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郎情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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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將啟。
     清爽的晨風迎麵吹來,早起的人們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民安巷中的清晨是平淡而安逸的,這就是生活。
     廖恒喜歡這種平凡的生活。
     “大郎,昨晚衙門當值才回來吧”?孫大娘買了一大籃子青菜回家。
     “大娘早,今天是我娘五十壽辰,晚上請街坊四鄰到何老七的飯鋪喝幾杯,您可一定賞臉來湊個熱鬧”。
     “一定來,趕明兒大郎的喜酒可也別忘了我老婆子”。孫大娘樂嗬嗬地滿口應承,廖恒忽然看見自家的門敞開著,院中的棗樹上還拴著兩匹馬。
     “大郎有客,是來找你的”。廖氏看到兒子回家便跨著竹籃出門了。
     “二位尊客來此有何貴幹”?
     “小兄弟就是廖恒”?白胡子老頭圍著他轉了一圈笑道:“這小妮子結交的倒都是些人才”。他神情古怪,讓廖恒想起一個人來。
     “閣下想必是魯直前輩吧”。
     “不錯,一語中地,老朽正是魯直,這是我的徒孫小婉”。
     廖恒看了眼身旁的女孩,手中提著沉甸甸的包袱,晨風襲來,衣角裏露出一點金光,一眼望去竟是如此熟悉。
     “二位請到屋裏說話”。廖恒將他們讓進客堂,倒了兩碗涼茶。
     “我們是小妮子的朋友,她托我們給你捎來一件東西”。說著將包袱放在板桌上。小婉側身坐下,見魯直說話沒頭沒尾,便接著說道:
     “是李青姑娘讓我們把這件隨身之物交給你的”。
     這時廖恒已看清了她衣裳裏藏著的佩劍,眼中不禁閃過一絲驚疑。可見她溫婉悲戚的神情,顯然認識佩劍的主人,特別是在提起李青之名時,都快要流下眼淚來。他不經意將手搭在包袱上,正是李青的魚鱗金甲。
     “她死了麼”?廖恒的語氣愈發冷淡:“否則她的劍又怎會在姑娘腰間”?
     “死對於青姐姐而言或許是一了百了,恐怕她現在連求死都難以做到”。淚珠再也忍不住滾滾滑過她清麗的臉龐。
     “是龍魂,不知為何她竟會被龍魂附體”。魯直歎了口氣,總算說了句能讓人明白的話。廖恒緊握的拳頭狠狠砸在板桌上,桌上的茶碗頓時碎裂成幾瓣。
     “我們還有些急事要辦,就不久留了”。
     “她既已將佩劍贈與姑娘,在下不妨也送一份順水人情以謝姑娘傳信之情”。他身體未動,卻已將小婉腰間的短劍摘下,聲色平淡道:“她雖是個殺手,卻並不喜歡殺人,她讓你來此的目的就是想讓我告訴你銘金劍的秘密”。說著緩緩拔出短劍,按動劍柄上的機括,短劍一分為二:“姑娘將劍平放於水中,陽光下你就能解開劍身上的秘密”。合璧雙劍歸鞘依舊交還給小婉。
     “我明白了……”小婉雙手接過,幽然相視:“十幾日前我們在潯陽江畔分手,青姐姐往東海方向去了”。
     “多謝姑娘相告”。
     程苗苗問著路終於找到了狹小的民安巷,質樸的民風,善意的笑容,讓她如沐春風。小院打掃得極為潔淨,供桌上慈眉善目的神祗,淡淡的香煙,似乎這兒還有客人。程苗苗不想讓廖恒難堪,便坐在院中剝豆子。屋子裏廖恒的語氣竟是如此冰冷,與她所見的判若兩人。的確,她認識廖恒還不到兩天,可就是這短短的兩天,自己的心已為他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屋子裏斷斷續續傳來的說話聲都與生死有關,終於她忍不住走到窗下,恰巧看到廖恒出手奪劍。她並不喜歡探聽別人的隱私,但廖恒出手實在太過迅疾。師父曾經對她描述過這種殺人於無形的功夫,他的確並不像表麵上看到的那樣簡單。
     廖恒看著坐在院中與母親一起剝豆子的程苗苗不禁微微一怔,微笑道:“苗苗你是怎麼找到這裏的?待會你爹可要著急了”。
     “爹知道我來找你,你住的地方還是他告訴我的呢”。程苗苗嘻嘻一笑道:“你忙吧,一會兒我陪伯母去寒光寺進香”。
     “是呀,你去陪客人吧”。廖氏也笑著趕他。
     廖恒忍不住揉了揉鼻子,女人們在一起就是容易說上體己話,才一會兒功夫便已熱絡成這樣,自己站在一邊反倒像是多餘的人。
     “廖大哥,那我們就走了”。小婉解下馬韁微笑道:“伯母,廖夫人多有打攪,告辭了”。程苗苗見她誤會,不由尷尬已極。
     “大郎,留客人吃過飯再走也不遲”。
     “多謝伯母美意,我們還有要事在身,馬上要趕往揚州”。小婉躬身施禮,牽過馬匹走出小院。
     從寒光寺出來,程苗苗在綢布莊裏買了兩匹藕色的錦緞做壽禮。廖恒夾著東西跟在她們身後,見苗苗與母親有說有笑親昵不已,不禁暗歎自己命苦。好容易回到家中,一對眼珠子更要彈落在地上。小院裏披紅掛彩,連棗子樹都難逃厄運,掛滿了七色彩帶。桌案上鋪著大紅色錦緞,擺滿了大盤壽桃和糕點,一旁堆著錦緞布匹,反正隻要和壽誕有關的物事一應俱全。院子裏街坊鄰裏喝著茶,吃著糕點。一群女孩子雖布衣荊釵但都掩飾不住年青的驕傲,她們仿佛是這座小院的主人,忙得不亦樂乎。
     “諸位大小姐,姑奶奶們求你們都回家吧,在下何德何能怎敢驅使諸位小姐”?
     趙懷柔撲哧一笑道:“難道我們就這麼可怕?再說今兒又不是你的壽辰,老壽星還不曾趕我們走,你倒來趕我們是何道理?難不成是怕多了我們這幾張嘴吃窮你了”?
     “好俊的丫頭又生得一張巧嘴,老婆子喜歡熱鬧,不吃過老身的壽麵誰都不許走”。廖氏笑道。
     “多謝伯母,那我們可都賴著不走了”。趙懷柔大喜,小院裏一片歡聲笑語,廖恒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壽宴果然熱鬧,直到深夜方才散去。廖氏忙了一天先去睡了,程苗苗幫忙收拾打理壽禮,見廖恒坐在桌旁發呆,忍不住問道:
     “還在想你朋友的事”?
     廖恒臉色一變,沉聲問道:“你都聽到了什麼”?
     程苗苗見他臉色凝重連忙答道:“是不是你的朋友落難了,需要我幫忙麼”?她湊到廖恒耳邊低聲笑道:“還有就是你的身手好像很厲害,謝謝你在元君祠救了我”。廖恒異常難堪的看著她,沉默無語。“放心吧,我會保守秘密的,決不會告訴第二個人,已經很晚了我也該走了”。
     看著程苗苗依依不舍的神情,廖恒歎了口氣道:“還是讓我送你回去吧”。
     一盞燈籠在黑暗中緩緩前行,苗苗覺得兩人間的氣氛有些尷尬,輕輕一笑道:“有那麼多女孩子喜歡你,你倒生出這許多的煩惱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臭美得你”。
     “有很多事你是不會明白的,難道你真的不在乎和別的女子分享感情”?
     “他喜歡我一個人固然好,可如果這樣會讓他左右為難,我同樣願意為他分享感情,隻要是他喜歡的,我也會喜歡,能讓他感到幸福我不會在乎這些”。
     人生偏偏就是這樣,不期而至的大都是煩惱,越是刻骨銘心越難以得到:“我並不是你表麵上看到的那種人,還有著難以啟齒的過去。苗苗答應我,離我遠些,我不想傷害你,況且我也不是一個願意與人分享感情的人”。廖恒淡淡說道:“十多年前我父親就是因為糾纏於理不清的感情漩渦,最終鬧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我無力承受也不想承受過多的感情”。
     苗苗不由身子輕顫,低聲問道:“你真的很討厭我麼”?
     “你是個好姑娘,很多事並不是非此即彼那麼簡單,是我身份卑微配不上你,就憑我現在的這點俸祿怎麼可能養得起這麼些老婆”?廖恒忍不住笑了起來:“我這繡花枕頭還不想靠老婆們來養活”。
     苗苗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輕輕拂開被風吹落的秀發,嬌嗔道:“還惦記著這句話呢?個子不小,氣量卻不大,算我說錯了還不成?可我就是忍不住要喜歡你,隻要你不討厭我,我們還是朋友好麼”?
     麵對這樣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子,廖恒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沉靜如水的深夜,兩人默默前行。過了好久程苗苗才低聲問他:“聽你話裏的意思,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廖恒沉默了良久才緩緩回應道:“其實早在十多年前家裏就給我訂下親事,她是先父朋友的女兒,後來變故疊生兩家便失去聯絡,以我目前的情形是不可能娶她為妻了”。
     “你喜歡她麼”?所有的女子都對這個問題極為敏感,在愛人麵前再聰明的女人同樣平凡。
     “我們訂婚時她尚且抱在乳娘的懷中,可這是先人們的約定”。
     “如果找到她,你還是會娶她對麼”?程苗苗的語聲中充滿了淒楚,站在自家門前凝視著廖恒淡然的麵孔,擠出一絲酸楚的微笑:“我真心希望你們能夠長相廝守”。
     廖恒的心頓時被重重地擊碎了,隻得轉過身快步離去。
     京兆衙門的後堂裏圍了一大幫子媒婆。
     錢顏的頭痛得更厲害了,整整三天他就是在這些橫飛的吐沫芯子裏艱難度過的,偏偏連自己的女兒也不讓他安生。
     “廖恒這次受傷頗重,本官已奏明朝廷,吏部準他回家修養一個月,他是真的不在衙門裏,求求各位,你們還是回去吧”。
     錢雪兒的屋子裏則擠滿了閨中密友,經過這一劫,她倒是結交了很多朋友。程苗苗快步而來,眾女子都圍上前探聽廖恒的消息。
     程苗苗喝了一大口茶,急道:“這小子真的開溜了,街坊大娘說他們母子回鄉下祭掃祖墳去了”。
     “他家的祖墳在哪裏”?徐霞大聲問道。
     “姑奶奶們就饒了他吧,我還從沒見過一個大男人硬是被一群丫頭給逼走的,真是讓叔叔說你們什麼好”?錢顏又好氣又好笑。
     “錢叔叔莫不是想獨占金龜婿吧”?徐霞不禁對他嗤之以鼻。
     “莫說一個小小的捕快,有多少王孫貴胄都不在叔叔眼裏。廖恒已有未婚妻室,叔叔還舍不得讓雪兒去做小呢”。眼看徐霞瞪著一雙金魚眼,連忙接道:“不信你問苗苗,叔叔可曾有半句假話欺騙你們這群丫頭片子”?程苗苗淒楚地點了點頭,眾女子在苗苗那裏得到證實都不由泄了氣,紛紛黯然離去。
     “苗苗,你說廖大哥會不會是去找他的未婚妻了”?趙懷柔沉思道。
     “應該不會”。程苗苗回想起那晚廖恒的一番話,酸澀的難言之隱同樣刺痛了她的心。
     “依我看他們母子同行不會走得太快,我這就命人去各處城門打聽消息,如果能查到他們走的是哪條路,我們快馬加鞭或許還能追上他們”。徐霞一拍大腿靈光乍現。
     “霞兒,廖大哥早就有未婚妻了,你這麼窮追猛打的有什麼意思”?雪兒托著香腮眼光迷蒙,如醉如癡地問道。
     “男人有三妻四妾原是很正常的事,哪怕就是端茶送水給他做丫鬟我也願意”。苗苗和雪兒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別光笑我了,你們到底去還是不去”?徐霞半怒半羞地斥道。
     “當然要去啦”。三個女孩齊聲應道。
     寂靜的夜,平靜如水。黑夜中的楊堡鎮猶如一個巨大的墳塋,忠武樓前兩盞昏黃的燈籠在這樣沉寂的深夜裏透出詭異光芒。
     一騎快馬穿過長長的石街,清脆的馬蹄聲打破了夜的平靜。廖恒拔身而起驟然越過高高的院牆。牆內花香撲鼻,飛簷高挑,廊橋曲折一如往昔。森森後院中刀兵相交聲從地下隱約傳來。他緩步走到正堂前,一朵煙花自掌中盛放,隻見夜空中閃爍著無數熒光穿過紙窗,飛飛揚揚飄落入正堂,霎那間正堂中燈火通明,隻聽堂中有人大聲讚道:
     “好俊的漫天飛雨,就算鄙家主人在世也不過如此而已”。說話間正堂的屋門大開,一個年青人立在門前拱手道:
     “在下楊晨,家叔腿腳不便不能出迎,還請貴客恕罪”。
     “承主人謬讚,在下愧不敢當”。廖恒拱手還禮微笑道:“今夜貴府可是很不平靜,在下也是來湊熱鬧的,還請賢主人莫怪”。說著大步走入正堂,正堂的軟榻上斜依著位老者,雖然剛剛入秋,他的雙腿已裹上了厚厚的毛毯。
     “尊客,請坐”。老者示意廖恒入座。
     “長安人氏廖恒見過前輩,久聞九爪神鷹的大名……”
     “今日一見卻是失望已極了吧”。老者大笑著接口說道:“老了就是老了,不服老都不行”。笑聲遐然而止,變成了低低的歎息聲。
     “想不到六扇門總捕竟然是景教中人,也難怪像長平公主這樣的人精都會落入你們的圈套”。廖恒環視正堂,堂中的每一件擺設都絲毫未變,這也正是他為何能一舉點燃堂中所有燈火的原因。
     “尊客竟能一舉點燃堂中燈火,必定是來過鄙府的,可為何老朽竟記不起閣下了?還請相告其中的原委”。楊欣疑惑地看著麵前的年青人。
     “記得十多年前這裏好像叫做北定伯府,大夫人姓蘇,每晚她都喜歡像這樣點燃府中的燈火,後院的閑居亭就是因此被焚燒殆盡的。你原是這府上的管家,我說的不錯吧”?廖恒的目光變得朦朧起來,緩緩說道:“可想不到的是轉眼間我的家人都因景教而死,現在我是景教的仇人,人生就是這樣,既沒有愛也沒有恨,有的隻是緣”。
     “不錯,我家夫人們都喜歡小孩兒,親戚、朋友家的兒郎、小姐,夫人們都喜歡接回家來陪他們玩,可幾位夫人偏偏隻生了公子一根獨苗。是呀,十多年前……”他歎了口氣:“一晃十多年過去了,這些舊事早就煙消雲散,也難怪我認不出你了”。
     “煙消雲散……”?廖恒忍住心中的激動顫聲道:“如果真能像說得那麼容易,我們又何必在此見麵”?
     “你是……你是……”楊欣瞪大了眼睛急促地喘著粗氣。
     “見到一個死了十幾年的人,伏管家還是有點驚奇吧”?廖恒歎道。
     “想必公子今夜是來接長平公主的”?楊欣的臉上充滿了悲戚,眼中濁淚滿溢,低聲長歎道:“晨兒,帶廖公子去見公主殿下”。
     楊晨詫異已極:“這……,不行,您忘了……”
     “還不快去,我可以拒絕任何人,但他例外”。楊欣沉沉喝道。
     楊晨恨恨地一跺腳轉身走出堂屋,穿過黑漆漆的庭院,打鬥聲愈發清晰起來。開啟池塘邊太湖石上的暗門,通亮的燈光立刻照射出來,一路下行隻見地廳足有十數丈方圓,幾十個黑衣人混戰成一團,激戰正酣早已辨不清敵我。楊晨卻對眼前的一切視而不見,引著他徑直穿過地廳和長長的甬道來到一扇雕刻著美麗紋飾的石門前,他在門旁的石壁上輕輕敲了幾下,石門緩緩升起。
     “如果沒什麼事就別來煩我,難道就不能讓我清靜一會兒”?背門而坐的女子幽幽歎道:“這一時半會兒,隻怕你們還殺不了黃臻一行”。
     “殿下就不用替他們擔心了,倒是您現在變得一無是處,處境可是堪憂啊,等上麵的人處置完了他們就該輪到您了,幸好在您臨死前還能得故人相送一程”。
     那女子猛然轉過身,一雙美目怔怔看著廖恒,愣了好一會兒,才遲疑地問道:“真的是你麼?你還活著?可你又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廖恒輕輕歎了口氣道:“現在我不過是個隱形人,就像黑夜裏的蝙蝠見不得光。你不如把屬下們都叫進來,這樣拚命隻不過是徒勞罷了,倒不如坐下來好好想個離開的法子”。
     “黃臻也是得知我有性命之憂,萬般無奈才來拚命的。我死了,他們同樣隻有死路一條”。長平公主起身走出門外對著長長的甬道喊道:“都放下武器吧,本宮有話要說”。過了片刻,八九個掛了彩的黑衣人相互扶持走進密室,廖恒從腰間拿出個瓷瓶扔給黃臻笑道:
     “此藥對刀傷很管用,先敷藥再商量對策”。
     “沒聽見他說的話麼?都坐下吧”。李慕向來驕橫,黃臻等人不敢違命,她將眼角掃過楊晨冷笑道:“楊總管不妨坐下聽聽我們想的法子是不是管用”。這一下楊晨倒被她說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隻得冷著聲說道:
     “此處可是本教總壇,更何況教主也已趕回,無論你們想出什麼辦法在這裏都不管用”。說完便大笑而去,石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
     正堂裏的爭執聲越來越響,楊欣的聲音憤怒而無奈,又漸漸轉為了祈求。明亮的燈火照見一個白衣美少年,微蹙的眉頭,淡然的神色隱藏著一種說不出的憂傷,他標槍般立在窗邊一言不發,仿佛屋裏爭論的事與他毫無關聯,楊欣拉著黑衣人的手像在申訴又像在乞求什麼。
     黑衣蒙麵人歎了口氣幽幽說道:“你知道他的脾氣,若是你還不願說出實情,我也無能為力”。聽語氣卻是個女子。
     “伏伯伯,求你無論如何都要救救我,這個世界上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地上趴著個白白胖胖的男人,說是個人還不如說是一大堆肥肉,兩條腿已支撐不起自己的身體。楊欣用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額頭,眼中充滿了憐愛。
     “生有何歡,死亦何懼,若不是為了你,我還有何臉麵苟活於人世。此人的來曆我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可今天就算你要殺了公子,我也決不會說出其中的原委,大不了同歸於盡也就是了”。語聲方落,楊欣已從榻上躍起,別看他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這一躍卻是勢如驚鴻一飛衝天,一條鏈子槍直射向黑衣蒙麵人的咽喉,蒙麵人始料未及他出手如此迅疾,急於閃身避讓。楊欣早已看出白衣少年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是以對準了武功稍弱的黑衣人出手,他這一招果然奏效,黑衣人頓時險象環生。
     少年皺了皺眉頭,衣袖中飛出一點銀光彈中槍劍,黑衣人才得以借勢脫險,她眼中閃過一絲殺氣,一道銀光直直刺入胖公子的胸膛。楊欣發出一聲悲鳴,便在此時少年手中的玄鐵劍已然刺穿他的左肋。一雙蒼老而顫抖的手輕輕捧住那顆巨大的頭顱,兩張臉緊緊貼在一起。
     李慕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等待實在是一種痛苦的煎熬。黃臻則不住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年青人,在這樣的時刻還能一言不發,這種沉著冷靜令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來。就在不堪忍受的時候,石門再一次打開了。一個白衣少年站在石門前,李慕不禁一怔,斐鈞的臉怎會有種讓她對鏡自顧的感覺……
     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撫過自己的臉頰,微笑道:“原來是斐教主”。
     “我們又見麵了”。斐鈞也略顯訝異地看著李慕,這個女子身上有一股說不清的傲氣,又似隱藏著似水柔情,子夜前他必須親手殺死麵前這個政權交替的犧牲品:“今夜發生了很多預料之外的事,有人因此喪命,除了你,我不想再殺人了”。
     “不管今夜曾發生過什麼,我都必須帶她離開”。廖恒輕輕歎息道。
     “看來你隻好帶走她的屍體了”。斐鈞冷笑著。
     “那就要看你有沒有本事先殺了我”。廖恒淡然凝視著他。
     李慕癡癡坐在桌邊,幽幽問道:“三叔處心積慮設計陷害長風,是不是非要我死了才安心”?
     “他讓我們好生照顧你,不許傷你一絲毫發”。斐鈞冷笑著緩緩拔出黝黑的玄鐵劍,廖恒的手欣然握住刀柄。
     “這就是了……”李慕突然俯身從靴底拔出一柄匕首深深刺入自己的左胸。廖恒大驚失色顧不上一觸即發的生死之戰,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小慕……”大顆眼淚滾落在她蒼白的臉頰上,可她再也無力睜開美麗的眼睛,這黑暗的世界早就傷透了她的心。
     想不到的結局令斐鈞同樣感到異常傷感,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停止流逝。李慕的屍體早已冰冷,所有人都被凝結在停頓的時間中,變成了一座座雕像……
     “你們很想知道我的來曆”?廖恒仰天大笑繼而又轉為沉沉悲戚,有誰說男人不應該流淚?他懷中抱著四肢垂落的李慕,眼中充滿了深深的眷戀:“我是前朝太常卿廖斌之子,十多年前是景教在流放途中殺死了我的全家,隻有我一人僥幸活了下來。而今我的未婚妻又死在此地,這筆帳終有一天要清算……”悲憤的語聲隨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蒼茫寂靜的黑夜中。
     “為何不動手殺了他”。黑衣女子怒道。
     “我要殺的人已經死了,更何況你自己也長著手……”斐鈞頭也不回地自顧遠去。
     天淅淅瀝瀝下著小雨。
     趙懷柔滿心抑鬱,明明打聽清楚廖恒出北門東去,可一連追了七八天就是不見他的蹤影。江南的雨下起來簡直就是沒完沒了,四個大小姐棄馬雇了一輛大車一路追趕至廖恒的祖墳所在地,鎮江金山縣,奔波了一整天,四人又饑又渴便在縣城裏最大的酒樓打尖。
     江南水路發達,運河湖泊上千帆競渡,酒樓臨江而建,烏篷船擠滿埠頭。
     “師叔祖,快上船吧”。樓下傳來清脆的召喚聲,程苗苗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不由大喜,說話的正是在廖恒家中有過一麵之緣的傳信女子。苗苗探出頭,隻見一隻烏篷小船吱吱呀呀搖著櫓離開碼頭。
     小婉低頭凝視船舷邊翻湧的白浪,輕輕撫摸著短劍,心中不覺念起李青來,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
     東南沿海一帶流寇猖獗,越往海邊人煙越是稀疏,屋宇殘破,生民凋零。道路崎嶇泥濘,馬車顛簸難行。林宗和師妹肖燕騎馬在一片泥濘中緩慢前行,慧娘倚在車中昏昏欲睡,婢女小倩因潯陽江畔的廝殺離奇失蹤。那夜林宗受傷頗重,在客店中養了十幾日才得以恢複。
     眼看著天又陰沉下來,肖燕敲了敲車棚說道:“慧夫人,快下雨了,前麵的山裏有戶人家,不如我們去那裏暫避一宿”。
     “肖姑娘看著辦就是了”。慧娘在車中低聲應道,林宗下馬協助駕車的老者牽馬拐上鋪著碎石的岔道,費了好大勁總算來到那戶人家門前。半山腰的坡地上種著辣椒和扁豆,青磚黛瓦,小院幽靜,滿山翠竹頗有些出塵的意境。林宗上前敲門,過了片刻就見一位布衣老者前來應門。
     “老先生,林宗有禮了。我等一行來到寶地,隻因天雨路滑車馬難行,想在貴莊借宿一宿,川資自當奉上,還望老人家行個方便”。
     老者甚是爽快地笑道:“山裏人家借宿是常有的事,各位就請進吧。車馬停在廊簷底下,鞍轡放在柴房中就是了”。
     “多謝先生,請問先生高姓大名”。說著從腰間摸出一個銀錁子雙手奉上。
     “老朽莊言,銀子麼還請老弟收起來,山裏人家用不著這些東西”。
     “那就多有叨擾了”。林宗拱手深深一揖。
     莊言引著一行人走進西廂房道:“寒舍簡陋,各位隻好將就將就了”。肖燕見廂房內收拾得幹淨利落,裏外兩間以雕花朱漆屏障隔斷,屋子裏一應俱全,案幾上連茶水都已準備妥當,一位老婆婆打了盆熱水走進屋來。
     “這是山妻方氏,老了,耳朵不太好使,還請各位見諒”。
     肖燕連忙上前稱謝接過銅盆,老婆婆見慧娘與肖燕溫婉知理,和藹地朝著二人笑了笑,又指了指廚房,莊言生怕他們不明白連忙解釋道:
     “廚房裏有現成的飯菜,各位如不嫌棄,隨意用些也不妨事”。林宗連聲謝過他們的好意,此時,外麵又有人叫門,莊言笑道:“近幾日陰雨連綿,山路又陡又滑,各位休息片刻,老朽出去看看”。林宗起身相送,隻見低矮的院牆前站著兩個身穿灰衣的路人,渾身上下濕噠噠的,顯然也是想來避雨的,隻聽其間一人說道:
     “打擾老丈了,我等想討碗水喝”。
     莊言甚是好客,將他們引進堂屋。林宗見這二人腰間硬梆梆的顯然藏著家夥,心想這一帶海盜橫行,不由回眼看眼師妹,肖燕領會,緊挨著慧娘坐下。
     那兩人已看見廊簷下的車馬和車轅上的鏢旗,但見他們輕車簡從,又有女眷,便也不以為意,一氣喝了五六碗茶笑著起身告辭。忽聽“桄榔”一聲,兩扇門板直飛進院中翻到在地,莊言尚不及出門查看,一隊官兵舉刀衝了進來,見人便砍。若不是林宗手快,莊言便要慘死於刀鋒下,即便如此,他的手臂上仍被劃開了一個大口子,頓時鮮血淋漓。
     “你們這是做什麼,為何不問青紅皂白進門就殺人”?肖燕大怒,詰聲問道。
     “你們這群反賊,死到臨頭還敢嘴硬,留下那兩個娘們,其餘的格殺勿論”。
     “我們隻是來討碗水喝,與他們無幹,爺爺們在外麵等著你們”。兩個灰衣人拔出腰刀,砍翻了幾個尚未進屋的軍士,縱身跳出院牆,大聲喝道。
     為首的軍官見強盜驍勇已有三分膽怯,一味在屋裏砍殺。林宗又急又怒,刀劍無眼傷了好幾個官軍,就算不想殺人,仍然有人死在了他的刀下。莊言夫婦可眼見官兵死在自己家中,嚇得已不知如何是好。林宗是個鏢師更不想殺死官軍,但勢如騎虎,他不殺官兵就要被官軍所殺,那兩個強盜倒借機逃之夭夭,不知所蹤了。林宗自知武功平平,可不知怎地,一動起手來,那些官兵非死即傷,不一會十幾個官兵都躺倒在地。受傷的哀號不止,剩下的如鳥獸狀四散。
     “這可如何是好……”莊言驚顫不已,方氏跌坐在地上如癡如呆,動彈不得。
     “老四,去殺了他們別留一個活口”。一個聲音冷冷吩咐,一條身影立刻竄了出去,破空的呼嘯聲過後,四下裏又恢複了平靜。趕車的老頭從外麵走了進來,雙手攏在衣袖中,低垂著眼簾,仍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低聲問道:
     “主人,事完了,是否要連夜趕路”?
     “我有點累了,今夜就歇宿在此”。肖燕不由暗暗吃了一驚,不知何時,慧娘的聲音竟變得異常冷酷。
     “老奴這就把屍體扔出去,以免弄髒主人的鞋子”。他轉過身,從懷裏拿出一瓶藥粉替莊言抹上,安慰道:“不用害怕,我家主人在此,沒有人敢將你們怎樣的”。
     “老頭子,咱們還有什麼好怕的,這些天殺的借著剿匪,殺得人還少嗎?咱們的三子和媳婦死得有多慘,隻可憐虎頭,若不是虎頭老婆子早和他們拚命去了”。懷抱著熟睡的小孩兒已然老淚縱橫,肖燕輕輕扶起方氏,柔聲道:
     “婆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老天都睜著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總有一天會還你公道的,就是為了小虎頭您也一定要好好活著”。
     “今夜看來是不會平靜了”。老四忽然說道:“主人,老奴出去看看情形,此處就煩勞林總鏢頭和肖姑娘照看了”。
     門外風雨交加……
     風雨中忽然響起一陣詭異的大笑聲……
     房門“咣”的一聲被風吹開,一個黑影站在門前,一雙雪白的大腿,繡滿奇異花草紋的短裙,滿身銀飾映著燈光照見一張美得晃眼的笑臉。
     林宗和肖燕立刻擋在慧娘身前,慧娘緩緩起身將一張玄鐵麵具罩在臉上,黑色麵具下露出一雙空洞而嗜殺的眼睛,她不等來人動手,扯下身上的外衣彈身而起。黑色衣裙在一片金光中化作夜幕中的鬼魅卷向那美極媚極的苗家女子。向百靈大吃一驚,隻這一瞬間,毒霧盡數被其逼回,向百靈閉氣翻躍退回小院中。雨中一個黑影悠然而立,向百靈不由定了定神,借著窗中透出的微弱光線,隱約可見那人一身黑衣身形挺拔,手中一柄長劍環抱於胸前。
     響箭破空而起。
     山下明晃晃地亮起無數火把,在不遠處的山穀深處隱藏著幾十頂臨時營帳,可這些營帳已經被眼前的海盜所占領,官軍們垂頭喪氣就像鬥敗的雞。
     火把一圈又一圈地圍了上來。
     火光的映襯下,黑影掌中的金劍盤龍飛舞,為首的軍官不由瞪大了眼睛,這竟是柄禦賜尚方劍。
     “向百靈,就憑你那幾招別想在我麵前玩弄花樣,回去告訴你娘,讓她帶人在下海魚村等候,後天我會去下海娘娘廟”。
     “你是誰”?
     “就叫我龍神吧”。
     “八妹,不可對龍神無禮”。一條身影冒雨而來,與向百靈打扮得一樣妖豔,正是向百鳳。
     “四姐,你怎麼來了?龍神又是怎麼回事”?向百靈詫異問道。
     “龍神教眾拜見尊神,請恕小妹不知之罪”。向百鳳以苗家之禮參見。
     “七星島的情形如何”?
     “稟尊神,木奎和墨棲兩島現由本教掌控,其餘五島分別由扶桑浪人,南邊來的海盜,當地的叛民和流民所控製”。
     “放開那些官軍,我們現在的目標隻是其餘五島”。說著緩緩拔出長劍對著那些官兵冷冷笑道:“膽敢濫殺無辜,此劍之下再無生路”。
     為首的軍官連連磕頭稱是,生怕他劍鋒一揮自己便要人頭落地,死在這柄劍下可是連伸冤的機會都沒有。
     “可……”向百靈看著那些官兵屁滾尿流地奔逃不由大急,向百鳳連忙拉了拉她的衣角,暗示她住嘴。
     “一群烏合之眾”。龍神冷冷斥道:“對官軍隻要讓他們知道厲害也就是了,今天殺了這千餘人,明天就會有上萬官軍前來圍剿,就算七座小島都在我們手中也不足以和朝廷對抗,更何況背後還有一群豺狼等著借此機會狠狠咬上我們一口”。
     “尊神所慮極是”。向百鳳隻覺她當真深不可測,後脊背上不禁汗毛凜立。這些日子,他們不僅要和官軍鬥,還要忙著窩裏鬥,其餘五島更是虎視眈眈,扶桑浪人和漢人生性奸詐,口是心非,苗人無論是謀略還是機智都處於下風,若不是借著用毒這一招,隻怕早就被趕出七星島了,近些日子連籌措糧食都成了問題。海邊的漁民不種糧食,由於各島的瘋狂劫掠,海島四圍已是人煙稀少,為了一點糧食他們不得不跑到更遠的山裏去。
     “你們回去準備船隻,後天在下海漁村等候”。
     “百鳳攜教眾恭迎尊神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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