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花開重春 第九章 菜 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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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冬天還是喝溫酒的好。”淳於明輕咳兩聲,抬眼朝明月館淡淡一掃,楊柅和玉逐月不過是一場恩怨戲的小插曲罷了,主角尚未到齊,打發一下無聊的時間倒也不錯,隻是這兩人既然已經卷入,他們會被指使著做出什麼事。。。。。。淳於明閉上眼微微一笑,或許還是正式去拜會一下比較好。
“啊,回來了。”
又過了一盞茶的工夫,聽得街上幾個人嘻嘻哈哈地走近,一個道:“少爺真不會講價,哪有人買魚一兩銀子一尾的?”一人答道:“我身上最小的就是一兩,等找錢實在太麻煩了。”先前那女子重重歎了口氣:“少爺我有零錢,我來結賬就好,便宜他了!”那人笑道:“算了,大爺那麼大年紀了做生意也不容易,算是做個好事。再說看來看去,隻有他的魚最好,別家的阿明肯定瞧不上,多花點錢有什麼打緊?”旁邊有誰低聲說了句什麼,那二人沒聽清,問他剛才說什麼了,淳於明耳力好,隔了牆卻是聽清楚了,這一聽不由得笑出聲來,原來剛才簡良咕噥的是:“阿明都是被你給慣壞的。”
過了片刻三人推門進來,江碧沉一眼看見他,把手中一尾三寸來長的青魚向他麵前一送,“這魚可合你的心意?快去做!”淳於明接過來笑道:“你買的我有什麼不滿意?”看了那魚一眼,又道:“本來這魚應該餓上兩天再做,不過也無妨,你們晚上就等著吧。”說著轉身往廚房去了。明畫看著他轉過西屋,還是有點不太相信:“他真的會做?”簡良奇怪地看著她:“為什麼不會做?”江碧沉往椅上一躺,“因為他是男倌,而男倌都是手不沾泥、足不下地,這樣的人怎麼會懂得廚藝?”說完盯了臉上聞言一紅的明畫一眼,“對不對?”
“我。。。。。。”明畫囁嚅道:“我,我隻是不了解他。。。。。”江碧沉“嗯”了一聲,“但是我了解他,阿明不是你想象中那種奢靡縱欲之人,以後對他不要再那種態度。”明畫欲言又止,見王爺好像想起什麼連嘴角都慢慢翹了起來,頓時心頭一陣絕望:完了完了,王爺對阿明已經著迷了,現在什麼在他眼裏都是好的。
簡良不動聲色地給江碧沉沏了杯熱茶來,見明畫站在一邊哭喪著臉,他放下茶端著茶盤往回走,邊走邊很有趣地盤算晚上是不是該把阿明叫上偷聽一場好戲?
是夜,淳於明把一盤地道的西湖醋魚端上桌,那魚色澤紅亮,酸甜適宜,魚肉結實,鮮美滑嫩,隱隱中還有蟹肉滋味,火候用料配菜無一不佳,明畫不得不服了。江碧沉給她夾了一筷魚肉,低聲笑道:“嚐嚐吧,味道真的不錯。”明畫低頭道了聲“謝謝少爺”,她知道這其實是王爺對下午訓斥她過意不去了,堂堂王爺親自給自己夾菜,何等的榮幸,可是她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淳於明看在眼裏,不明所以地以眼神詢問簡良,簡良朝江碧沉那邊擠擠眼,又對他做口型道:“晚上看戲。”
淳於明頓時了然,江碧沉天天泡在寒枝閣,迷戀男色的名聲是逃不過的,如今就看這個小丫頭要怎麼對這個主子來場“死諫”了。他懶洋洋自飲一杯,眼睛轉了又轉,那是否應該再加點料呢?
剛站起來給江碧沉倒酒,院外有人啄啄敲了兩下,簡良出去帶進來一個仆從,那人手裏提的又是一個漆盒,不用說,裏麵裝的又是哪裏的珍饈美味,站在堂中道:“這是我家小姐的心意,請笑納。”簡良剛要接過,那仆從把手一縮,恭謹地道:“我家小姐吩咐過,要親自交到淳於公子手中。”聞言,屋子裏四個人八雙眼睛齊刷刷看向被指名道姓的那個人,淳於明沒有說話,自己倒滿一杯酒,拿在手裏轉來轉去,笑道:“你家小姐?你家小姐是哪位?”
江碧沉翻了下白眼,又來了。那仆從垂著頭,依然道:“請公子笑納。”
“嗬。。。。。我認識的小姐太多了。。。。。。”明畫看看他,又看看那個仆從,不明白淳於明的語調怎麼一下變得妖氣濃重,仿佛在重重的雲煙中露出一張微笑的臉,那臉下的悲喜忽隱忽現,難以捉摸。眼看那仆從捧著漆盒筆直地站著,淳於明卻完全沒有要接的意思,堂中眾人麵麵相覷,江碧沉本想開口替他接下,張了張嘴又罷了,事關阿明和自己表妹的感情,還是莫摻和的好。
片刻後,那人又道:“這是我家小姐親手做的桂花糕,請公子笑納。”淳於明道:“真是親手做的嗎?我嚐得出來的。”江碧沉皺了皺眉,終於道:“阿明。”淳於明笑了笑,眼神卻飄向了別處,簡良站在他身邊,似乎聽見他微微一聲歎息,“放下吧。”那人一怔,就在他放下漆盒的時候,所有人都聽到院中有人輕輕一笑,明畫循聲望去,依稀見一個纖細的人兒倚門而立,寒枝閣內通明的燈火隻照到她的腳下,露出粉色的繡鞋和水一般搖曳的裙裾。明畫低低“啊”了一聲,雖然看不清臉,可是那人,正是下午過來的那位和自己一般大的姑娘。
仆從躬身一揖,隨著江毓兒消失在了門外,明畫怔怔地看著空無一人的院子,回頭見簡良已經把桂花糕端上了桌,那糕在堂中仍冒著一縷細細的熱氣,隔著整張桌子散發出馥鬱甜美的味道。淳於明低眉含笑慢慢喝酒,江碧沉向他笑著說著什麼,簡良靜靜站在他們身邊,仿佛剛才沒有人堅持要送一碟親手做的點心,沒人堅持要拒絕,沒人站在寒夜等待,沒人沉默不語,但是仍有些東西變了。
她望著對麵那人溫煦的笑意,剛才他所有的拒絕、冷淡、嘲笑、刁難和心軟,都是因為看見了那位姑娘嗎?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外麵看著,所以才說那些話嗎?
“明畫,愣著做什麼?”江碧沉叫她,“過來吃啊。”
她深深呼出一口氣,笑著應道:“是,少爺。”
用完晚飯已是戌時,淳於明拉著江碧沉去了樓上,明畫到廚房幫簡良收拾碗筷。待一切收拾停當,她整了整衣裙,拾步上樓來到江碧沉的房間,敲了兩聲後,門內有人笑著說:“進來”,她推門進去,一下僵住了,為什麼。。。。。。為什麼,不是說下棋嗎?怎麼淳於明會抓著王爺的手呢??!!
事情還得從一刻鍾前說起。他倆本來確實在下棋,但這兩人有個習慣,就是下棋從不像別人一樣專心致誌。正當江碧沉皺著眉思索第十八手棋該小飛還是跳,淳於明忽然湊過來問:“喂。。。。。你在那邊是不是出事了?”
嗯,還是選“跳”的好,江碧沉安閑地落了子,答道:“你要說什麼?”
“不說什麼,”淳於明衝他吹了口氣,“就是覺得我是不是該安慰一下某個人?”
“安慰。。。。。”淡淡瞥了他一眼,江碧沉也學著他的樣對他吹了口氣,“你聽明畫說什麼了?”
淳於明抬了抬眼皮,在五之七落下黑子,又“哎呀”一聲,懊惱道:“錯了,應該在六之七的!”
“哼,早叫你下棋認真點,不準悔棋。”
“我是真正的落棋無悔。”淳於明嗤的一笑,“你家丫頭對我很不滿,又怎麼會和我說你的事,她恨不得我和你根本就不認識。”說完頓了一頓,“我是聽說皇上選秀了。看到那天你來的樣子,整個人失魂落魄。我就猜你的符姑娘定是和選秀這事脫不了幹係。”
江碧沉啞然失笑:“失魂落魄?胡說!”
“那就強顏歡笑吧。”
江碧沉凝視著他眼底黑火一般的光芒,強顏歡笑。。。。。嗎?隻聽他又道:“我還聽說,大學士符春霖的大女兒以秀女頭名入宮,承歡聖前已成定局,我猜這位色藝雙絕的女子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符紜紜了,是吧?”
“嗯?”江碧沉心底有些吃驚,淳於明一口一句“聽說”“我猜”,就把事實道了個清清楚楚。他輕睞眸子,皺起了眉頭:“阿明,你知道的好清楚。”
“這是什麼地方?青樓啊。”淳於明的手在棋盒裏咯啦咯啦扒弄著棋子,笑道:“如果消息不靈通,我又為何留在這裏?”
“哦?”
“當然。。。。。。”回視著江碧沉的眼光,淳於明笑得更是狡黠,“我自然也有我的特殊渠道。”
江碧沉默然半晌,忽然問他:“那,喜歡那樣一個女人的我會是什麼身份,與符大學士的女兒走得這麼近的我。。。。。。你。。。。。。。從來沒懷疑過嗎?其實,其實我——”
“你?”淳於明打斷他的話慢慢地笑了一聲,“江碧沉是什麼人與我有什麼關係?難道我們就不是朋友了?”
不知為何,江碧沉感到淳於明似乎不想讓他一時衝動把隱瞞了三年的身份說出來,好像一說出口某些東西就會應聲碎掉。他頓了一頓,失聲笑道:“是啊,你說的對,有什麼關係?”
“就好像我淳於明是什麼人,你一向不知道不也沒關係嗎?”淳於明又道。這下江碧沉笑不出來了,淳於明是什麼人?他還真的不知道,三年了,淳於明從不主動提起關於他自己的事,而他也從來沒認真想過要知道,究其原因,或許正是因為自己首先就是有所隱瞞的人,實在沒立場去追問別人吧?
他們平靜地看著對方,直到桌上的蠟燭突然“嗶剝”一聲爆開了燭花,江碧沉這才勉強笑了笑:“也是。說起來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要執意留在重春樓?”
淳於明看了他一眼,“為什麼要留?”
“是啊,你若想走誰留得住?難道就隻是因為這裏比較容易搜集昭離的消息?”江碧沉幹脆不下棋了,他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麼阿明他明明就不喜歡這個物欲橫流的地方,可是他寧願帶著一身傲骨和財富,高高站在寒枝閣裏對所有客人橫挑鼻子豎挑眼,也不遠遠離開這裏去尋找他的自由?
“是不是你欠這裏的誰什麼重要東西了?”
“恰恰相反,是他們欠著我。”
江碧沉不解地看著他,淳於明微微一笑,伸手抓住他的手,柔聲道:“我若不是為了你,我怎麼會忍氣吞聲待這鬼地方?”
江碧沉抽了抽嘴角,這次我看你怎麼鬼扯,“為了我?”
“為了你,當然是為了你。我若走了,離開這裏了。。。。。。”淳於明的語氣更加柔媚,一雙眼睛衝著江碧沉眨啊眨的,“你以後要找我可就找不到了。”
“哈?為什麼找不到?”江碧沉實在受不了他這樣對著自己眨眼了。
“因為。。。。。。。”我每次看到你,都會想起很多不願想起的事啊。
“因為?”
淳於明柔聲道:“因為我離開嘉平以後就不會再回來。”
江碧沉手微微一震,仿佛被他語意決絕的話咬了一口,這話是什麼意思?離開嘉平和再也找不到他有何必然關聯嗎?以他倆的本事,要找對方怎麼會找不到?他有些發怔,以至於沒聽到明畫的敲門聲以及淳於明帶有濃濃陰謀味道的“進來”,待他略略回神,淳於明已經優雅地長身而立,迎著明畫僵硬的眼神,回頭一笑:“看來她有話要說,我就不打擾了嗬。”
他這一笑當真如美玉生暈,江碧沉愣了愣,脫口道:“你等等,別走!剛才的話——”
淳於明截口打斷他:“剛才我是說真的,信不信由你。”
“誰問你真的假的!我是說那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再也找不到——”
“那你跟我走不就是了?”淳於明笑吟吟地說完閃身出門,留下聞言臉色更差的明畫和江碧沉在屋內傾心交談去。
他關上門,朝正慢慢上樓的簡良使了個“來得正好”的眼色,就靠在門邊悠哉地聽起了好戲。
隻聽“撲通一聲”,江碧沉吃驚地看著一下跪倒在地的明畫,“你——”
“明畫跪請王。。。。。少爺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