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碧沉和江毓兒被蒙上眼睛帶上了小船，船從一處偏僻的水道進入了洞庭湖西南一角，他倆坐在船尾，湖上風聲急促，一陣陣水草和魚蝦的腥味不斷從鼻中鑽入，江毓兒坐不了多久便難以忍受地眩暈起來，幸好沒過多久就上岸了。走了段路程，有人過來摘了眼布，這才發現竟已置身一座霧氣彌漫的山穀，穀中藤蔓叢生，一片寂靜，偶爾傳來幾聲清脆的鳥叫，不但沒有增添幾分生機，反更顯得鬼氣森森。
    江毓兒有些害怕，悄悄拉著江碧沉的手，“三哥。。。。。。”
    江碧沉正要開口安慰，身後的人不耐煩地催促道：“快走，愣著幹什麼？”伸手推了他一把，江毓兒含怒瞪了他一眼，那人道：“看什麼看？”卻被旁邊一人拉住低聲嘀咕了幾句，江毓兒和江碧沉隱約聽到“太子”“照顧”“以後”幾個詞，看來一定是有人吩咐過要好生相待，否則日後太子知道了要他們好看。話雖是好話，可聽在江毓兒耳中卻不是滋味，隻要淳於明不是太子，你們待我再差又有何妨？
    走過幾道山梁，出現了一座高聳的崖壁，壁上青苔森森，十分潮濕。江碧沉打量著刀削般的懸崖，回頭見押送的人站著不動，不由得詫異地想，難道要從這裏翻過去？
    正疑惑間，他和江毓兒的眼睛又被蒙上，黑暗中聽到一聲沉悶的轟隆聲，隨後就被領著向前走，江碧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崖上有隱藏的洞口，卻不知這山洞通往何處？
    他們在洞中七拐八拐走了很久，最初覺得身周冷意森然，漸漸地寒意消褪，這表示他們並不是往陰暗的山肚走，那是在往哪兒走？突然眼前大亮，即使隔著眼布也能感覺到灼灼的光，甚至還有舒爽濕潤的微風陣陣拂過臉龐。
    “行了，摘了吧。”
    江碧沉和江毓兒迫不及待地扯下眼布，眼前的景致讓他們大吃一驚。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們已身處一座巨大的山洞內，洞壁高且向內彎曲，形成一個壇形的洞府，洞頂藍天白雲投下明亮的陽光，照著腳下一片廣大深邃的湖水，波光瀲灩，宛如夢幻。湖邊還住了許多人，高高低低的小木屋依壁而建，由於照不到陽光，即使是白天也點著星星點點的燭火，看樣子住在這裏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江碧沉和江毓兒睜大眼睛看著從身前漠然走過的人，依稀還能看到他們身上佩著的兵器。
    這裏莫非就是叛軍的聚集地？顧萋菲怎麼敢放心讓他來這裏？不怕自己逃出去端了他的老巢嗎？
    “三哥，你看。”江毓兒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回頭，他轉過身，吃驚地發現身後的山壁上遍布如蜂巢般密密麻麻的洞穴，根本無法分辨剛才他們究竟是從哪個山洞鑽出來的。他和江毓兒無奈地互看一眼，這裏隻能通過秘道進出，若是找不到出口，他們倆便如同關在甕中的螞蟻，插翅也難飛。難怪顧萋菲如此放心地讓他們深入腹地，必定是料準了他們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去。
    江碧沉打量著湖周無數的小洞穴，哼，果然是個關人的好地方，光是摸清這些山洞就得花些時候，況且誰知道哪個山洞裏是不是準備好了讓人驚喜的要人命的機關呢？
    被帶到一座小木屋後，一個頭領模樣的人對江碧沉和江毓兒道：“先委屈殿下和郡主住幾日，有需要的盡管和我們說，在這裏你們可以自由行動，不過若是想逃，也大可試一試。”不明意味地笑了兩聲，帶上門走了。
    江毓兒站在原地沒動，真的不管他們了？過了片刻，她拉開門探頭出去望了一圈，周圍人來人往似乎十分忙碌，可經過她麵前時對她完全視而不見，比街上的路人還要淡漠。江碧沉淡淡地道：“這一招玩得很高明，看似對我們十分禮遇、放鬆了警惕，實際上卻把我們丟到了一個天然的牢籠。這裏人人都對我們毫不在意，但也許每個人的眼睛和耳朵都在監控著我們的一舉一動，一旦有異象就隨時撲上來。”
    江毓兒無力地靠著門框喃喃道：“我今日才真正明白什麼是刀板上的魚肉。我們已到了這種任人宰割的境況了，真的就沒有辦法了嗎？”
    “除了靜觀其變，暫時也想不出什麼辦法。”江碧沉拍拍衣上的灰塵進屋躺下，然而心中憂憤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等迷迷糊糊入睡後再度醒來時，江毓兒不見了。他愣愣看著空無一人的屋子，猛然翻身坐起，背上冷汗涔涔直下，她該不會被——
    “毓兒！你在哪兒？”江碧沉大叫，奔出小屋往四周一望，湖東有兩個身影在緩緩移動，其中一個看衣衫和身形正是江毓兒，她去那兒幹什麼？
    江碧沉來不及細想，追上去一把拉住她，“毓兒！”
    “三哥？”江毓兒回頭見是他，格格笑了起來，“你醒了？”
    江碧沉有些著惱：“你怎麼到處亂轉？當心——”卻見她拉過身邊的人笑道：“三哥，你看看她是誰？”
    “哦？”江碧沉這才注意到與她並肩而立的青衣女子，麵容微垂，看不清是誰，“這位是。。。。。。？”
    女子上前福了福道了聲“王爺”，緩緩抬起頭來，甫一觸及她的眼睛江碧沉微微一震，那樣清而潤的眸子，讓人想起浸在溪水之中的黑玉石，夏夜將盡時天邊的晨星。他疑惑地看了看江毓兒，見她挽著女子的手親熱地道：“她就是李姐姐。”
    “李。。。。。。姐姐？”江碧沉仍未明白，女子低聲笑道：“郡主金枝玉葉，我怎當得起姐姐二字？”說著轉向江碧沉，“民女李昭離見過王爺。”
    江碧沉張大口，見她又是一福慌忙攔住，“竟然是李姑娘！你怎麼也在這兒？莫非是顧萋菲他——”
    李昭離含笑點頭。江碧沉歎道：“阿明一直找姑娘你找得好苦，沒想到你竟被他大哥關在此地。”
    “王爺有所不知，顧大哥找到我也隻是十幾天前的事，而且阿明他應該知道我在這裏，但是他。。。。。。”李昭離沒有往下說。
    江毓兒驚訝地問：“明哥哥知道你在顧萋菲手裏？”
    江碧沉也疑惑地道：“這是怎麼回事？他和他大哥之間——啊！”他忽然全明白過來，“是顧萋菲把你扣為人質！”
    “人質？你是說顧萋菲以李姐姐要挾明哥哥？”
    “難怪，難怪。。。。。。那日他本該立刻去荊州找李姑娘，卻突然又回來了，一定是在客棧下麵被顧初蓮攔住，他。。。。。。”江碧沉忽然又想起什麼，用力拍打著額頭，懊悔萬分地看著江毓兒，“我懂了，難怪他比平常更心浮氣躁，毓兒，你其實錯怪了他啊。”
    江毓兒急了：“你說的究竟是哪天？”
    “就是我們在客棧裏遇到你和阿明的那天！”江碧沉煩躁地抓著頭發，“那天你跟他大吵了一架！”
    “吵架？”李昭離疑惑地轉向江毓兒，見著她的神情，不由得輕輕“啊”了一聲，眼中泛起了淡淡的笑意，隨即眉頭一蹙，原來是郡主她？阿明怎麼傻到去招惹燁王的女兒？
    江毓兒怔了半晌，“是那天？是因為李姐姐出事了？”她望向李昭離，昔日情形早已因那場慟哭變得支離破碎，淚水之中淳於明冰冷的眸子卻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帶著絕望專注地看著她。江毓兒驀地睜大眼睛，他是痛苦的啊！為何她直到此時才發覺，他冷漠眼底難以抑製的痛苦？他的冷硬是真的，他的歎息是真的，他的怒火是真的，他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是啊，明哥哥說的對，他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她卻不信。
    怪隻怪自己太自負，從未真正站在他那邊思考過他為什麼會這樣矛盾而善變。。。。。。可是明哥哥，你的內情實在是太深了啊，誰也想不到你就是顧嚴清，毓兒我又怎麼可能猜得到？
    江毓兒呆了半晌，幽幽歎了口氣：“是我錯了，明哥哥是擔心我被顧初蓮怎樣才發火，可我倒衝他發脾氣，氣得他一夜未歸。”
    江碧沉安慰她道：“事情都過去了，我想那日阿明也未必是真生你的氣，他是被兄弟暗算氣的。”而且他那一夜根本沒你想的那麼難受，背著你跟人風流快活去了。
    想到這裏，江碧沉忽然心中一動，問李昭離道：“李姑娘，阿明他跟他大哥一直都有聯絡？”
    李昭離訝然地看著他，“怎麼可能？顧大哥他們多年來都在尋找阿明和皇上的蹤跡，而且是直到找到我，他們才確認阿明就是太子。”
    “咦？”江碧沉和江毓兒互看一眼，異口同聲地問：“難道說他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大哥和弟弟的事？？”
    “倒並非如此。皇上知道顧大哥從宮中逃了出去，他也曾說過叛黨定會隨之起勢，但是對於三殿下竟還在世的事，我們的確是一無所知。顧大哥他們很想要阿明加入叛黨，可是，我想他必定是不肯的，所以才會把我留在這裏。”李昭離對於在二位當朝皇族麵前稱呼雍元為皇上一事十分坦然，江碧沉心裏雖有些許別扭，隨後又釋然了，笑了笑道：“很出乎我們意外。看來顧初蓮也應該是在那夜向阿明攤牌的，而且遭到了他的拒絕，是以當夜顧初蓮就派人暗殺我們，可惜失敗了。
    李昭離默然半晌，笑容淡了下來，“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可如此看來，那一夜真的發生了許多事，難為他了。”
    “是啊，第二日阿明就帶我們進了千玥台，試圖看住自己的兄弟，然而。。。。。。被我中途給破壞了。”江碧沉有些感歎，若不是自己跟淳於明說出懷疑顧初蓮的話，他便不會孤注一擲將顧初蓮趕出千玥台，或許後來的種種猜疑就不會發生。不過，自己在生死最攸關之時不還是相信著他嗎？
    “什麼破壞？三哥你說的是什麼？”江毓兒插嘴問。
    “呃，沒、沒什麼。”江碧沉心虛地轉開臉，又道：“不過奇怪的是，阿明和我找了李姑娘你這麼久都沒找到，顧萋菲是怎麼——啊！不會是。。。。。。。”他想起了跟顧初蓮在函昌之夜的一番話，竟然是自己把淳於明的弱點暴露在了他大哥手上，這、這。。。。。。
    “在最初之時，顧大哥他並不能確定阿明就是顧嚴清，抓住我一是為了弄清他的身份，二是要挾他。假如證實了阿明不是他們找的人，他就殺了我們倆，但假如是。。。。。。阿明不會不聽他的話。我沒想過我會成為他的負累，是我的錯，如今我隻盼望他能一切安好。”李昭離笑得十分淺淡，似乎自身性命被人操縱與股掌間並未能令她憂懼憤怒，她隻是單純地擔憂著身不由己的幼時玩伴在今後瞬息萬變的時局中，會變成哪般模樣。
    那一刻江碧沉幾乎羞愧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他望著這位長久以來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女子，湖光映襯中肌膚如雪，亭亭玉立，有一種別樣動人的氣質，他看得有些呆了。恰在此時李昭離轉向他想要說些什麼，與他目光相撞，怔了怔匆匆把頭低了下去，江碧沉見狀，這才發覺自己唐突了，也窘迫地轉開了臉。
    這一幕被江毓兒看在眼裏，她從中似乎嗅到了絲不同尋常的東西，轉了轉眼珠子，若無其事地拉住江碧沉道：“三哥，轉了半日我餓了，我們晚上吃什麼？”
    這一下問得江碧沉真有些為難。敵人雖放他們在洞中自由行走，可方才在屋子裏並沒有看見食物，讓他去跟他們討要食物又絕對做不到。苦惱間，李昭離笑道：“不用擔心，到了時候顧大哥的人會送飯菜來，不過也許不大合王爺和郡主的口味，且委屈著用些吧。”又指了指湖水，“這湖裏有魚，若是吃不慣他們的飯菜，也可來這裏捕撈。”
    江毓兒望了幽深的湖水一眼，“怎麼捕撈？”
    “在我住處有一支釣魚竿，不嫌簡陋的話，王爺郡主盡管拿去。”
    “釣魚竿？”江毓兒睜大眼睛，不假思索地道，“李姐姐竟然還有釣魚竿可用？你的生活可真悠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