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紅罌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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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上學的路上,林夢欣被兩個高年級的孩子逼進學校旁邊的一條小胡同裏,勒索錢財。筱淑剛好經過,受家庭熏陶多了,想都沒想,大吼一聲:“不許欺負人!”
兩個大男孩根本沒把這個毛丫頭放在眼裏,筱淑衝過來又使擒拿術,但力量太懸殊,反被推到在地。
“筱淑!”龐元猛衝過來,擋在筱淑身前,鼻子卻正好迎上飛來的一拳。龐元頭一低,使出全身力氣頂過去。
“住手!”周昊在人群旁雙手叉腰喊了一聲。剛剛被龐元撞倒的男孩兒正窩了一肚子火,抬腿就踢向周昊。周昊腿上一疼,也火了,撲過來騎在大男孩身上就揮拳頭,另一個男生跑過來揪他領子。四個男孩兒打成一片。
林夢欣嚇得直哭,尤其是看到龐元鼻子下麵像花一樣綻開的血跡時,更是放聲大哭。“你去報警!”筱淑推走了她,自己想幫龐元和周昊卻無從下手。一個大男孩兒翻身騎在龐元身上,又掄起拳頭,筱淑一著急隨手撿了塊石子撇過去,正好砸在他頭上,血當時就流下來了。
幾個男孩全愣了,筱淑跑過去推倒騎在龐元身上的人,拉起龐元和周昊。兩個大男孩還要動手,民警來了。
“把你們家長的姓名寫下來。”派出所裏,一個三十多歲的警察將一張紙擺在六人麵前。
兩個大孩子寫電話時,筱淑悄聲問周昊:“找你爸還是你舅?”
周昊也咧嘴犯難:“怎麼著我爸也得知道,都是警察!”
龐元還流著鼻血,筱淑拿手絹給他擦,龐元可能在筱淑家裏熏陶多了,此時還一臉忿忿:“他們搶夢欣的錢,算重案。”
“你們幾個,不許說話,說家長的名字和單位電話。”警察叔叔喊道。
筱淑剛要收手絹,聽了龐元的話眼睛一轉:“叔叔,我媽媽叫蘇桐,刑警隊重案組的,電話是……”
蘇桐就這樣被叫到了派出所,民警一看蘇桐就倒豆般地說:“你女兒真鬼,把你搬出來壓我,知道我肩上的豆比你少,是不是呀小丫頭?”
“陶源,真對不起,這孩子調皮慣了。出什麼事了?”
筱淑在一旁不服氣地指著大男孩說:“他們搶林夢欣的錢,是搶劫,是重案!”
“搶了多少?”蘇桐問陶源。
“五塊錢。因為倆人把早飯錢弄丟了,這是第一次。”
蘇桐的呼機忽然響了。“陶源,借電話用用。”
“來案子了?”
“局長的。喂?周局,找我什麼事?”
“你在什麼地方?不是不讓你亂跑嗎?”
“我在西五派出所,”周昊衝蘇桐眨著眼睛直搖頭,“有點事,我一會兒就回去。”
“你也別回來了,我讓楊嘯去找你,你們倆去接那倆實習生。”
“實習生?不是過兩天才來嗎?”
“嫌早啦?”
“不是不是!我和楊嘯一會兒去接人就是了。”
蘇桐放心電話,陶源緊張地問:“有案子?”
“沒有。他們四個沒事了吧?我得送他們去上課了。”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有人用石子打傷了他的頭,你們三個誰打的?”陶源看著筱淑、周昊和龐元問。
筱淑嘴唇微微動了動,還沒出聲就聽周昊大聲說:“我打的。”
“嚴重嗎?”蘇桐問。
“不算重,石子不大,但性質不一樣,一定要找家長嚴加管教,免得以後學壞。”
蘇桐小聲說:“他爸爸是市局是周副局長,家教應該不用擔心。”
陶源大吃一驚,不相信似的看著周昊。“陶源,我得走了,這孩子的傷我會帶他去處理的。”蘇桐帶著六個小家夥上了車。
“來,介紹一下,”楊嘯領進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榮戈,林琳,都是公安大學刑偵係的學生,到咱們組實習。蘇桐組長你們認識了,肖遒,副組長,那是程蕊和黃遠濤。”
“你是誰呢?”林琳突然問楊嘯。
遠濤接過話茬:“剛從組長升到支隊長的楊嘯,楊哥,不過馬上就成‘蘇姐夫’了。”見兩個人茫然地看著楊嘯和蘇桐,大家都笑出來。
“對了,蘇姐,”程蕊忽然想起來,“剛才惠子來電話說她和喬鯤一會兒來這兒。”
“他們倆一起嗎?”
“說是這麼說,可要是在門口碰麵再一起進來……”沒等程蕊說完,蘇桐已邊罵“不聽話的丫頭”邊向警局門口走去。
大門口,蘇桐正左右張望,惠子去在隔著一條馬路的正對麵向她揮手:“姐——”
蘇桐尋聲看到了惠子,長及膝蓋的純白毛衣,一排木製的紐扣均勻地分布在胸前,宛如一朵綻放的百合。蘇桐揚起一抹笑容,環抱雙臂,等著惠子雀躍而至。見她獨自前來,知道程蕊說對了,心裏暗暗琢磨一會兒怎麼收拾這倆人。
安靜的街角,一輛麵包車無聲地滑過,駛近警局,在惠子不遠處突然加大了油門。聽到響動的惠子站在路中央向左看去,麵包車迎麵疾馳而來,惠子的腹部突然感到疼痛。搖晃,天藍色的搖晃。
“惠子!”蘇桐想衝過來,卻被一輛大客車擋在馬路的另一邊,眼看著麵包車繼續行駛,絲毫沒有停下來的痕跡,蘇桐立即跟著向前跑。一輛奧迪車以160邁的速度追上來,在麵包車的左側猛向右打方向盤,迫使麵包車停下了。
蘇桐趕到時,麵包車的玻璃碎了一地,司機正滿身是血地躺在車裏。車前,有一塊很薄的鐵皮支出來,上麵全是血跡。奧迪車上下來的,是額頭流血的喬鯤。
喬鯤踉踉蹌蹌地跑向惠子,跪坐在她身旁,小心地扶起惠子上身:“惠子,你醒醒!看看我,我是喬鯤,你醒醒!”
不知是因為他的呼喚還是腹部的傷痛,惠子竟然醒了過來,眼神中充滿了憂傷:“你的求婚……我不是不想答應,是不能……我第一天去臥底的那個下午,他們給我注射了毒品……所以姐不讓我出門……我是想給你一個完美的惠子,純淨地像水仙一樣的惠子……”血,漸漸染紅了白衣,惠子偏頭看了一眼,慘淡一笑,“我很快就能戒掉了,可現在,我隻能是一朵罌粟花……”
喬鯤摟得更緊了:“傻丫頭,知道嗎,不論水仙還是罌粟,都沒你好看!這麼多年,我腦子裏一直有一個穿著紅裙子的女孩,臉上帶著淚,看了讓人心疼讓人想去保護她!”
“你還記得我,還記得我最漂亮的紅裙子……”惠子露出開心的笑容。
“惠子!”蘇桐跪在她身邊,淚如雨下。
惠子的眼睛轉向警局:“我看不到櫻花了,我還沒見過櫻花……”
“惠子別說話,急救車馬上就到,姐保證你能看到!”剛剛還一臉失望的惠子漸漸笑了,她看到了急救車閃著紅燈駛來,看到了喬鯤的緊張與害怕,看到了自己穿著鮮紅的裙子不停地旋轉,裙裾飛揚……
喬鯤抱不起她,隻能緊緊地摟著她,用自己的臉頰溫暖她逐漸冰涼的額頭。惠子的血染紅了素淨的外衣,染紅了喬鯤的衣褲,染紅了急救車的擔架。車到醫院,喬鯤仍沒放開惠子的手,他知道沒人能救回他的惠子了,她的血液早已化作了天邊的那道餘暉。
楊嘯等人趕到時,喬鯤正靠在太平間外的走廊上,兩眼空洞,對眾人的到來毫無反應。楊嘯想問又不敢問,這樣的經曆,他懂。
正巧蘇桐悻悻而來,楊嘯忙去問她:“到底出什麼事了?”
“一輛麵包車撞了惠子,車前有一塊磨薄的鐵皮,惠子被鐵皮劃傷,失血過多……走了。”
“那個司機呢?他這是謀殺!”
“特護病房呢,醒了,但一直閉眼睛。”
剛剛還處在失神狀態下的喬鯤聽了蘇桐這句話,徑自走向病房,一群人擔憂地緊跟在身後。
喬鯤大步闖進病房,一隻手將司機抓離病床:“告訴你,老子不算警察,隻要不弄死你就不犯法!說,為什麼謀殺惠子?”
“惠子?你他媽別裝了!她叫蘇桐,是警察!是臥底!要不是她,大哥不會死!”輕蔑又滿是憤怒。
“大哥算你什麼人?是你爹?是你爺爺?其實就是狗屁!”蘇桐憤怒地衝過來,竭力控製自己想打人的雙手。
病床的人驚愕地看著蘇桐:“不可能、不可能!我特意在車前裝了磨薄的鐵皮,我算過,它能割破肚子上的血管,就算沒死也不可能站在這兒……”
“媽的,老大隻是利用你們這些人渣!他是我殺的,他該死!可你殺了我的親妹妹!”蘇桐發瘋似的喊著,控製不住雙手地打著,甚至拔掉了連在他身上的儀器接線!
“蘇桐!冷靜點!你是警察!”喬鯤拉著蘇桐。
“要是能讓惠子不死,我寧可不當警察!一輩子不當警察……”蘇桐終於哭了出來,身體漸漸軟了下去,楊嘯將她帶出去。
惠子,姐姐還沒帶你去看櫻花呢,姐姐答應了你的事還沒實現,你怎麼就跑了呢?跑丟了怎麼辦?姐姐已經弄丟你一次了,一丟就是三十年,我們原本應該有著相同的童年,我們應該生活在一起,但是三十年,我竟不知道你的存在!
刹那的相見,注定了短暫的相交,你用鮮血丈量生命的長度,留下的,是鮮紅的回憶,一如燃燒的烈火。看著你被一點點推進火爐裏,突然好想帶你回來,我們回家去,可喬鯤用樹葉吹出的曲調,又真實地告訴我,你走了,不再回來了,哪怕變成灰燼。
惠子,你睡得那麼安靜那麼甜,讓我都不忍心叫醒你,隻能輕奏一首搖籃曲。對於我們的第一次見麵,對不起,我隻記得一條漂亮的朝鮮族紅裙和一張滿是淚痕的花臉。但是我一直沒忘記,有時候總覺得那次的任務是個夢,太容易、太虛幻,直到你的再次出現,我才明白這麼多年的等待是命運對我的考驗。現在,你又要走了,這是不是對我的又一次考驗呢?放心,我保證,通過考驗!等我,一定在奈何橋上等我,我們來世的故事,從奈何橋開始……
這一年的山櫻花,竟帶著一點紅色,恍惚間會讓人覺得是一朵紅罌粟。“知道嗎,紅罌粟是憂傷的花,花語是‘安慰’。”蘇桐手托一朵櫻花和身邊的喬鯤說。
“想不到這麼毒的花會有這麼體貼的花語。”
“毒的不是花,而是花的結局,就像我和惠子,原本是一樣的,現在卻一生一死。”
喬鯤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拍拍蘇桐肩膀:“不想那麼多了。你注意點,案子沒完,恐怕有人對你不利。”蘇桐感激地一笑。
“媽媽,姨媽是不是永遠不回來了?”筱淑散著頭發,躺在被窩裏問。
“姨媽會想筱淑的。”蘇桐靠在床頭,沒有看女兒。
“姨媽死了是不是?她是被壞人殺死的嗎?媽媽,我聽見你晚上哭了。”
“筱淑,姨媽她……”
“姨媽一定是被壞人殺死的!她是個好警察!”
好警察,是的,她是非常優秀的警察,她無愧於這個職業。蘇桐淡淡一笑,釋然了很多。
楊嘯和蘇榕在路燈下吹涼風,蘇榕輕歎一聲,空氣中立刻彌漫了一股酒氣:“楊哥,我一直覺得姐是世界上和我最親的人,可是自從惠子出現以後,姐就把我冷落了,她好像隻能對一個人好,魚和熊掌真的不能兼得嗎?”
“那你真就是熊,而且是隻大笨熊!”楊嘯語氣帶著責怪,“你和你姐在一個房子裏生活了二十多年,你還不了解她?對於親近的人她總是大大咧咧的,像你、爸、筱淑,她都不太注意;而對於她自認為虧欠的人,就特別上心,惠子是她的孿生妹妹,她卻一直沒能照顧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她覺得對不起惠子。”
“真的是、這樣嗎?”
“她是你姐!惠子曾和我說過,對於你和蘇桐來說,她不是歸人,而是過客,她似乎早就預料到現在的結局了。”
“她什麼時候說的?”
“你姐昏迷的時候,惠子偷偷到醫院看過她。”
“她……”蘇榕眉毛一挑,心有戚戚。
“蘇桐以前是你姐,以後仍會是你姐,你就別那麼小心眼了,以後也別自己喝這麼多酒了。雖說我是你姐夫吧,可也不能每次都給你打掃戰場啊!”
“什麼每次?就讓你付一次賬而已!要真想成為我姐夫,還得幫我辦件事!”蘇榕笑著瞥了他一眼。
楊嘯一拍額頭:“我怎麼攤上你這麼個小姨子了!”
製毒集團案已接近尾聲,蘇桐忙著整理卷宗,以防再有遺漏的地方。“楊嘯,我蘇桐,晚上幫我接下筱淑,我手頭有點活兒沒幹完。”
“你怎麼就確定我晚上沒事呀?”楊嘯壞笑地問。
“你現在成天坐辦公室……”
楊嘯突然打斷蘇桐的話:“蘇桐,我現在特懷念和你一起並肩作戰的日子。”蘇桐不語,卻淺淺地揚起了嘴角,“放心,孩子一會兒就給你領回來。”
放下電話,楊嘯對辦公室裏笑看著自己的人無奈地說:“你都想知道什麼?”
日薄西山,蘇桐終於從如山的卷宗裏解放出來,蘇桐抓起桌上的電話打給楊嘯:“筱淑在你那兒吧?我去找你們,晚上一起去家裏吃飯吧。”
楊嘯剛剛送走辦公室的人,聽到蘇桐問筱淑,才想起自己忘了接孩子的事了,正想著怎麼回答蘇桐呢,手機響了。“楊叔叔,我是龐元,你快來醫院,筱淑被車撞了!”
“筱淑被撞了?在哪家醫院?”
“第一醫院。”
“你別動,我馬上就到!”這邊電話剛掛斷,那邊蘇桐爆炸似的聲音就從話筒裏傳來了:“筱淑被撞了?楊嘯,你不是去接她了嗎?”
“等會兒解釋,現在立刻下樓。”楊嘯掛斷電話,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就往下跑。
從警局到第一醫院,正好經過筱淑的學校,交警正在勘查現場,蘇桐執意下車。一地的鮮血觸目驚心,她又想起了惠子出事的場景,腿不自覺地軟了下去,楊嘯忙扶起她:“蘇桐!蘇桐!你放心,筱淑一定會沒事的!”
蘇桐勉強站住了,眼睛裏蓄了淚,看著血跡狠狠地說:“如果筱淑出事了,我絕不會原諒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