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人，為何又停下不走了？”得知全軍再次就地駐紮，江奕原本就蒼白的臉孔氣得青白交錯，趕到前軍沉著臉質問。韓道林勒馬佇立，消瘦的臉上沒有絲毫起伏：“今日已行五十裏，下官看眾將士都累了，這才駐地休息，敢問王爺此舉可有不妥？”
    江奕輕蔑地盯著他，“區區五十裏地何足道也！”
    “那是王爺騎馬而行才不覺疲累，可還有許多將士隻靠兩條腿走路，甲胄兵械沉重，不久之後全軍將麵臨與叛黨的惡戰，還是就地休整的好。”韓道林不為所動，見左副將遲遲沒有下令駐紮，他淡淡一眼瞥過去：“將軍怎麼還不下令？還在等什麼？”
    見狀，江奕的嘴角彎出一絲詭異的弧度，“韓大人一路走走停停，七百裏路程走了這許久，究竟是在為全軍將士著想抑或是故意拖延時間、不肯與叛黨交戰？”
    韓道林立即道：“王爺此話差矣，下官奉旨討伐逆賊，務求除惡務盡，所做一切俱是為了保證不負皇命，隻要能大獲全勝，哪怕是一日隻行五裏下官也會去做，希望王爺能體諒下官一片拳拳報國之意。”
    “那是自然！韓大人才是漢軍的總指揮官，本王怎麼能不聽你吩咐呢？”聽他字字直指“皇命”“禦旨”，燁王冰冷的視線幾乎要將韓道林洞穿，一勒韁繩掉頭走了。韓道林沉默地看著遠處，一名近侍擔心地道：“大人，他可是燁王啊，你得罪了他將來可就麻煩了。”
    “將來？”韓道林默然半晌，握緊馬鞭淡淡一笑，“若是此行還有將來，即便是地獄又有何妨？”
    “韓道林這個豎子！竟敢公然頂撞本王，就不怕本王殺他的頭嗎！”
    即使隔著厚厚的軍帳都能聽到燁王發火的聲音，不少士兵暗暗猜測韓大人會有什麼下場，說到最後卻又都不忍心了：想那韓大人治軍嚴明，雖然不苟言笑卻十分體恤將士，這樣的好官卻要……
    夜風裹著洞庭湖潮涼的濕氣吹過軍營上空，雖是二月天氣，這邊的春天卻來得特別遲，天空星光細碎，宛如破碎的琉璃。然而韓道林無心欣賞美景，一個人裹了條薄毯，就著火盆的光分析探子們送來叛軍情報，如果可能的話，他不但想除去燁王之患更想徹底解決這些亂賊，然而不說叛黨如何狡猾，且說燁王眼下雖被激得恨不能殺了自己，但直覺告訴他，燁王的內心遠不如這幾日言行中所表現出來的那樣激動。
    逸德已經宣戰，按理燁王該有所行動了，可之前在縣城外籍著換防試探燁王，此人卻沒有絲毫動作，倒叫他無從下手。
    難道真的隻能強行。。。。。。？
    想起臨行前符春霖的囑托，太子的期待，韓道林盯著火光的眼睛漸漸有了殞身不憫的幻覺。不是不知道朝中暗潮洶湧，也明白符春霖與太子均想用此戰達成各自的目的，但是從小立下的報國之誌不會因此動搖分毫，哪怕是被人利用。
    忽聽都尉在帳外喚：“大人歇下了嗎？”韓道林應道：“什麼事？”都尉隨即進來，謹慎地看看四周，方道：“接到後方探子報，本該跟上我軍的豫北軍隊突然離開行軍路線折向北方。”
    “什麼？”韓道林放下手上的東西，“為什麼？”
    都尉答道：“尚不知是何緣故。”
    韓道林的身軀微微一顫，發現盆中火勢將熄，急忙拿火棍捅了捅，看著漸漸複燃的紅色火焰，慢慢道：“一定出了什麼事，否則他們不會臨時改變主意。最近朝中有什麼動向？”
    “這個，末將尚未聽說。”都尉看了看他似乎被冰凍結的臉色，問道：“大人，還按原計劃行動麼？”
    韓道林望向他，半晌從胸腔中吐出一句話：“我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韓大人可知叢國已經兵臨墨查？”
    “下官知道。”
    “韓大人又可知皇上已經宣戰？”
    “下官也知。”
    “那麼韓大人不速戰速決回軍支援南征軍、卻打算在此駐紮到何時！”
    “王爺，今日雨急風大不宜行軍，還是停軍休整的好。”
    照常又是一番你兵來將擋、我水來土掩後，江奕終於決定不與這個人大庭廣眾的爭論行軍問題，甩袖回帳中洗澡休息。不久之後熱水一桶又一桶地提進燁王的王帳，望著逸出帳外的陣陣白霧，韓道林挎著馬刀站在帥帳內問：“人都布置好了？”得到肯定答複後，又問：“燁王的近衛軍被控製了吧？”
    “中了迷藥已經被抓起來了。”
    聞言韓道林微微揚起臉，環伺四周沉聲道：“諸位，燁王之禍由來已久，但他今日將結束在你我手中，此舉功在千秋，事成之後諸位將是我大奉國的功臣，流芳百世！”他再度看了眾將一眼，似乎在等著這番話在他們心中產生預期的效果，頓了頓，這才向身後做了個手勢，“隨本帥來吧！”
    左右副將意味深長地互望一眼，站前一步舉起手向四周輕輕揮動，兩列士兵迅速抄到了燁王帳外，沒有人馬喧嘶，沒有飛奔通傳，一切都進行得悄無聲息，等被溫水泡得舒服之極的燁王抬起頭時，韓道林已經容色冰冷的站在了他麵前。
    “韓大人？”江奕眯著眼，平日精悍的目光在霧氣中變得懶散，“就算你是總指揮官，你怎麼敢擅闖本王王帳？”
    韓道林沒有說話，打量著這個已成砧上魚肉的王爺，漠然道：“來人，伺候王爺更衣。”
    江奕更是漠然，“更衣？本王還沒沐浴完呢!”一麵叫人來加熱水，一麵覷著他的臉，反問道：“倒是韓大人闖入本王帳中，難道是終於打算拔營啟程，特來相告？”
    “王爺聰明過人，想必早已猜到下官為何站在此處。”
    “哈！”江奕看看隨著他的號令跟進來的將士，垂下眉眼笑了起來，“很直接的方式。一直以來你表麵上與本王為了小事爭執不下，卻旨在掩蓋你真正致命的行動，為的就是今日吧？韓大人，你的前後表現實在反差太大了，君子不是貴在言行如一嗎？”
    “兵不厭詐。用兵若是仍拘泥於君子之道，未免太迂腐了。還是請王爺趕緊起身更衣，隨下官回京去吧。”
    “回京？”江奕自下而上看著他，絲毫不見慌亂之色，“敢問韓大人是以什麼理由請本王回京？本王一直偏安漢水，既不參與朝廷要事，也不與諸王來往，更未曾得罪皇上，韓大人如此做實在叫本王好生冤枉。更何況本王出兵是奉了太子令，你如今要本王隨你回京，聖旨在哪兒？”
    韓道林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為何覺得什麼地方不妥？為何燁王的神態如此輕鬆？是事到臨頭的釋然，抑或是。。。。。。胸有成竹的自信？
    “其實王爺心裏清楚以你一直以來的作為，今日受到如此待遇本是意料之中的事。下官也無意在此與王爺作口舌之辯，回京之後自有人來清算王爺的罪狀。”韓道林淺淺吸了口氣，喝令：“動手！”
    “且慢。”江奕抬起手道，看著麵現愕然的韓道林笑道，“韓大人啊，剛才你說了這麼多，惟有一句話是真正說到本王心裏，那就是兵不厭詐。”燁王閉上了眼睛，對恰到好處的水溫滿意地歎出口氣，幾乎同時響起的，還有韓道林身後士兵拔刀出鞘的聲音，“——而且既然你也認為用兵不能太拘泥迂腐，想必韓大人也不會怪他們違了君子之道吧？”
    瞥了一眼架在自己頸上的寒刀，韓道林移開氣得發抖的眼睛，冷笑道：“王爺是什麼時候拉攏了下官的部下？你許給了他們多少好處？”
    江奕慢條斯理從水中起身，走到簾後一麵更衣一麵笑：“韓大人莫不是當場想再策反他們？”
    “有何不可？”韓道林高聲叫道，“眾人聽著，燁王江奕強兵脅君、圖謀不軌，聖上下旨令本帥捉拿江奕回京受審，活捉江奕者得黃金千兩，得江奕人頭者賜城池十座，封定遠侯，世襲罔替！”
    “行了韓大人，別白費力氣了。”開口的卻是一直守在門外、此時方挑簾進來的左副將，將手中一物丟在地上，冷聲道：“王爺所賜予我們的東西是你給不了的。”
    韓道林見那事物竟是都尉沾滿血汙的人頭，正要怒喝，江奕已走出簾幃對他道：“看吧，沒用的，他們都是將來的開國重臣，相比之下你所給的這些未免太小氣巴拉了。”
    韓道林頓時青筋直露，“你——江奕！你可知豫北軍早已尾隨漢軍而來，你敢輕舉妄動，勢必叫你等死無葬身之地！”
    正不耐煩地讓士兵把韓道林推出去，聽見這話，江奕示意他們暫且停下，負手踱到他麵前想了想，道：“那你知道為何豫北軍突然北上嗎？”
    怔了怔，韓道林老實搖頭，江奕不由得搖頭歎息：“情報遲緩，你怎能不敗？”
    “你到底要說什麼？”
    “好吧，就讓你死個明白。豫北軍早已脫離宏定控製落入符春霖之手，可盡管符春霖一直處心積慮，宏定畢竟不是傻子，他也有他的辦法把豫北軍搶回來，近來朝中大批官員落馬正是因為此事。”
    韓道林如遭雷擊，雙唇煞白，“你說符大人他——他叛變？”
    江奕再度搖頭歎息，眼露悲憫之色：“韓大人啊韓大人，你帶兵尚可，但若論朝堂鬥爭你實在不行。為何叛黨久繳不滅？非但不滅還越來越強大囂張，這正是符春霖暗中相助的結果。哼，他還想置本王於死地，也不看看他是誰，本王是誰？不過，嵐王之所以落入叛黨手中，西北諸郡同時作亂，背後都是他在操縱，本來他也的確快得逞了，隻可惜。。。。。。。韓大人，如今符春霖快自身難保，你還指望他的豫北軍來救你？”
    “不可能！縱然正如你所說符大人自顧不暇，但皇上要削除你這個藩王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實，就算豫北軍換了統帥也一定會南下支援我，怎麼會——”
    “把你視為棄子。”江奕替他說完，有趣地看著韓道林冷汗濕透發髻，涼薄的唇邊浮起嘲諷的笑容，“你有沒有被遺棄本王一點也不在乎，總之他們是來不及救你了。”
    他擺擺手，“拉出去斬了。”
    韓道林一把推開士兵，冷冷道：“我自己會走。”昂首走出帳外，麵向京城稽首九次隨即站起，流淚大呼：“願吾皇江山永固，海晏河清！罪臣韓道林。。。。。。死而無悔！”
    江奕嫌惡地皺起眉，喝道：“聽他囉嗦什麼？快斬了他！”
    半晌，他對部下呈上來的韓道林的頭顱揮揮手，隨口道：“掛到營門外示眾。”又對跟上來的左副將道：“立刻拔營，豫北軍得到消息很快就會趕來，此處不宜據守，轉往上遊與另一隻軍隊會合。”
    “王爺，您不是說豫北軍北上了？”
    “北上應該是為了拔除符春霖的爪牙，隻要那邊事了就會轉過頭來對付本王，聽說如今的統帥是馮雲仲，此人不是個善茬，加上豫北軍擅長快攻，這裏地勢平坦不宜對付他們，若要與他決戰必須另找地方才行。”江奕頓了頓，冷硬的語氣微微一轉，“叛黨那邊的事隻能暫時擱下，毓兒她也不知。。。。。。這丫頭當初不聽爹的話，如今知道好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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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有話要說：終於一百章了，歡呼！那啥，對不住大家，由於臨時急事停了兩周，但是停的時候我還是在寫的。。。。。。然後恭喜我吧，翻過這道戰爭坎，後麵的文就會順暢很多了，哦也【希望如此】。好吧，大家慢慢看吧，我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