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父、父皇？”江碧沉像是一腳踩空，腦子裏嗡的一下，拔腿就往裏跑，沒跑幾步就被幾個內侍勸住：“殿下還是先回去吧，皇上的病讓太醫來就好。”江碧沉心急如焚，可想想自己在這裏也是無濟於事，徒然忙裏添亂。退到牆角怔怔而立，宮裏人來人往亂成一片，不一會兒依稀見著有人被引進帷帳，是馮太醫？
    江碧沉踮起腳朝裏張望，忽然裏麵爆出一陣嘈雜，幾個人跑出來一通叫嚷，又是招手又是呼喚，他卻聽不清那些人到底在叫些什麼，隻是一顆心在這鋪天蓋地的恐慌中不斷下沉。
    腿。。。。。。好軟。。。。。
    恍惚間有人扶住了他的肘彎，在他耳邊急急地喚道：“殿下？殿下您沒事嗎？您要不要坐下歇歇？”他虛弱地搖搖手，隻問道：“裏麵父皇怎樣了？”
    “這。。。。。。”
    “這什麼！本王在問你話！”
    “殿下。”胡陣向他走來，江碧沉抬頭見是他，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個挺身猛然拽緊胡陣的手道：“父皇怎麼了？他如今怎樣了？”胡陣一邊示意小太監可以走了一邊扶住他，歎口氣道：“殿下，皇上剛才咳出血厥過去，不過眼下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本王要親自看看——”江碧沉說著就朝裏走，卻被胡陣攔住道：“殿下，皇上估摸著一時半刻醒不過來，您還是先回府去吧。”
    江碧沉頓住腳，把他從他望到底，眯起眼道：“為什麼不讓本王看？父皇究竟怎麼了？他的病你們是不是隱瞞著什麼？”
    胡陣幾乎要把腰彎到地上，拽著他的衣袖哀聲道：“老奴不敢！隻是求殿下別問了，這都是皇上吩咐過的，老奴也沒法啊！”
    “父皇吩咐的？什麼意思你說明白！”江碧沉越聽越是疑竇叢生，卻見他眼神往右邊微微一溜，他便跟著把眼睛往右一轉，見是馮化真挎著藥箱子從側門出去，“他？。。。。。。。。你下去吧。”一撩袍角跟著出了側門，隔著幾丈遠便叫道：“馮太醫，你且留步。”馮化真的腳步在晴空下分明頓了頓，卻恍若未聞似的繼續往前走，且越走越快幾乎就要小跑起來。江碧沉低低罵了一聲，提高嗓門喝道：“馮化真，本王在叫你你沒聽到嗎？站住！”
    馮化真終於站定了，略一遲疑朝他轉身，磕頭：“殿下可是喚微臣？”
    江碧沉本就為宏定的病焚著憂心火，一路追過來喘了幾口氣，語氣極差地道：“本王叫你你跑什麼？父皇這病到底是怎麼個情形？你又是怎麼個治法？”
    “殿下？這。。。。。。。”
    “聽說是父皇吩咐的，那你按父皇的旨意在他身上幹什麼了？一個太醫，無非就是用藥下針，莫非你讓父皇服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啪的一聲，卻是馮化真重重磕了個響頭，江碧沉更是疑慮，耷著眼皮踱了幾步，忽然指住他道：“你給父皇用的什麼藥？——你藥箱子裏藏的什麼？給本王拿出來！來人，把他的手掰開！”
    幾個人立即擁上去，馮化真一邊躲一邊死命把箱子往懷裏藏，雙膝在地上被拖得吱吱作響，眼看就要被搶走時，猛地撲到江碧沉腳邊叫道：“求殿下聽罪臣一言，罪臣死而無怨！”
    “說。”聽他連自稱都改了，江碧沉心中更加篤定藥有問題，見他哆嗦著朝周圍看了一眼，江碧沉朝禦花園歪歪頭道：“你隨本王來。”進得園內他讓人把住附近小徑，一把扯過馮化真的領子低聲道：“你最好別是真的對父皇用了怪藥，否則你們全族性命難保。”
    “殿下明察，這就是借罪臣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啊！這全是皇上下旨要——”
    “少廢話，你到底用了什麼？”
    “皇上的病日漸沉重，為了有精力撐下去，便令罪臣以飲鴆止渴之法。。。。。。。這才成了今日這副模樣，臣知有罪，罪該萬死，隻求饒臣妻兒一命。。。。。。”
    “飲鴆止渴之法？你說明白點兒，是什麼樣的辦法？”
    “殿下。。。。。。是用某些藥力極強的藥物催發病人體力，可保短時間內精力充沛，然而這種藥一旦停下將出現嚴重後果，比如，比如身體提前衰老、精力衰竭。。。。。。”
    馮化真斷斷續續說著，伏在地上飲泣不止。江碧沉聽完，搖搖晃晃靠在樹上，喃喃重複：“飲鴆止渴。。。。。。怎麼會這樣？父皇為何非得要用這種法子？”
    “皇上憂心儲君之事，更對奉國今日狀況放心不下，這才。。。。。。。皇上一直就盼著殿下您回來，所幸的是您終於到了。”
    他說的一堆話江碧沉好像聽進去了，又好像沒聽進去，無甚表情地盯著他，慢慢問道：“你這藥用下去，將來父皇的病還有回轉餘地嗎？”
    馮化真抬頭看看他，黑紫的嘴唇囁嚅半晌，迎著江碧沉冰冷的視線搖了搖頭，“。。。。。。。皇上的身體已是油盡燈枯，加上長年勞累、五內鬱結，若非大羅金仙下凡，恐怕這個春天是。。。。。。。過不去了。”
    江碧沉輕輕嗯了聲。微微側過臉，一輪紅日正照著真如宮的琉璃瓦，殿頂金光大作猶如著了火一般，簷下玉鈴聲聲傳來，他靜靜聽著，一直聽到臉上癢癢的，方像是回了神，頭也不回地道：“馮太醫，父皇吩咐你的話你要記在心裏，若是泄露半點出去，你好自為之。”他沒去看馮化真是怎樣離開的，隻是有些固執地仰頭望著天空，唯恐再不望一眼，天就會塌了。
    一陣滾地風卷起了他的袍角，他陡然想起自己是站在禦花園內，這是個妃嬪眾多、耳目眾多的地方，不像在他自己的王府，隨他發呆多久都沒人管。
    他對自己扯了下嘴角，嗯，他可以微笑的，那就這樣回去吧。
    快要出宮門時，江碧沉下意識地停了下來，好像。。。。。。有什麼事忘了做？仔細想了又想沒想出頭緒，搖搖頭跨了出去，直到回到府內，才終於想起沒有去鶩嫣宮見母後，而且也忘了去冷宮看望符紜紜。
    他愣愣地站在府門邊上，對旁人的話隻是充耳不聞，忽見李昭離聞聲出來問他怎麼了，他對她笑了笑，柔聲道：“我走後你在府裏都做些什麼？”
    李昭離瞧瞧他冰封似的眼睛，縱然心中詫異之極，可當著諸多人的麵不好多問，便道：“看了幾頁書，後來有些困就在你書房歇了會兒。夷笙，你看起來很累，要不要歇一歇？”江碧沉輕輕應了聲：“哦，好。”
    這下李昭離更覺有異，難道宏定的病真的很糟糕？方總管在一旁焦慮地道：“王爺莫不是身體不舒服？唉唉，趕了這麼久的路也沒來得及歇歇就進宮，老奴這就叫太醫來瞧瞧？”
    “不用了，睡一覺就好，還有，本王餓了。”江碧沉說完，拉過李昭離扭頭就往自己房間走。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一陣咋舌：王爺果真與她非同一般，以往也有小姐來王府，可從沒見王爺牽過誰的手。
    江碧沉一路走得有些神不守舍，手卻不自覺地越攥越緊，幾乎要將手中之物箍斷。李昭離咬著唇一聲不吭，直到進了房裏他鬆開手轉向她，這才不動聲色地把紅腫的手腕藏進袖中，“夷笙，出了什麼事？”
    他望著她，眸光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樂，“我跟父皇說了咱倆的事，父皇想見你一麵。”
    李昭離噢了一聲，垂下眼道：“什麼時候去？你與我一起嗎？”
    “我自然是跟你一起去，明早就進宮。”江碧沉直直地站在桌邊，李昭離的睫毛纖細濃密，日光在她臉上投下濃重的黑影，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沉默的樣子，昭離她。。。。。。知道他心裏已下了什麼決定嗎？
    “昭離。”他喚了一聲，她抬頭望向他，靜藍的眸子泛著笑意，他慢慢也笑起來，走上前將她攬進懷裏，“再多等我一些時日，好不好？”
    眸子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彎了彎，口鼻被他的衣服壓著，她隻得甕著聲氣笑道：“好啊，我等你。”她輕輕拽著他腋下的衣服，繼續道：“那你要陪我逛逛京城，我第一次來這兒，什麼都不熟悉。”
    江碧沉仰過臉瞧她，眨巴半晌眼睛撲哧一笑：“等你休息夠了我們就去，這京城有處——”這時外麵一陣嚷嚷，“王爺，王爺，您總算回來了，來嚐嚐明畫做的菜！”他越過李昭離的肩頭望過去，見丫鬟明畫和試書端著菜正興衝衝地邁進院子，慌忙把手從懷中人的腰間鬆開，悄聲道：“待會再說。”
    明畫進了門，見李昭離坐在江碧沉左手邊，心裏忍不住一樂，邊上菜邊道：“王爺，您一去就是好幾個月，這菜也不知道還合您口味不？”又對李昭離道：“明畫也不知姑娘喜歡吃什麼，這些您先嚐嚐，要是可口的話明畫下次就知道該做什麼啦！”
    李昭離抿唇一笑，對她欠了欠身，“明畫妹妹客氣了。”江碧沉拿起筷子瞥了旁邊安安靜靜的試書一眼，見她一雙眼睛在李昭離身上咕嚕嚕亂轉，這小丫頭就是好奇心重，於是咳了聲道：“試書，去為李姑娘準備幾套進宮穿的衣服，再告訴萬總管，讓他叫幾個人來專門伺候李姑娘。對了，昭離，你喜歡哪個院子告訴我，我讓他們打掃出來給你住。”
    “我才來，不知道什麼院子好，隻要清靜就好了。”
    “那就蘭芷雅榭吧！”江碧沉略一沉吟，“有水有花，離我這兒又近。”
    “嗯，聽你的。”李昭離點點頭。江碧沉轉向一看就知心內在竊笑的明畫，“你也都聽到了，趕緊去收拾吧。”明畫應了，眼睛卻在李昭離身上來回看，突然道：“姑娘長得真好看，跟畫上的美人兒似的。”李昭離微微錯愕，明畫卻隻顧著看她，直到被江碧沉瞪了一眼，這才撲哧一笑拉著試書轉身跑了。
    “這些丫頭越發沒規矩了。”自己雖是坦坦蕩蕩，可被明畫這一笑江碧沉臉上也忍不住發燙，急忙掩飾性地幹咳兩聲。李昭離微笑道：“哪裏。你沒回來之前她們都不敢與我說笑，你這一回來，可算是把籠子裏的鳥兒給放出來了。”
    江碧沉苦笑起來，撈起湯勺給他二人盛了碗湯，熱騰騰的端到她麵前，“都是我把她們給慣的。來，吃菜，這小丫頭什麼都不會，做的東西倒是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