,瞧他身上滑溜溜的。”
“呃,小滑頭?”很顯然有人想歪了。
明畫的眼睛一下張大,一麵隨著在李昭離肩頭鑽來鑽去的雪貂打轉,一麵偷偷衝夢歡咋了咋舌頭,“姑娘取的名字真特別。那,明畫就告退了。”往外走時嘴裏還嘟囔著:“居然說王爺是小滑頭。。。。。。?”
“小滑頭,小滑頭。”也不知聽見明畫的嘟囔了沒有,李昭離有意無意地說著,戳了戳毛球光滑如絲的皮毛,眼睛在人看不見的地方笑如彎月,“你說你就是小滑頭,是不是?”
江碧沉還是忙,雖然時不時地會來見她,卻間隔越來越長。李昭離起初沒覺得不妥,直到王府裏漸漸彌漫起一絲緊張的氣息,各種流言像是風一般吹進她的耳朵,她才得知了婚事被延期的奇怪消息。
“延期?為何?出什麼事了?”她呆呆地看著剛剛發覺自己說漏嘴、局促不安的英梅,騰地從椅上站了起來,“王爺是不是出事了?”
英梅卻隻顧著絞著衣角一聲不吭,李昭離慢慢道:“我自己去問他。”
“姑娘——”英梅嚇得跪在地上,抱住她的雙腿哀求道,“姑娘不要去找王爺,奴婢會受罰的——”
“那你快說!”
英梅怯怯地看她一眼,“姑娘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是奴婢說的。”
李昭離坐了回去,小滑頭跳到腿上蹭著她的手,她的目光落到它的身上,“你說吧。”
從她躲躲閃閃的話中,她終於得知就在過去的這段時日裏,朝中局勢變得動蕩不安,江碧沉與太子鬥得你死我活。就在不久前,太子被指認為一起針對嵐王的刺殺案的主謀者而險些被廢,可緊接著嵐王又被官員們彈劾十大罪狀,忤逆、篡謀造反、通敵、私養死士等等等等,各種人輪番上書要求聖上嚴查,江碧沉雖極力辯解,卻也被禁錮在府中不得出門一步,直到事情水落石出。在此情形下婚事便也隻得延期了。
一陣森森寒意竄上了李昭離的背脊,那日太子的冷笑突然間無比清晰地浮上眼前。可是她不相信,不相信那個躲在帳後的人會相信這個莫須有的罪名。
如果你的兒子通敵,那麼你算什麼呢?包庇者?縱容者?還是最大的支持者?那些彈劾的官員難道都看不明白嗎?是你一直、一直都留戀著你的敵人,流連在回憶裏出不來。
盡管她懷疑江碧沉也許正想借此機會把婚事抹消,然而比起所冒的風險——
白悲鳳來信的最後一句猛地跳入她腦海,難怪幹爹說“那裏不見得比嶽陽風平浪靜”,這邊的事已經傳入他的耳朵裏,他是想勸我盡早抽身。
她打了個寒顫,下意識把小滑頭抱緊,“還有呢?”
英梅戰戰兢兢地瞧著她比雪貂更蒼白的臉色,不知要不要繼續,李昭離緩緩道:“沒有人知道今天的事,你隻管說,我重重賞你。”拔下頭上的兩支金釵塞進她手中,“夠了嗎?”
“姑娘。。。。。。。”
“說下去吧。”
天空快要下雨了。李昭離抱著小滑頭站在窗前,湖麵在微風下泛著渾濁的漣漪,她望著不遠處的屋頂,拿不準自己該不該去見他。
那場禁錮仍未結束,江碧沉應該還在府內閉門自省。小滑頭在她手裏彈動,細細的尖牙愛憐地啃著她的手指,她低頭把手指抽出來,就在那一刻一個念頭竄進她心頭——江碧沉如果真的在自省,那會是在自省什麼?
靳王在這場鬥爭裏也未能幸免,但可以說他是最早退出、也是最幸運的那個,因為他不過是以被貶的姿態、頂著那顆搖搖欲墜的腦袋離開的京城。至於他何以如此幸運,李昭離沒能打聽到,隻知道在她被安全封藏的日子裏,朝中一片腥風血雨,無數人頭落地,人人朝不保夕,就盼著宏定以他高高在上的威嚴結束這一切。
夷笙,你此刻到底在想什麼呢?
你報複了那些曾經傷害你的人,心中可有快意?
細細的雨絲飄了下來,她的目光穿透雨簾,想起遠處仍在交織的戰火,這裏的戰爭卻遠比戰場更陰冷殘酷。
江碧沉的院門緊閉,她在門外等了許久方有人開門領她進去。等待的期間雨下得大了,她踩著水花跑到屋前,房門也是緊閉的,她伸手一推,門卻開了。屋內亂糟糟地堆著許多書本,筆紙扔得遍地都是,書桌上更是堆成一座小山,幾乎能把人埋起來。雖是白晝,東西兩角卻點著碩大的燈,她暗暗歎了口氣,彎腰把地上的書撿了幾本,有人淡淡地道:“不用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