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萋菲隔著桌子微微一笑，“瞎了。”
    “怎麼瞎的？以你的武功。。。。。。”淳於明托著腮，好像很有興趣，又好像隻是隨口問起而已。
    “十七年前那晚，我還隻是個孩子。”
    “噢。”淳於明無甚表情地點點頭，淳於蓮在他身邊道：“這是你大哥，小時候他常常帶著你和逸德玩耍，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逸德常常頂撞大哥，我們總是為了點小事就打起來，對吧？”淳於明衝著顧萋菲抬了抬下巴，見他含笑點頭，便也跟著一笑，自顧自斟了杯酒，可剛送到嘴邊就被淳於蓮劈手奪過，訓斥道：“你有傷在身，不能喝酒。”
    淳於明看著自己空空的右手，轉頭笑道：“娘，小傷而已，你這麼緊張幹什麼？把杯子還給我。”
    “二哥，你不但受了外傷，還有很嚴重的內傷，大當家臨走之前吩咐過你一個月內都不能喝酒。”一邊顧初蓮也插嘴道。
    “。。。。。。說的是。”淳於明斜目而視，哼，如此關切地看著我，真是好一副兄友弟恭、久別重逢的場麵。既然你們演得這般賣力，我又何必掃興呢？於是點頭道：“自己的身體總該自己愛惜點。爹。。。。。。”說著，朝正打算對滿桌雞鴨魚肉大快朵頤的鳳求凰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鳳求凰立刻停了手，眼巴巴地望著他：“我就吃一個雞腿。‘
    淳於明微微笑：“你應該多吃青菜。”
    “一個雞翅膀！”
    “那天晚上——”
    “我吃菜了。”鳳求凰趕緊抱過碗低頭吃飯，再談判下去命不保矣，心裏一個勁兒哀歎兒子不孝，竟然威脅起老子來了。
    幾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番交鋒。幾日相處下來，如今的雍元早已和當初的先皇相差甚遠，不過在顧萋菲和武吉昌眼中看來倒是無甚變化。但如果非要說變化的話，就是沒想到雍元對淳於明如此唯命是從，而且從疼老婆變成了怕老婆，這對於叛黨來說可不是一件好事。
    顧萋菲瞥了麵不改色的淳於明和對此習以為常的淳於蓮一眼，略一沉吟，笑道：“父皇喜歡吃就讓他多吃點，何苦攔著他？”便把整盤燒雞都端到鳳求凰的麵前。
    淳於明卻道：“他腸胃不好，長年都吃的清淡，大魚大肉吃了反而會腹瀉，還是不吃的好。‘
    鳳求凰望了望氣度雍容的大兒子，又望了望溫柔微笑的二兒子，再聞聞麵前香氣四溢的雞肉，最後吞了口口水，抱住碗幹笑道：“我、我還是不吃了。你們吃吧，我吃菜，吃菜。”
    顧萋菲也不著惱，為鳳求凰和淳於蓮夾了菜，這才端起自己一口未動的碗隨意撥了些菜吃了起來，鳳求凰不由得讚道：“還是當大哥的懂事，你們兩個多學學。”
    淳於明笑而不答，隻有顧初蓮急忙擱了碗筷，“是，父皇。”
    飯過半席，淳於明又似乎漫不經心地問：“對了，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我的身份產生懷疑的？平白無故的，怎麼會查到我的頭上？”
    “這個嘛，”顧萋菲笑道，“其實在嘉平的時候我們就聽說了二弟你的事，但是直到刺殺燁王王妃的時候我才第一次看到你的容貌，從那時起就開始起疑了。”
    “我的容貌？”淳於明一愣。
    鳳求凰打斷他：“慢著，阿明在嘉平很有名氣？他在那兒幹了什麼？”
    淳於明恍若未聞，“我的容貌怎麼了？”
    顧萋菲知道淳於明的顧慮，從容笑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很麵善，但直到回來看到三弟的時候，我才頓悟到你和我們的相似之處，於是就讓人追查你的來曆，沒想到真是二弟你。”
    “原來如此。”鳳求凰和淳於蓮的目光在三個兒子間轉來轉去，比較一番後淳於蓮道：“的確很像，不過阿明更像我，還是蓮兒最像他爹。”
    鳳求凰目不轉睛地盯著顧初蓮，伸手道：“真的像？拿鏡子來我照照。”
    顧初蓮被他看得赧然，還是武吉昌笑了起來：“皇上不用照了，三殿下和皇上年少時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尤其是鼻子眼睛最像。”
    淳於明在一邊托著腮懶懶地接口：“可惜性子天差地別，兒子比老子聰明多了。”
    “阿明！”鳳求凰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可被淳於明眼睛一掃又懨懨坐了回去，喉嚨裏咕噥了句：“你個不孝子。”
    又過了半晌，淳於明似乎再也無法忍耐，按著桌子霍然站起，“你們慢用，我出去走走。”
    顧初蓮看出他心情不暢，跟著站起，“二哥。。。。。。”卻被鳳求凰一把拖回原位，等淳於明出了門才道：“你去隻會火上澆油，乖乖呆著吃飯。”
    “父皇，”顧初蓮看著精明之色一閃而逝的鳳求凰，猶豫半晌，問道：“二哥就那麼不喜歡和我們在一起嗎？”
    白了他一眼，鳳求凰沒好氣地反問他：“你二哥這麼心高氣傲的人，被你們聯手打得毫無反抗之力，換做是你你能咽下這口氣？聽說李昭離也被你們扣在了手裏？”
    顧初蓮硬著頭皮承認了，這下連淳於蓮也忍不住搖頭道：“你們兩個啊，讓娘說什麼才好？明知道阿明把她看得有多重，為了她吃盡了苦，這樣算計他他能不生氣嗎？”
    顧萋菲滿臉歉疚地垂著眸子，“由於當時尚未確定二弟的身份，形勢又極為微妙，隻好出此下策。兒臣已吩咐下去要他們照顧好李姑娘，讓她安心在洞庭湖休養，日後兒臣定會好好向她和二弟賠不是。”
    “這還差不多。”鳳求凰湊過去低聲問他，“那麼江家那兩個人，你們打算如何處置？”
    顧萋菲眼內有光微微一閃。說實話，他到現在都未摸透父皇和母後對於江雲的態度，按理說他們應該和淳於明一樣的立場，可是在抓捕江碧沉和江毓兒時又完全不加阻攔。如果說是因為當時掛念著淳於明的傷勢而無暇顧及，又為何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對那二人依然不聞不問？忘記了？沒興趣？然而他們又明明會問起江碧沉和淳於明是何交情、江毓兒和淳於明是何關係，怎麼卻偏偏對這兩人的生死與去向如此淡漠？
    著實叫人難以捉摸。
    不露聲色與顧初蓮交換了眼神，顧萋菲道：“嵐王一直以來跟我軍針鋒相對，手裏握有我軍很多情報，且豫北軍歸他統帥，宏定失去了這個臂膀，對我軍今後的作戰將會有極大好處。遼雲郡主也是如此，她作為人質留在這裏，燁王必定會顧忌她的安危，不敢妄動。”
    “人質。。。。。。”鳳求凰喃喃重複。
    “父皇？”
    鳳求凰擺擺手，拉過淳於蓮道：“我吃飽了，我們出去消消食吧！”
    淳於明靜靜望著山下零星的燈火。夜還沒黑透，青白色的炊煙在山坳中嫋嫋上揚，幾隻歸鳥從他頭頂撲棱棱飛過，落羽飄飄忽忽滑向他張開的手掌，甫要觸及之時，山風乍起，他看著那些羽毛在半空中急促的打了個旋兒，仿佛與他做了最後的告別後，隨風飄向了遙遠的山下，轉瞬間不見了。
    收回手，輕風拂麵，乍暖還涼，纏繞著眉間不肯離去。
    或許春風正是閱盡了人間離恨，才這麼平淡溫暖，不避人嫌吧。
    “兒子。”
    轉回頭，見淳於蓮獨自一人過來，淳於明不意外地笑了笑：“老爹呢？”
    “他在別處溜達。”淳於蓮在他腳邊坐下哀聲道：“好累，他拉著我走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腿都軟了。哎，你也坐下，陪娘說說話。”
    淳於明不置可否地坐下，“說什麼？”
    “你和小郡主的事。”
    “這有什麼好說的？”
    “怎麼沒說的！”淳於蓮的眼睛閃閃發亮地盯著他，“兒子終於有了心上人，為娘的很關心，很在乎！”
    淳於明扯了扯嘴角，“你前幾日不是跟她在一起嗎？怎麼不問她？”
    重重歎了口氣，淳於蓮無可奈何地拉著他的衣袖道：“你大哥一大早就把她和江碧沉送走了，而且娘問她她什麼都不想說，隻好來問你了。”
    “是麼？”望著暮色中的群山，淳於明慢慢道：“其實我也什麼都不想說。。。。。。‘
    淳於蓮無比耐心地等著他，過了許久，終於聽他道：“我知道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隻是我不信勝不了天意。可我們幾人走到今日這地步，不能不說是我。。。。。太天真。”
    “阿明，你們到底是怎麼認識的？”淳於蓮好奇地問。
    “怎麼認識的？”淳於明沉默片刻，笑了起來，“比較起來，我更想知道會怎麼結束。”
    皺了皺眉，淳於蓮上上下下看著他，“你還是我兒子嗎？我家高傲冷靜自信、天老大我老二的淳於明上哪兒去了？”
    淳於明被她弄得笑了起來，“我怎麼了？”
    “你看看你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當年你爹被人從皇位上趕下來也沒這麼喪氣過。我們是這麼教你的？”淳於蓮哼了一聲。
    淳於明望著山下，半晌方道：“娘，我不過是在反省我自己，你也太大驚小怪了。”
    “這才對嘛！”淳於蓮指著他的鼻子，“輸了就輸了，錯了就錯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再拿回來就是！”
    “這是在暗示我去跟大哥挑戰？”
    “乖兒子，你該知道是什麼意思吧？”
    “我想想。”淳於明閉上眼，輕聲笑了起來，“窩裏反。”
    淳於蓮眉開眼笑地一把抱住他，“這麼惡毒的計策你也能想出來。”
    明明是你提議的。淳於明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那兩個雖然不是你的骨肉，可也是爹的骨肉，你下得了手，我下不了手。”
    “誰讓你殺他們？”淳於蓮悄聲道：“娘是說你想法子把江碧沉和毓兒救出去，再把你大哥的軍隊給攪了，這不就既救了人又解了憂，一舉兩得？”
    淳於明沒有回答。攪了？談何容易？就算要攪，叛軍都看著你和老爹，顧萋菲和武吉昌對你和老爹又期望那麼高，在確保你倆的安全之前，要是軍中先亂了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還是先考慮救人的事比較實在。
    眼角瞟到背後有人在動，他暗暗歎了口氣，頭也不回地道：“出來，蹲久了當心頭暈。”
    鳳求凰在後麵早就偷聽得腰酸背痛，聞言立即站起，齜牙咧嘴地坐到淳於明的另一邊，苦笑道：“為父也是關心兒子的心事，你早發現了就該早叫我出來，不孝子。”
    他坐了一會兒，緩緩道：“你娘說的未嚐不是辦法，隻是如何做的確大費腦筋。其實依我看，叛軍終究不是大問題，江雲手下兵馬如雲，靳王雖然是個蠢貨，可嵐王的五萬豫北軍有三萬是長年在邊境上廝殺出來的強兵，以叛軍的實力，真打起來討不了多少好。最讓人頭痛的是另外幾個蠢蠢欲動的人物。”
    淳於明沉默半晌，點了點頭，“怕就怕他們同時發難，奉國就吃不消了。”
    “江奕造反是遲早的事，到時你和毓兒怎麼辦？再往後走可就真的水火不容了。”淳於蓮始終最關心兒子的終身大事，“兒子，娘看你這條路不好走，還是算了——”、
    “算什麼算？政敵就政敵，掃平她爹就成了！”鳳求凰重重拍著淳於明的肩，大聲道：“我支持你！加把勁，為父還等著抱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