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這才剛出來，急著回去幹什麼？”江碧沉笑了起來，伸手欲扶，“再說了這也用不著下跪吧，快起來。”手卻被明畫推開，堅定地搖了搖頭：“除非少爺現在就答應立刻回京，否則明畫長跪不起。”
    江碧沉有些摸不著頭腦，“為什麼？出什麼事了？”
    明畫抬起頭，一雙眼睛毫無畏懼地看向他，“少爺，雖然符大小姐一直沒有把您放在心中，可是我知道少爺對她的心意從未改變，為何今日這樣自暴自棄？”
    “噗——”門外簡良差點沒忍住笑，淳於明咬著唇靠牆望天，耳聽得江碧沉很迷茫的道：“自暴自棄？”
    “對，少爺不該和阿明這樣在一起，請少爺自顧身份，若是您父親知道就糟糕了。”
    江碧沉的臉色一下沉了下來，“你說什麼？”他緊盯著地上跪得筆直的明畫，聲音裏已經帶了怒意，“你敢拿父親威脅我？”
    “明畫不敢，隻是懇求少爺離開阿明，他畢竟是男子，非但世俗不容，與您的身份也是雲泥之別，少爺大好前程不能毀在一個男倌手裏。”
    “。。。。。這丫頭說話好厲害。”簡良悄悄地道。
    江碧沉怔了半晌才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麼，頓時哭笑不得，在棋盤邊站了片刻，看著明畫堅決的臉，忽然笑道：“你覺得他是什麼樣的人？”
    明畫仰起頭，過了一會兒答道：“一個好人，但——”
    “這就夠了。我和他是知己，是好友，除此之外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更何況他有喜歡的人了。”揮手打斷她的話，江碧沉伸手扶她起來，漆黑的眼珠轉了幾轉，突然壞心眼地湊到她耳邊道：“不過，我們經常一起睡倒是真的。”
    “啊！？少爺！”明畫急了，江碧沉“啪”的一下拍在她的肩膀上，歎了口氣，“開玩笑的。其實我很多時候很羨慕他，你知道是為什麼嗎？”見明畫頓了一下，很不情願地點點頭，才笑道：“所以，以後不要再說什麼身份的事了，身份對我們來說根本無關緊要，況且淳於明和我站在一起沒有遜色之處，以後莫再拿這些作比較。”
    淳於明聽到這裏，嘴邊慢慢浮起一絲淺笑，身份無關緊要。。。。。。嗎？抬起頭，樓下橘紅色的燈火在夜裏靜如長歌，身後房間裏的說話聲開始變得模糊，他慢慢嗬出一口暖氣，看著白色的氣體漸漸消散，想起老爹說過的一句話：人隻要活的對得起自己、對得起良心就好，權勢地位功名利祿都是狗屁，要來何用？
    是啊。。。。要來何用？
    不但沒有用，還會累及自身，連累他人。
    要來究竟有何用？
    他閉上眼，心頭漫漫浮起昭離的身影，這樣找下去到什麼時候才能再相見。。。。。。哎？想睡覺了啊。。。。。。腦海裏忽然出現江毓兒那個紅色的漆盒，和她仰望自己時的表情，嗬，其實真。。。。。。。是好乖的女孩子。。。。。。。。就可惜。。。。。。。就可惜。。。。。。。
    “。。。。。。明？。。。。。。阿明？！”
    簡良一把扶住渾身發軟倒在他身上的淳於明，“你怎麼了？江公子，快出來啊！”
    淳於明動了動眼睫，隱約看見房門猛地打開後江碧沉的衣袍湊到了眼前，隨即便失去了知覺。
    **************************************
    遠在八百裏之外的京城，正是燈火輝煌之時。重重宮門，繁蔭紅牆，一個太監匆匆穿過十二道廊，過南台、入修雲宮，對值夜的小太監說了幾句話，隨後帶出來一個女子。兩人到了宏定平日披閱奏折的千川殿外，那太監道：“皇上在等你，快進去吧。”
    “謝謝公公。”
    女子低聲道，慢慢抬起頭來，俏麗的臉上一雙明眸如星如鑽。她進了殿，宏定放下手中折子，見她不卑不亢跪下道：“符紜紜叩見皇上。”
    好一個心傲的女子，這樣在皇帝麵前自稱。宏定望著她微微一笑，手中折子一引：“起來吧。”
    待符紜紜站起身，他又打量她一眼，上次見她和沉兒在禦花園，兩人之間發生過什麼事他無心猜想，而今日她以秀女第一名入宮，雙絕之名傳遍內院，他看著太監呈上來的名錄，忽然就很想見一見這個女子了，“你。。。。。。”她的眼睛太無畏、太明亮，他竟然一時之間不知從哪裏開始問起，頓了半晌，問出一句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話，“你後悔嗎？”
    “不，從不後悔。”符紜紜立刻答道，宏定一怔，他還沒說後悔什麼，她怎麼就答得如此堅決？
    “朕是說你後悔入宮嗎？朕知道很多女子其實很不情願入這華麗的墳墓來。”
    符紜紜看著他，淡淡道：“那紜紜鬥膽請問皇上，明知如此又為何要選秀？”
    宏定又是一怔，一旁隨侍太監急忙喝道：“大膽！怎能跟皇上如此說話？”宏定朝他揮了揮手：“罷了。。。。。。你們都下去吧。”符紜紜聽著身後殿門吱呀一聲合上，重又望向殿內這個男子，輕聲道：“皇上。”
    “嗯？”宏定回頭。
    符紜紜踏上一步，交領邊細細的貂絨隨著她的呼吸顫動著，“十七年來國中都未選秀，如今皇上又為何要選了？”宏定皺了皺眉，凝視著她的臉龐，過了片刻道：“你忒放肆了，一國之事豈容你一介女子做此議論？”
    符紜紜隻是沉默地看著他，宏定心頭卻有些亂了，為何要選？連他也不知道，雖然是大臣們提出的，可是。。。。。。。
    他慢慢走了幾步，偌大的千川殿一時間隻聽到微不可聞的呼吸聲和衣袂摩擦聲，
    直到思緒飄回到十八年前那個哀慟混亂的深夜，聽到父親卒死的那一刻——他才低聲道，不知是說給符紜紜，還是說給他自己：“皇宮這麼大，太大了。。。。。。沒有他們。。。。。。”
    他們？符紜紜沒有說話。宏定疲憊地閉上眼，一個柔和清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了起來：“皇上在想誰？”
    “老朋友，至交，”他頓了一頓，又說，“最大的敵人。”轉過身，看見符紜紜靜靜地注視著他，她的眼神如此堅定溫柔，就好像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站在他的身邊聽他說話。宏定忽然有些失神，一個名字到了嘴邊，吐出來的時候卻變成一聲歎息。
    符紜紜過了片刻道：“紜紜曾經耳聞，皇上和前朝皇帝曾是好友，而他的皇後則是皇上喜歡過的人，皇上剛才。。。。。是在想他們嗎？”宏定霍地轉身一把抓住符紜紜的手，眼中冷意一閃而過，喝道：“你聽誰說的？”依她的年紀不可能知道那麼久以前的事，而他曾經喜歡過那個人，天子之事，誰會知道？誰敢散布！？
    “皇上請不必追問，”符紜紜靜靜抬眼，“即使知道這些，紜紜對皇上的心意也未嚐改變過。”
    宏定一下撞進她盈盈的眼睛裏，那雙眼裏的光芒，竟讓他不得不閃躲，“你的。。。。。。心意？”
    “自從在五年前的祭天儀式見到皇上後，我的心中便再也容不得他人了。”
    五年前？那時他做什麼了？可曾和眼前這個女子說過話？
    宏定慢慢鬆手，“那你和沉兒？。。。。。。”
    符紜紜一笑，這是她進殿後第一次綻露笑顏，“我和碧沉隻是好友而已。”
    沉兒可是嵐王，居然這麼直呼他的名字。深深看了她一眼，宏定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年紀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子，冷靜成熟尤勝宮中眾人，她的主見讓她的睿智閃爍著一種非比尋常的美麗。
    “我愛皇上，所以我才進宮，無怨無悔。”
    “你愛我？”宏定的手有些發熱，二十多年在寒冷喧囂的政治漩渦中掙紮，後宮爭寵醜聞不斷，天下倉稟充足國力升平，卻處處隱含殺機，人性的陰暗華美，笑裏藏刀的諂媚，他突地冷笑道：“你愛的是我，還是我這一身——”“權勢”二字尚未說出口，忽然眼前一花，一個人旋即撲入了他的懷裏。
    宏定睜大眼睛看著符紜紜的臉，那長長的睫羽，因為女孩兒的羞澀而泛著粉色的雙頰，“我愛你，我愛的是你。。。。。”直到此時，這個自進了千川殿就無比自持的符紜紜，終於露出了一個17歲女子麵對相思已久的心上人時，嬌豔如花的情動的麵容。
    “我想要陪你一生一世，可以嗎？”
    宏定手足無措地抱著她，聽著遙遙殿外傳來值夜侍衛巡夜之聲，心底微微一歎，終於合上了眼睛。
    **************************************************
    “。。。。。。我沒事，我就是太累了。”
    江碧沉的眼睛隻盯著大夫把脈，對於抱著被子坐在床上的某人選擇直接無視，見狀，淳於明翻了翻白眼，沉聲道：“我要喝點東西。”
    簡良趕緊端上一碗熱水，淳於明瞪了他一眼，“酒。”年老的大夫抬起頭：“你最近身體元氣過損，酒還是少喝的好，最好是不喝。而且前段日子你受了傷還喝烈酒，此乃大忌啊大忌。”
    “他真的就隻是太疲累了而已？沒有別的事？”江碧沉眉頭皺成一團：“他是習武之人，雖然經常東奔西跑，但是也不至於會累的昏倒，況且這幾天都在屋內待著，要休息也休息夠了。”那大夫兩根手指按在淳於明的脈上，沉吟了許久，道：“其實依老朽看來，公子的體質偏寒、偏弱，骨骼雖然漂亮，卻不適合習武，再加上又長期飲酒——”說到一半，看到淳於明對著他笑啊笑，不由得又轉口道：“——但是公子天賦異稟，隻要多休息多調養，也沒什麼大礙。”
    江碧沉狠狠瞪了在旁邊暗中威脅的家夥一眼，送大夫出了門，回頭指著已經又倒到被子裏的淳於明道：“好好待著，我要是看見你喝酒，你就等死吧你！”
    “你上哪兒去？”
    江碧沉腳下一頓，出了門才聽到他的回答：“有點事。”
    他一走，淳於明就翻過身望著簡良，清晨的陽光正照在木窗上，看來今日又是個好天氣，簡良站了一會兒，歎了口氣：“阿明你想幹什麼？”
    “知我莫若你，”淳於明坐起來微微一笑，“我忽然很想上街走走。”
    換了藕色紗衫，剛理了理衣襟就聽到樓梯上一陣腳步聲，江毓兒的臉隨即探了進來，“明哥哥你病了嗎？”淳於明轉身看她，一張小臉跑的緋紅，眼圈下卻浮著一層晦暗，不由得一笑：“江姑娘好早。”
    江毓兒一愣，似乎從沒見他對自己這麼笑過，笑得。。。。好像冰融花開一瞬間的春光，她有些驚喜地傻傻笑道：“我睡不著，就起來得早了些。”她想走過去，又不敢走得太近，“剛才江公子說明哥哥你不舒服，你怎麼了？我給你叫大夫去！”淳於明撩了撩鬢發，“不用了。”江毓兒急道：“我府裏的大夫都是最好的，我馬上就叫下人帶他過來！”說著又要往門外跑，一隻手臂從後麵輕輕拉住了她，淳於明低沉悅耳的嗓音在她耳邊響了起來，“我很好，用不著大夫。”開玩笑，又來一個大夫我就別活了。
    “哦…好。”江毓兒呆呆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笑臉，見他開了門要走，嗓子裏一句“你要出去嗎？我也去”還沒出口，淳於明的手在門邊頓了頓，回頭道：“我上街去轉轉，你去不去？”
    江毓兒隻覺得一顆心都快跳亂了，“我……”
    “你不去嗎？”淳於明又問，出乎意料地有耐心。
    簡良不輕不重地在一邊道：“江姑娘，你不是要去買東西嘛？”說著淡淡咳了一聲，江毓兒如夢初醒，眼睛發亮地道：“要！我要去！”
    “走吧。”淳於明輕飄飄地轉身，臨走之前給了簡良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簡良目送他們下樓，抬頭見天色大好，陽光明媚，江碧沉隻說讓他好好待著，出去散步也算“好好”吧？至於他們在寒枝閣外做了什麼，喝了什麼，他可沒法管啊，是吧？再說了，比起是不是喝了酒，想必江公子會更樂見他們兩人出去走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