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嘯急匆匆地往手術室跑，在拐角處一下撞到了一位護士，護士手裏的東西揚了出去，一地血紅。
    “同誌對不起啊！”
    “對不起管什麼用，手術室等著用血，這是最後的400CC，被你這麼一撞，那孩子恐怕是活不成了！”小護士又急又氣，差點哭出來。
    “孩子？是叫蘇筱淑嗎？”蘇桐看著一地鮮血忙問。
    護士點點頭，轉身走進血液室：“快點打電話調血，O型的，手術室等著用呢！”
    “O型？蘇桐，筱淑是O型？”楊嘯問蘇桐。
    “我不知道，一直沒驗過。”
    楊嘯卷起袖子就去找剛才那位護士：“護士，我是O型的，抽我的快給孩子輸上。”
    護士看看他：“那你跟我來吧。”
    當楊嘯的血液輸入筱淑身體裏時，蘇桐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一點，雙腿一軟，順勢坐在了走廊的長椅上。旁邊一隻小手輕輕摸著她的手，安慰道：“蘇阿姨，不用擔心，筱淑一定會沒事的。”
    兩個人這才發現，龐元一直坐在這裏，蘇桐忙問他：“龐元，你告訴阿姨，筱淑怎麼會出事的？”
    “放學的時候我找他一起走，但她說你來接她，非要等你，我就陪著她。等了好久也沒看見你，筱淑就說自己去找你，讓我先回去。我沒走多幾步就聽見後邊有聲音，回頭看的時候筱淑已經倒了，司機沒停下來。我記住了車牌號，告訴了周昊，他等交警，我打的120。蘇阿姨，我覺得司機室故意撞的筱淑，那時候筱淑剛走還沒到路中間呢，正常的開車撞不到她，反正我爸每次開車都不貼路邊那麼近。還有，筱淑的頭磕到路邊的石頭上了，反正流了好多血。”
    蘇桐沒有說話，隻是狠狠咬著後牙槽。楊嘯聽得一身冷汗，懊悔不已。走廊的那一頭，周昊帶著交警匆匆跑來：“蘇阿姨，筱淑沒事吧？”
    蘇桐搖搖頭：“還沒出來呢。”
    楊嘯則像交警隊的同誌了解情況：“我是刑警隊的，現場怎麼樣？”
    兩位交警交換了一下眼神：“不像是無意刮傷的，當時孩子還沒到路中央，正常來說碰不到人，而且我們從現場的痕跡來看，汽車開始時走的是直線，但離孩子不遠的地方改走曲線，直接奔孩子來的，可能是預謀作案。但和一個小學生好像不能什麼深仇大恨吧？”
    “是衝我。”蘇桐平靜地說，眼睛卻一直盯著手術室。
    手術室的門打開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走出來的醫生身上，卻沒有一個人圍上前，也沒有人問筱淑的情況，唯恐噩耗傳來。
    “孩子的家長來了嗎？”醫生看著幾個人問道。
    “我是。”蘇桐艱難地說出兩個字。
    “孩子已經搶救過來了，但頭部受了撞擊，形成了血塊……”
    “大夫，你這是什麼意思？”蘇桐一下站起來，瞪著眼睛問醫生。
    “你先冷靜一下。孩子很小，憑自己的能力完全有可能讓血塊化開，到時候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但在化開之前，有可能昏迷，也有可能出現其他症狀，具體要等孩子醒了再說。”
    “除了頭部受傷，還有別的地方嗎？”楊嘯緊張地問。
    “都是皮外傷，傷到了大血管，髒器沒有受傷，也沒有骨折的跡象，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現在可以送病房了。”
    見蘇桐絲毫沒有理自己的意思，楊嘯悄悄去交費了，順便把程蕊叫了過來。“楊哥，筱淑怎麼出車禍了？”程蕊一來就心急地問。
    “你也別問那麼多了，反正是我不好，忘了去接筱淑。我估計是製毒案那些漏網的人幹的。你好好陪著蘇桐，她現在不願意見我，我去查案子，你一定要保護好她們娘倆的安全，還有，先別告訴蘇榕，她這兩天有事，等過了這段的。”程蕊有些不解地看著他，但還是遵從了楊嘯的話，沒有告訴蘇榕。楊嘯眉頭微皺，自有他的打算，隻是不知道最後蘇桐會怎麼想。
    病房內，蘇桐緊緊握著筱淑的手，生怕一個不小心她就溜走了，程蕊看她這樣心裏難受，勸道：“蘇姐，你休息一會兒吧，都好幾個小時了，你這麼一直坐著不累啊？”
    蘇桐搖搖頭，愛憐地看著孩子：“如果筱淑隻是睡著了該多好！”
    程蕊邊整理東西邊說：“看你這樣，我以後都不敢要孩子了！太操心。”
    蘇桐這時才露出一點點笑容，撫摸著筱淑的額頭說：“有了孩子你就知道孩子的好了，到時候想讓你不要你就舍不得了，哪怕不是自己的孩子也舍不得了……”
    “對了，蘇姐，我有件事不明白，你是A型血，筱淑卻是O型血……”
    “還這麼不長進！她隨她爸爸的血型了，她爸爸是O型的。”
    “這孩子不會不是你的吧？”程蕊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她自己沒在意，卻激起了蘇桐極大的反應：“你再胡說我把你也趕出去！”
    程蕊一吐舌頭，乖乖收拾東西去了。
    第二天一早，楊嘯就來看筱淑，在病房外正好碰到了程蕊，先探探口氣：“蘇桐怎麼樣？還生我氣嗎？”
    “反正一晚上沒提你，我一說你她就讓我閉嘴。楊哥，撞筱淑的人抓著沒？”
    “沒抓著我能過來嗎？昨晚上就讓交警找著了——龐元不是看見車牌了嘛。撞筱淑的人就是在現場溜走的小寶，目的是為了報複蘇桐，他們一直以為蘇桐和惠子是一個人。”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病房門口，程蕊悄聲問他：“你不進去看看筱淑嗎？”
    楊嘯看了眼蘇桐無力的背影，手已經碰到門把手，卻又放了回來：“有事你就給我打電話，告訴蘇桐，組裏的事不用她操心，安心照顧孩子。記住，有事一定要告訴我，不管是什麼事！”程蕊點點頭，一個人拿著早餐進去了。
    蘇桐看是程蕊進來，忙說：“你都陪了一晚上了，快回家休息休息，有事我就找蘇榕了。”
    程蕊知道蘇榕有事走不開，又不能告訴蘇桐，於是忙說：“蘇姐，你就當疼我了，讓我在這兒體會一下怎麼當媽，省得我有了孩子手忙腳亂的。”
    “那你在這兒，我回組裏看看去。”
    “楊哥說你讓安心照顧孩子，不用擔心組裏的事了。”
    “安心？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用在這兒照顧孩子！”門外，楊嘯聽到蘇桐這句話，知道她還沒原諒自己，輕歎一聲，往警局走。
    多少次，蘇桐因自己而傷，從身體到精神已是傷痕累累，楊嘯知道，如果不是遇見了自己，蘇桐的生活也許會比現在好得多，也許會有一個疼她的丈夫、一個可愛的孩子、一個溫暖的家，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蘇桐所愛的人也因為自己而受了傷，病床上的筱淑是最直接的例子。當初可莘失去孩子的樣子自己一輩子也忘不了，同樣是母親，蘇桐的心情可想而知。惠子和喬鯤，多多少少都因為自己而受了傷，喬鯤手臂致殘的原因雖是為了救蘇桐，但蘇桐遇險卻是因為自己，每次看到喬鯤無所謂的表情時，楊嘯的心裏總是充滿了內疚……楊嘯拉開車門，瞥見自己的小拇指，自嘲地笑了，除了這根手指，自己好像沒受什麼傷，可是，在他心底的傷，誰又看得見？而那個唯一看得見的人，此時又拒絕去看……
    三天了，車禍之後已經過去整整72小時了，筱淑還在睡著，她的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蘇桐的心，她多想筱淑突然長長地呼一口氣，伸一個懶腰，懶懶地叫聲“媽媽”，就像每天早上起床那樣。
    龐元也在每天放學之後來看筱淑，給她講講班裏的事情，講同學們都想來看她，有的時候也一言不發地看著筱淑熟睡的臉。
    蘇桐很放心龐元陪著筱淑，她總覺得除了自己，隻有龐元能叫醒筱淑了，所以她讓兩個孩子呆在病房裏，自己去買晚飯了。
    回來時，隻聽龐元不停地在問：“筱淑，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龐元啊！你看看我的臉呀！”
    “太黑了，我看不清。”
    “那你聽我的聲音，聽不出來嗎？”
    “我不記得你了。”
    龐元沒再逼她，隻是很肯定地說：“你不記得我沒關係，我記得你就好，我不會再讓你受傷的。”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話，讓蘇桐覺得一陣眩暈。
    病房裏突然傳出女孩“咯咯”的笑聲：“傻了吧？騙你的！我這麼聰明，怎麼能不記得你呢！”
    龐元一時發窘，臉漲得紅紅的，說話也不連貫了：“聰、聰明就不會忘啊！你又不是神仙！”
    筱淑不笑了，很認真地說：“蘇筱淑同誌像龐元同誌保證，這輩子除了媽媽，忘誰也不能忘了總想保護我的龐元！”
    “就是，上次夜裏你害怕，還鑽我被……”
    “龐元，你怎麼不開燈，我都看不到你。”
    龐元語塞，抬頭看著天花板上白瑩瑩的日光燈。蘇桐一聽忙推門進來：“筱淑，是媽媽，你看看媽媽。”
    筱淑尋著聲音的方向轉動的腦袋，卻沒有隨著蘇桐的移動再轉回來，蘇桐用手掌在筱淑麵前晃了晃，筱淑黑亮的大眼睛絲毫沒有反應，蘇桐的心涼了，忙去叫醫生。
    趁著這個空擋，龐元擔憂地問筱淑：“筱淑，你什麼都看不到嗎？”
    “燈開著是不是？我失明了是不是？”筱淑害怕地伸出手想抓住身邊的人，龐元的小手握住了筱淑伸出的手：“沒關係的，有我在，你不用害怕。你看不見了，我就替你看；你現在走不了，我就背著你走；你要是換東西，就把我身上的給你。以後你要是沒人要了，我養你，反正我有什麼就一定有你的！”
    醫生給筱淑檢查之後，示意蘇桐出來：“還是血塊的問題，可能壓迫視神經了，等血塊消除了就能看見了，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也可能是視神經受到損害，如果真是這樣，視力恐怕就恢複了不了。當然，這隻是初步判斷，詳細的要等檢查之後才能知道。”醫生說完，回了辦公室，牆角的一個人跟著他去了辦公室。
    “醫生，我問下筱淑的病情，她這種失明能不能通過角膜移植恢複？”
    醫生看著眼前這個心急如焚的男人，問道：“你是孩子的父親？”
    “不是。您告訴我，如果真是視神經損傷，能不能通過移植……”
    “視神經不是角膜，移植角膜沒有用！”
    “那移植視神經呢？把我的換給孩子？”
    醫生想笑又笑不出來，隻能這樣解釋：“你們不用太著急，這孩子的傷沒那麼嚴重，而且現在還不確定是什麼原因導致的失明，明天我會給她做一個全麵的檢查，你放心好了。請問，你是孩子的什麼人？”
    “我？是她叔叔。”楊嘯艱難地一笑，現在，他隻是個叔叔。
    因為第二天是周末，所以龐元可以一直陪著筱淑，蘇桐催著讓他把作業寫完。沙沙的幾筆，然後就是沉默，筱淑問他：“你怎麼不寫了？”
    “作文實在編不出來了……”
    “別總把筆塞頭發裏！”聽筱淑這麼說，龐元放下了手，偷偷一笑，嘟囔一句：“你眼睛是真看不見嗎？我怎麼不信啊！”
    筱淑得意地笑了：“也不看看我是誰！跟你混這麼多年了，你什麼樣我還不知道？作文什麼題目？”
    “老掉牙的題目了，《我的媽媽》。我沒媽，你又不是不知道，從一年級開始，我編了這麼多年了，什麼樣的都編過了，現在這是榨幹了。”
    “笨，你沒媽我有媽呀！把我媽當你媽寫，再說了，我媽對你就跟對親兒子似的，早把母愛給你了。我這麼幹過，寫《我的爸爸》的時候就給自己找了個爹。”
    “你肯定不是寫我爸，”龐元一撇嘴，又把筆插到頭發裏了，“寫的是楊叔吧？準是他沒錯。”筱淑聽了隻是笑，不說話。
    蘇桐看著筱淑天真的笑容，憂心忡忡，現在她能這麼開朗，明天呢？後天呢？如果從此看不到陽光隻有黑暗，她還會這麼無所謂嗎？蘇桐沒聽到龐元關於眼睛和未來的承諾，一個人想著心事。
    龐元還在和筱淑說話：“周昊、林夢欣還有好多同學想來看你……”
    “不要！”筱淑突然變得很暴躁，“我不要他們看到我現在的樣子！”
    龐元很想說，如果以後一直看不見，她就永遠不見同學嗎，但一看到筱淑翹起的小嘴巴，龐元又忍住了：“不見就不見，萬一你一生氣，又氣出一個血塊來，周昊會殺了我的。”
    “他為什麼要殺你呀？”
    龐元聳聳肩，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突然想起筱淑看不到，才說：“你還真是笨啊！而且因為非要來看你，林夢欣已經和他生氣了。”
    “為什麼呀？”
    “因為你笨！”說完，龐元哈哈笑起來，筱淑氣鼓鼓地衝著他的方向做鬼臉。
    門外，忽然響起程蕊焦急的聲音：“楊哥，你怎麼了？”蘇桐忙出門去看，腳一邁出去卻又縮了回來，隻是偷偷看著。程蕊扶著搖搖晃晃的楊嘯坐下，楊嘯晃了晃腦袋，淡淡一笑：“沒事，可能是沒睡好。”
    程蕊看他這樣，忍不住又埋怨他：“你就是不聽話！醫生說你抽了那麼血要好好休息，你倒好，抓完了小寶又查我們組那搶劫案，幾天沒睡了？我們組不是有倆實習生嗎？讓他們練練手，別總你一個人往前衝，新人是要靠實踐培養的，哪有你這麼護著的。”
    “我不是怕他們出事嘛，他們經驗不足，萬一……”
    “你這隊長快趕上我們組的保姆了！我一會兒送你回家，一定要好好睡一覺，你要是再不聽話，我就告訴劉姥姥去，要不就告訴杜局去！”
    “我算是服了你了！隻要不告訴蘇桐就成。對了，蘇榕的事忙完了，我一會兒告訴她筱淑的事，讓她來換換你，總是你在這兒也不是個事，要是我……唉，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楊嘯說著站起來往外走，程蕊忙上前扶他，嘴裏還在問楊嘯說的是什麼意思。
    病房內，蘇桐的手機響了：“我是。林琳，什麼事？咱們分局院裏發現了屍體？在什麼地方……山櫻樹旁邊？等著，我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