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無限江山 第八十六章骨 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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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於明額上的青筋當即跳了幾下,這才是你的主要目的吧?可饒是如此他也不自覺地笑了起來,不知毓兒他們究竟怎樣了?顧萋菲沒有太為難他們吧?他輕柔撫摸著手上的指環,淳於蓮一眼看見,叫道:“好名貴的戒指。”
“嗯。”淳於明噙著笑意,“毓兒送的。”
鳳求凰和淳於蓮相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定情信物?”
淳於明搖搖頭,口中卻沒否認:“當初收下的時候很不甘願,沒想到最後竟真的成了一個信物。”
鳳求凰一邊聽一邊雞啄米似的點頭:“這之中一定有故事,而且一定很精彩。”
“這是她爹當年送給她娘親的禮物。”淳於明隨口道,鳳求凰卻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誰讓你說這個了?我是讓你講講和毓兒之間的故事,比如你們怎麼相遇的?你們怎麼就互相喜歡上了?有吵過嘴嗎?吃過醋嗎?有橫插一腳的公子小姐嗎?”
淳於明耳廓微微發熱,有些著了惱,“你當是聽傳奇小說嗎?”
鳳求凰有趣地看著兒子微赧的臉孔,映著若有若無的燈火,嘴角含笑,目光如水,他不禁歎道:“幾個兒子數你最像你娘,也最好看,想也知道你拈花惹草的事不少,但怎麼也沒料到你會招惹江奕的女兒。話說回來,這三年你到底在幹什麼?”
“沒做什麼,到處奔波而已。”淳於明笑笑,這也確實是實話。
“你在嘉平做了什麼有名的事?”鳳求凰依然不依不饒。
淳於明心想,我在青樓裏住了三年,你們要是知道了還不吵翻天?便又開始顧左右而言他。見兒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回避談這事,鳳求凰轉了轉眼珠子,知趣地也跟著轉了話題,心中卻想你以為你老爹當皇帝當假的?你不說,我回去自有情報到手,且比你親口說得還要翔實得多!
談談說說了半個時辰,淳於明站起拍拍灰塵,“起風了,回去吧。”
三人回了房,一夜無話。第二日淳於明剛起床,鳳求凰就拉著妻子闖進房內,怒氣衝天拍桌大叫:“你居然去青樓做小倌!”
還是被知道了。淳於明氣定神閑地擰著帕子洗臉:“我還是紅牌呢。”
“你,你!”鳳求凰大怒,“丟臉!奇恥大辱!”
淳於明看看他,又看看搖頭不語的淳於蓮,故意滿不在乎地道:“還多虧了你們給我的這副好皮囊,我在那兒十分受歡迎,而且若非如此,我也遇不到毓兒。”
“你說什麼?”鳳求凰終於開始暴跳如雷了,“爹娘生了你是讓你這麼作踐自己的?”
聽到這邊的吵嚷,不少人都在外麵張望,武吉昌出來道:“看什麼看?收拾東西準備上路!”眾人不敢違抗命令,隻好散了,私下卻對皇上三人整日鬥嘴的樣子忍俊不禁,這哪兒是他們以往所耳聞的皇室模樣?
顧初蓮披著單衣站在院門外,“武叔叔,他們吵得這麼厲害,沒關係嗎?”
“不用擔心、不用擔心。”武吉昌笑道,“皇上一直是這性子,吵過就算,過後跟沒事人一樣,何況太子殿下性子強硬,皇上肯定拿他沒辦法,最後也會不了了之,根本不用人勸。”
“是嗎?”顧初蓮望著虛掩的房門,依稀還能看見父皇指天畫地的激動模樣,突然間竟生出些羨慕之意,如他們這般長幼不分,打鬧無忌,嬉笑怒罵,父不像父,子不像子,比普通百姓還要隨心所欲,那有多麼好!
他漸漸明白二哥為什麼對皇權那麼反感,在這種自由無羈的環境中長大的人,怎麼可能忍受得了呆板森嚴的皇家規矩?
想那趙瑞固然待自己極親厚,可畢竟視自己為幼主,尊卑上下絲毫不亂,哪有什麼趣兒?
顧初蓮默默看著從房中吵吵鬧鬧的人,輕輕歎了口氣,不知到何時他才能享受到這樣無拘無束的天倫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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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
稀薄的陽光透過船艙落在江毓兒手中的袖裏書上,勉強算得上寬敞的囚房中回蕩著她低沉的誦讀聲。被顧萋菲帶上船已有四日,整日聽著河水的起落,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看這本在千玥台時江碧沉怕她旅途無聊而親手做的袖裏書。
“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她忽然喃喃自語,“知道了又如何?我不想戰啊……”
收了書往床上一倒,望向方寸間的藍天。四天了,大當家應該解了明哥哥的毒了吧?和兄弟父母在一起,他應該過得還好,不知有沒有想我?
“毓兒?”牆的另一邊傳來江碧沉的聲音,“毓兒你在吧?”
江毓兒翻身爬到牆邊,“三哥,我在,有什麼事?”
“……沒什麼,就是問問你還好嗎?”江碧沉的嗓音聽上去有些異樣。江毓兒心想:你跟我一樣處境,我好不好,你還不知道?聳了聳肩,想起他看不到,便道:“很好啊,就是有點無聊。”
江碧沉在那邊頓了頓,低聲道:“我也是。”話語未落,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二人的交談戛然而止,不約而同看向走廊的一側。
叛黨不時會來察看他們有沒有異常舉止,但這次門並沒有被打開,江毓兒盯著緊閉的門扉,不久後腳步漸漸遠去,她這才鬆了口氣。
船板並不厚,江毓兒甚至能聽到江碧沉往牆上一靠時衣袂的沙沙聲,良久之後,聽見他一聲長歎,幽幽地道:“毓兒,陪三哥說說話吧。”
“好啊。”江毓兒找了個舒服的坐姿等他開始,沒想到這一等又是良久,不禁喚了聲:“三哥?你還在嗎?”
“我夢見四弟了。”
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猶如一隻無形的大手,從虛空中把刻意遺忘的事陡然抓了回來,江毓兒呆了呆,不由自主抓緊了衣袖,“你夢見他什麼了?”
“記不清了,都是些零散的事和瑣碎的話。他還是老樣子,沒心沒肺跟我鬧,說我偏心。”江碧沉緩緩吐出口氣,“那些話言猶在耳,好像他剛剛還趴在我肩頭似的,我甚至覺得他手上的溫度還留在那兒,很沉,很溫暖。。。。。。。”
江毓兒不知該說什麼,微微扯了下嘴角,笑道:“四哥自己才偏心呢,三哥還能夢到他,我卻夢不到。”
“我總是想起四弟死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我一直都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笑,而且是對著顧初蓮那個混蛋。。。。。”
“三哥。。。。。。殺了四哥的不是顧初蓮的人。”
“我當然知道。”江碧沉不疾不徐地答道,“應該另有其人。”
江毓兒咬了咬下唇,低頭盤算了片刻,覺得應該讓他知道真相,“我聽大當家說過,刺客在明哥哥身上下的毒。。。。。。隻有宮裏才有。”
隔壁靜了下來,江碧沉再度開口時已多了絲不易察覺的森冷,“太子?”他忽然一聲長笑,竟笑得連氣也喘不過了似的,邊咳邊道:“我懂了!他們要殺的人是我,是嵐王!我才是他們追殺的目標!”
“你是說,那些人是太子專門派來殺你的?”
“不錯!”江碧沉扶著牆壁想要站起,一用力才發現剛才笑得太猛以至渾身無力,撲通一下又坐了回去,荒唐,真荒唐!為什麼直到方才他才醒悟到這一點?想來他若是自私些丟下江自南逃跑,那麼江自南反而會因此得救,而不是枉死刀下。是自己連累了他,讓他做了替死鬼!
江毓兒聽他又沒了動靜,擔心地道:“三哥?”
江碧沉慘然一笑:“四弟他。。。。。。他本不該死,如果不是跟著我下江南。。。。。”
“三哥你沒事吧?”
“我很好,或許從未如今日這般好過。”抬頭望著屋頂,江碧沉緩緩道:“恭喜三哥吧,若是此次能活著回去,登上皇位的人將會是江碧沉,而不是太子江洗墨。”
江毓兒被他話中的陰狠嚇了一跳:你、你不會是因為少了個弟弟與你爭皇位而高興吧?剛要接話,聽他一字一句又道:“弱肉強食,再不會有比這更深刻的教訓。我總算明白了,四弟這樣天真直率的人不該生在帝王家,如果沒有人保護他,他會吃很多苦,最後還要落得慘死的下場。但我不是。這場戰鬥我會贏!”
我終究還是心太軟,以至今日被人逼到這等境地。但今後不會了,從此溫文儒雅的嵐王再也不會讓別人騎到頭上、任人宰割。
太子,你的如意算盤撥得未免太響了。你做出的這麼大的動靜,有朝一日讓我抓住你的把柄,就有你好看了。
想做天子?
我讓你連皇子也做不成!
對了,還有逆臣趙瑞。顧初蓮雖在上元燈節上向自己袒露了身份,可遠在朝中的父皇和大臣卻未必知曉。寫給蕭青的那封信在他出事之後,必會立刻轉交給父皇,相信父皇也定能讀懂那句“查趙瑞”背後真正的含義。此戰之後,趙瑞一黨勢必開始與叛黨裏應外合興風作浪,精明如父皇自會先下手。。。。。。可若是沒有下手呢?
江碧沉冷冷一笑,趙瑞,你最好在本王活著回去之前自己了斷,否則莫怪本王血濺趙府,大開殺戒。
“三哥?”耳邊傳來江毓兒有些發顫的聲音,“你打算做什麼?”
把頭緊緊靠著冰冷的船艙,江碧沉低聲笑了笑:“毓兒,將來你若是發現三哥變了,變得心狠手辣,你會不會失望?”
江毓兒聽著他的聲音,本來想要微笑的臉慢慢黯了下去。嵐王與太子之間的鬥爭她早有耳聞,可一直以來都沒當回事,你們鬥得如何你死我活與我有什麼相幹?然而如今,她隻覺得這些爾虞我詐叫人難以忍受,原來好人不總是幸福,善良不總是有回報,“三哥,毓兒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希望你活著,至少不要被太子和靳王他們殺了。”
“嗬嗬,是啊,我一定要活下去。。。。。。”
“可是三哥,明哥哥的事你打算怎麼辦?你會拿他當敵人嗎?”
“他?”江碧沉沉默半晌道:“那得看他要做淳於明還是顧嚴清了。”
江毓兒點點頭,能從江碧沉口中得到這個答案已是極致。
若還是以前的淳於明,那大家仍是朋友,一如初逢。
若改了顧嚴清,那麼新仇舊恨一並清算,莫怪戰場上翻臉不認人。
唉,對於三哥來說確是如此,可對於她來說哪有那麼簡單?
不管是淳於明,還是顧嚴清,她愛的都是同一個人,這要她怎麼取舍?
“。。。。。。。奇怪。”不久之後,江毓兒終於開始發現不對勁了,“三哥,你有沒有覺得那些人好像很長時候沒過來察看了?”
聽她這麼一說江碧沉立刻站了起來,剛走到門邊,門栓就被人輕輕拉開,一個守衛對著他微笑:“殿下,該下船了。”
江碧沉依言站出來,疑惑地看了看他與一邊矗立的兩個人,難道他們剛才一直在門外偷聽?眼角餘光中還能看見江毓兒門內似乎也有人,那條長長的打著金線的發辮。。。。。。是顧萋菲嗎?他不是跟淳於明在一起?什麼時候到船上的?
“你怎麼會在這裏?”江毓兒盤腿坐在床上冷冷地望著眼前的男子,黯淡的陽光從門外照著他的側臉,麵容溫和,帶著一絲跟淳於明相似的氣息俯瞰著她,“你方才是不是在偷聽我和三哥說話?”
顧萋菲露齒一笑:“哪裏。我隻不過來提醒二位下船,可沒想到二位在說話,不方便打擾,隻好站了會兒。”
“哼,偷聽了就偷聽了,無恥。”江毓兒鄙夷地白了他一眼,見他站在不遠處盯著自己,便撇撇嘴道:“要下船是吧?”爬起身來朝他走了過去,誰知沒走幾步腳下一軟,不偏不倚往顧萋菲的懷裏跌去。
顧萋菲見她撞過來,嘴角淡淡一勾,站在原地雙手接住了她,低頭端詳著她微微發白的臉笑道:“好危險啊,郡主。”江毓兒沒有答話。她的右手正被顧萋菲緊緊箍在掌中,隨著他漸漸用力,她不得不張開了酸麻的手,露出了一柄鋒利的小小鋼刀。
“女孩子還是溫婉淑靜的好,這些刀啊毒啊的,用多了難免傷著自己。”顧萋菲空著的另一隻手取走了鋼刀,放在眼前仔細瞧了瞧,忽然轉頭一笑,“雖然我不反感女人投懷送抱,不過你我還是保持距離的好,不然二弟會怪罪我的。”
江毓兒臉上漲得通紅,啐道:“放開我!”一陣掙紮卻沒能掙得開,反見他慢慢伏低了身子湊到她的耳邊,低聲道:“你不想嵐王死?”
江毓兒呼地抬頭盯著他的眼睛,近看之下顧萋菲的眼睛與淳於明真的十分相似,鳳眼重瞳,在黑暗中燦然生光,“關你什麼事?”
“嗬嗬。。。。。。方才不巧聽到郡主與嵐王的談話,忍不住想問問你。”顧萋菲的語氣很柔和,吐出的話卻正好相反,“你方才說希望嵐王至少不要被太子和靳王他們殺了,可如今朝中的王爺,郡主好像少算了一個人吧?”他含笑望著江毓兒驟然一震的麵容,惡毒地道:“你爹若是與嵐王打了起來,你幫哪邊?”
“你胡說!我爹怎麼會與三哥打起來?”江毓兒急促地打斷了他,又開始在他手裏掙紮,“我爹隻不過跟皇上有點不和睦而已,他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會——”
沒想到顧萋菲扣牢了江毓兒的手,一把將她拉到身前,“我告訴你,燁王正在準備發動叛亂,或許用不著我們出手奉國就會亂成一片,到那時,是嵐王去勤王,還是燁王要清君側,尚未可知。”
江毓兒容色冰冷地盯著他:“這些事用不著你來告訴我,我們是不是骨肉相殘也用不著你來管,你這個殺人凶手!”
顧萋菲望了她良久,閉上眼重又睜開時,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神色,最後卻笑道:“郡主很恨我殺了你娘親吧?可你與其看著你娘親死在自己親人手上,倒不如被我這個不相幹的仇人殺了,那麼你報仇的時候會更爽快些。”
聞言江毓兒呆了一呆,過了片刻忽然怔住了,顧萋菲他。。。。。在說什麼?腦子裏依稀有些念頭在轉動,仿佛一些東西在呼之欲出,可是看著顧萋菲無甚感情的眼睛,她隻覺得自己的腦中一片眩暈,僵硬了許久,問出了口:“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話音未落顧萋菲驟然鬆開了手。江毓兒原本踮著腳被他拽在手裏,猝不及防下身子一歪差點摔在地上,不禁怒道:“你——”
“我實在看不順眼你們兄妹如此親密無間,幻夢終有一日要破滅,不如早一日清醒的好,省的將來徒增痛苦。”顧萋菲垂著眼皮,神氣一瞬間再度變得溫和,側身一讓,優雅地道:“郡主,下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