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龍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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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閃雷奔。
劍拔弩張。
暴雨狂風席卷整個大地,碩大雨點在焦灼的黃土地上揚起汙濁的水霧塵埃,風雨中的涼州城充滿肅殺之意。
刺史府前的大街上跪著黑壓壓的人群,就連大街上手執長槍的衛士們也一並跪在人群四周,所有人都悄無聲息任憑暴雨肆虐。刺史府的大門敞開著,遠遠可見轅門前的刑台下團團圍著數百名身穿鎧甲的弓箭手,開弓指向四周高牆,令人詫異的是,在刺史府的圍牆上也有數百名黑衣人挽弓相向。離刺史府不遠的一座大宅院前簇擁著一群領軍衛軍士,園中高聳的假山上架著一門紅衣火炮,炮口對著刺史府正堂方向,幾名軍士手持鬆脂火把立在火炮後,飄搖的火苗隨時都有點燃引信的可能。
壓抑得令人將要窒息的寂靜中,一驥快馬冒雨而來。雨水順著那人的鏨金鎧甲不住往下流淌,跪在長街上的人群開始有些鬆動起來,四下裏響起陣陣竊竊私語聲,人們的臉上寫滿了期待,人群緩緩挪動讓出一條窄窄的小路。那人在長街前一躍下馬,左手仗劍闊步行來,青銅獸紋頭盔遮住了他一大半臉,露出一雙冷酷而剛毅的眼睛,鑲著金邊的鎧甲在雨中透出一種金屬特有的殺氣。他身材雖不高大,但從他堅定的步伐中,所有人似乎都看到了生的希望。
守在刺史府門前和圍牆上的黑衣人一見此人,臉上都不由自主露出了敬畏之色,為首的黑衣人目光觸及那雙冷酷的眼眸不禁渾身一顫,跪倒在滿地泥濘中。
“屬下知罪,請上將軍降罪責罰”。
“你知罪就好”。來人冷冷低喝:“李衛,你雖有調動兵馬之權,可作為翊衛中郎,率軍圍困刺史府與武衛諸軍對峙,成何體統”?風雨中那語聲就如釘子般釘入在場的每個人耳中,黑衣人紛紛收起武器躍下圍牆列隊肅手而立,就連刺史府中的武衛軍士也臉色大變,挽著硬弓的手都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來人,將李衛拖下去杖脊五十軍棍”。語聲方落就見列隊中走出四名黑衣人,從府中取來廷杖,按倒李衛一五一十打了下去,沉重的擊打聲震懾著在場的每一個軍士。杖畢,李衛不顧後背上鮮血淋漓,依然垂手立在暴雨中。那人不由歎了口氣道:“罷了,帶上這些屬下去漠北待上兩個月好好反省反省”。
李衛大喜恭敬應道:“屬下遵命”。轉身帶領一幹人馬霎時間走了個幹幹淨淨。
“涼州刺史劉秉義、領軍衛大將軍方澤何在”?他大步走入刺史府厲聲責問:“爾等身為一州大吏,在這樣危急時刻不思報效朝廷,竟使諸軍公然在刺史府中對峙,置朝廷的威嚴何在”?
“你是何人?竟敢在此施發號令”?涼州司馬周品端冷笑著從臨時搭建的監斬棚中走出,不住打量著來人。那人從腰間掏出本官憑遞了過去,周品端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此人年不過二十,料想也不會是什麼大人物,抬手接過翻看,赫然看見官憑上加蓋著的朱紅色皇帝璽印,不由臉色大變。
“翊衛上將軍李佑”。周品端不由回頭看了眼監斬棚,隻見又有一人站起身大笑道:
“請恕卑職眼拙沒能認出上將軍,卑職監門衛中郎周毅之見過李將軍,恕卑職奉旨行事,皇命在身不能給您行禮了”。那人笑嘻嘻拱手為禮。
“行禮就不必了”。李佑冷冷側眸:“奉旨行事?你奉的是誰的旨意?據衛府傳檄,皇帝赦免李元赫的聖旨已隨西北監察都督一同出京了,不日就能到達涼州,周將軍就不怕沾上矯詔擅殺大將的罪名麼”?
周毅之雙手托起案牘上的聖旨正色應道:“上將軍有所不知,據兵部核實靈武都督大將軍王忠已被李元赫殺死。正如上將軍所言,李元赫擅殺大將罪該處斬”。
“涼州刺史、領軍衛諸軍將領為何被綁縛在刑台之上”?
“領軍衛諸軍不服調遣,意圖造反,被卑職事先偵知擒拿,上將軍也看到了假山上的火炮吧”?周毅之唇槍舌劍地反問。
“按周將軍之意,我的屬下圍困刺史府,我這個翊衛將軍就是一群反賊的頭頭,理應也在處斬之列了”?
“卑職就是有再大的膽也無權處置翊衛,當然對上將軍更是無可奈何了”。周毅之獻媚一笑:“況且卑職隻有一個腦袋,不敢在陛下麵前多嘴”。他衝著身旁侍立的軍士嗬斥道:“沒聽見上將軍的號令麼?還不趕快放人”?眾軍士不敢怠慢連忙上前命令劊子手打開刑具,一應官員俱是衣衫不整落湯雞般被帶了過來。
“這暴風雨隻怕一時半會還停不了”。李佑不禁輕歎:“劉大人,讓跪在雨中的百姓們都回家吧,這裏的事本不是他們能管的,就別在這裏摻和了”。
“卑職明白,卑職這就勸大夥都各歸其家”。劉秉義狼狽的拱手回應,冒雨走出刺史府。
“末將這就責令領軍衛僚屬守城禦敵,待退敵之後再到上將軍駕前領罪”。方澤滿臉愧色喝道:“城外強敵扣關,咱們卻在此手足相殘,你們還嫌不夠丟人現眼?再不將紅衣火炮移下便以軍法論處”。說著親率領軍衛眾軍士登城禦敵。
李佑看了眼周毅之淡淡問道:“李元赫在哪?靈武郡的寧定可要著落在此人身上了,廣成親王殿下可是個明白人,不會連這個理都不認吧”?
“上將軍說的沒錯,陛下欽點王爺宣詔,不僅給李元赫官複原職還在王爺的提議下特旨加鍾山郡王之銜。翊衛到底都是陛下身邊的人,果然不同尋常呐,沒有什麼事能瞞得住上將軍您”。周毅之意味深長地笑道:“您就放心,鍾山郡王隻是受了點輕傷,不礙事的”。
“受了點輕傷?依我看隻怕是中了點毒吧”?李佑冷聲反詰道。
“一語中地,果真一點都不差”。周毅之讚不絕口:“此人雖是不可多得的將才,但為人處世過於梗直,王忠乃是蕭貴妃的外甥,得罪了王公貴胄,以後的日子同樣不會好過。更何況他與契丹頗有些藕斷絲連,未娶進門的契丹老婆死了也就罷了,卻還將個契丹小姨養在府中。現如今,契丹大軍就在涼州城下,上將軍自然知道陛下的脾氣,這麼做遲早會讓他送命的”。
“李漢,你來告訴周將軍靈武都督大將軍王忠是怎麼死的”。李佑環顧那些剛被釋放的諸軍將領,站立其間的李漢不由吃了一驚,上前一步回道:
“稟兩位將軍,靈武都督王忠在石門邑中為一個名叫旒雲的殺手所殺,此事石門邑中數千軍士皆可作證”。他語聲未落,曾目睹此事的李元赫麾下諸將都齊聲附和,李佑抬手摘下頭盔,一張冷峻的麵容出現在眾人眼前。周毅之與他曾有過幾次接洽卻從未見過此人的真實麵目,乍一見麵隻覺他竟比女子生得還要俊俏。
“李青姑娘”?李漢脫口驚呼道。
“王忠是我殺的,該被處斬之人也應是我,就請周將軍開釋李元赫,將我綁至轅門斬首吧”。
“上將軍有陛下欽賜的便宜行事之權,卑職怎敢濫言多嘴。您看這雨的確一時半會也停不了,請隨卑職到正堂說話”。兩旁打著油布雨傘的軍士引著二人走到刺史府正堂前,卻隻見大門緊閉,堂中的窗戶都以黑布遮住,更為怪異的是,周毅之與軍士們齊齊轉身圍成環形將大門擋了個嚴嚴實實。
“上將軍解下佩劍請進吧”。周毅之背對著大門微笑道。
府門洞開,堂中漆黑一團,李佑摘下佩劍交給周毅之跨入正堂,凝神而立,黑暗中隱藏著詭異的肅殺氣氛。堂中飄過一絲淡淡的腥酸腐肉氣息,一股香風襲來,李佑飄然而起,死寂中隻聽見衣衫飛舞發出的聲響和鎧甲發出的金屬之聲,那奇怪的酸腐氣味也越來越濃,淩厲的掌力蕩開襲來的軟鞭,漆黑如蛇般的軟鞭融入黑暗中,如影隨形。李佑甚至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襲擊自己,這些人配合極為默契,夾著腥風的短刀,隨時能要了她性命的暗器,更可怕的是從那兩條巨蟒般柔韌的軟鞭上散發出的腐臭氣味,她深知這些人所使用毒物的利害,甚至絕對不能與她們發生任何肢體上的接觸。時間隨著危機不斷流逝,黑暗中同時響起兩聲忍痛的低呼聲,便在此時燈火亮起,李佑按住左肩猛退了幾步,依靠在桌案上才穩住身形,在她的左肩上紮著一枚閃著碧色光芒的鐵蒺藜。耀眼的燈火照見七個黑衣女子,都生得極為窈窕旖旎,四人手執淬了劇毒的短刀,另三人腰間係著的牛皮腰帶上竟毫不掩飾地掛滿了各種暗器,顯然正是針對她而來。一個包裹著苗家黑頭巾的老太婆嘴角溢出一串鮮血,兩條用蟒蛇皮製成的長鞭就躺在她的腳下,滿是皺紋的臉,混濁的眼睛,她的上嘴唇豁了一塊露出黑黃色的牙齒。
“我是該叫你旒雲呢?還是上將軍”?向百鳳嬌笑如花:“不過你最好別動,鐵蒺藜上淬的是黑龍蜒。你越動,劇毒在體內行得也就越快”。
“做的好,百鳳”。那詭異的老太婆連笑容竟也是說不出地駭人。
“娘,殺了她給大姐、二姐、三姐、九妹報仇,我要活剜出她的心祭奠吆妹”。向百鳳咬牙切齒地凝視著她。
“金孔雀石呢?隻要你交出孔雀石,我就可以給你解藥,否則你會死得慘不堪言”。沙啞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
“既已落入苗婆婆之手,有誰會冀望能夠活命呢?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麼”?便在此時,一道寒光激射向向百鳳,李佑十指如鉤驟然躥起,隻見人影翻飛,另外六個黑衣女子都被她擲到牆根前摔得暈死過去,向百鳳在眾姐妹中最為機敏,武功也是最高的,雖躲過了她必殺的一擊,仍被鐵蒺藜射中右臂。就聽“啪”的一聲輕響,空中兩條黑莽鞭纏繞在一起。
“你這狡猾的奸賊”。向百鳳自服解藥,踉蹌著站起身來。
“了不起,很了不起……”十數個穿著各異的人簇擁著一位氣宇軒昂的中年人自後堂走來。李佑隨意一揮手中的蛇皮長鞭,苗婆婆隻覺一股棉柔之力向自己撞來,隻得甩動長鞭繞住房梁連連翻轉,好不容易化解了從長鞭上傳來的內力。
“卑職李佑參見廣成親王殿下,殿下巧布機關引卑職前來,不會僅僅是要讓卑職見識見識殿下的勢力已及至長安的千裏之外吧”?
“難怪陛下如此信任於你,果真是少有的人才”。李濯在居中的桌案後適意坐下,冷冷吩咐道:“你們都退下吧,有些話本王要和李將軍單獨談談”。侍衛們不由都大吃一驚,卻沒有人膽敢開口阻止,一時間氣氛極為尷尬,緊靠他身後侍立的胡服女子向眾人使了個眼色,他似乎早已知悉那女子的小動作,冷聲道:“薇兒,你也先出去,非本王召喚一概不得入內”。
薇兒率眾返身退下,心中卻在冷笑,以此人的武功與機敏,莫說出聲,隻怕在霎那間就能取了這位養尊處優王爺的性命,但瞧著他胸有成竹的模樣,隻得硬生生將說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別看這位王爺整日裏笑眯眯的,真可謂是笑裏藏著軟刀子,卻不知有多少人葬身在他殺人不見血的笑容裏。
“殿下今日特為卑職而來,卑職可是受寵若驚”。李佑似乎並沒任何加害或要挾李濯的意思,不卑不亢地說道:“請殿下說出您的條件,卑職洗耳恭聽”。
李濯眯起一雙細長的眼睛微笑道:“往日聽那些臣子們私下議論李將軍,本王總有些將信將疑,而今看來,果真不枉陛下對你的寵信,真是快人快語”。說著他緩緩起身,拿出一隻鏨花銀盒接道:“這裏有一粒龍魂丹,服下後,李將軍自此便會受本王掌控。本王手中有兩道聖旨,李元赫是殺是赦都在本王的一念間,將軍可要想好了”。李佑伸手接過銀盒取出裹著金箔的藥丸連看都不看便直接吞了下去。
冷眼看著眼前之人竟如遭到雷擊般怦然倒地,李濯眼中頓時充滿了驚駭之色。燈火不知何時已經熄滅,黑暗中他的唇角揚起一抹不經意的淺笑。
“來人,侍候李元赫將軍更衣,本王要當眾宣旨”。
薇兒手捧香茗無息走來,驚疑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李佑。的確,有些人殺人是根本不需要用刀子的。她輕聲試探道:“三爺,此人實在過於危險,依賤妾看還是殺了永絕後患”。
“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一見到比自己漂亮的就起殺心了”?李濯微笑著抿了口茶:“且不說她是陛下最寵信的臣子,就算老大也絕不敢動她一根毫發,況且本王還有兩件事要她去辦”。
“三爺說的是七星島之事”?薇兒臉色大變,喃喃應道:“不錯,這件事賤妾一拖就是大半年,讓三爺殫精竭慮了”。
“這件事雖然要緊卻還在其次”。李濯笑道:“廖長風這個大麻煩才是本王的心頭大患”。說話間兩人走出正堂,不知何時外麵的雨已經停了。刺史府、領軍衛眾僚都已重新更衣,在正堂門前恭迎聖旨。
一個人影悄悄溜進正堂,雪亮的刀鋒直切李佑咽喉,此時李佑的臉因極度痛苦而變得異常慘白,全身都在不住顫抖,這種痛苦甚至超越了對死亡的恐懼。可就在此時,身體裏那股令她極度痛苦的力量竟然感應到外來威脅,與被它擠壓到四肢的內力重新絞纏在一起,立即對危險情形做出反應。
看到李佑突然睜開眼睛,向百鳳頓時花容失色,饒是她以極快的速度逃遁,後背上仍重重挨了一掌,一大口鮮血噴在蒙住窗戶的黑布上。便在此時劍影如虹,又一條人影竄向窗外,李佑翻身而起抓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甩將他拋上房梁,與此同時十幾條人影破窗而入,淡淡的陽光從被撞壞的窗戶間射入,那些人的目光都落在地上躺著的向百鳳身上。薇兒抬頭看了看屋頂,冷聲道:
“沒事了,你們都退下吧”。忍不住看了眼李佑,隻覺她渾身散發出一種震懾人心的氣勢,也許是她一向以男人麵目示人塑就了剛毅冷酷的傲骨,這種傲氣竟令薇兒也不禁為之怦然心動。房梁上的人輕輕喘息著,方才若是破窗而出隻怕此時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雅妮,你還嫌這裏不夠亂麼”?這語聲竟是如此熟悉,除了李元赫還會是誰。李佑緩緩轉過身,身穿金甲的他威武雄健。從房梁上躍下的正是雅妮,吃驚地看著李元赫和廣成親王李濯攜手而入。
“五弟,好不容易咱們兄弟又見麵了,三哥給你介紹一個人”。李濯拉著李元赫的手滿臉的欣喜之色溢於言表。
李佑的心不由沉到了穀底,因為李元赫此時也同樣充滿了欣喜。
“翊衛上將軍李佑見過鍾山郡王”。李佑沉聲拱手為禮。
李元赫臉色微變冷聲道:“你真的是翊衛首領”?
“不錯”。李佑深知就連朝廷重臣隻要一提起翊衛都會為之色變,作為隸屬於皇帝親領的衛隊,執掌生殺大權,殺人如麻,所以想要除掉他們的人也決不在少數。
李元赫的心中對翊衛充滿了憤恨,可偏偏眼前這個女子就是翊衛首領。她清澈的眼中映著兩個小小的自己,竟也充滿了痛苦之色。
“啟稟王爺,涼州刺史府衙署、諸衛將領正在殿外恭候殿下”。
“五弟,三哥先去見見涼州官吏,一會兒咱們不醉不休”。說著大笑而去,正堂中的其他人也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剛剛聽李漢他們說起,兩天你騎死了三匹好馬才趕到涼州”?李元赫顫聲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李佑慘淡一笑:“更不想連累你”。李元赫隻覺自己的心重重一顫,這個曾在沙場上同生共死的女子竟然是翊衛首領。
李佑已察覺他的顧慮,平淡相視:“翊衛與諸衛同樣隸屬於朝廷的十六衛戍,同樣領著朝廷俸祿,同樣隨時準備付死”。
“我還可以叫你青兒麼”?李元赫看著身心疲憊的她,心中隱隱作痛。
“當然可以”。她神情自如地應道:“我原本就叫李青,李佑這個名字是陛下親賜的,陛下是希望我孤身在外能得天佑”。她轉眸相視坦然道:“今日我身份曝光就必須離開涼州,大將軍加了鍾山郡王之銜,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了,可廟堂不比沙場,那是個殺人於無形的所在,請鍾山郡王諸事小心,不可鋒芒盡顯”。說著對他深深一揖,返身而去。
天空又瀝瀝下起了小雨,一滴清淚從她的臉龐上滑落。她知道,從今往後自己再也不會流淚了。
“三哥,你還好吧”?李元赫緊緊握住李濯的雙手。
“與你在沙場上的情形不相上下,簡直就是暗潮洶湧”。他苦澀低歎,繼而又露出一絲笑容:“不過三哥目前占了個先手,這可多虧五弟給哥哥牢牢把持住了西北數千裏的門戶之地”。他斜睨了李元赫一眼,見他若有所思地出了神,忍不住笑問道:“五弟莫不是真的喜歡上那個小妮子了”?
“同袍之情勝於手足”。李元赫歎道:“龍嘴崖一役,若不是她的出現,這裏隻怕已經是耶律齊的天下了,若不是龍嘴崖乘勝追擊,二哥又怎能如此輕易地逆轉局勢”?
“三哥答應你不殺她就是了,更何況現在還不是殺她的時候”。他拉著李元赫隨意坐下:“雖說陛下一直都在閉關修行,將所有政務都交給了閣部,可京兆府及千牛衛隻忠於皇帝一人,除京兆府牧廖長風外任何人無法調動,現如今就算兩位貴妃娘娘不奉詔都不能進入陛下的修行之所,對長生殿中的事更是一無所知”。
“小弟曾在邊境榷場聽朝覲的商隊說起,陛下的龍體大不如前,如今陛下已很少臨朝,除非是佳節或盛典才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三哥,陛下為何直到現在還不願策立太子”?
“陛下至今還是念念不忘憫忠太子”。廣成親王仰天長歎:“帝王之家無親情,也隻有老二真正將陛下當作了一個父親而不是皇帝”。
“可睿王之事畢竟已過去了十多年,陛下總不能讓儲君之位就著麼空著吧”?
“聖心難料啊,其實我也知道,陛下還是向著老大的,隻是念著竇皇後的事才沒立老大做太子。在朝中我是出了名的笑裏藏刀,老大又是麵冷心更冷”。一步走錯,滿盤皆輸,所以更要小心行事。
李元赫對朝中黨爭早有耳聞:“其實小弟也知道,有朝一日三哥登大寶君臨天下,也便是孤家寡人一個了”。
李濯沉默良久才低歎道:“其實三哥也是迫不得已,我何嚐舍得失去你們這些兄弟?可如果我不去爭,一旦老大登上大寶,我倒還在其次,不過遠離京城做一方的土財主去,可我母妃定會讓蕭妃那賤人逼著給父皇殉葬,做兒子的能眼睜睜看著母親送死麼”?他眼睛微紅:“你我情如兄弟,三哥也不想瞞你。我生於那見不得人的地方,除了母親再沒有什麼親近之人。幼年需防著旁人加害,若不是母親得了陛下的些許寵愛,宮裏的那些人誰會把你瞧在眼裏?庶妃生的安樂公主,被那些奴才糟踐得還不如布衣人家的女兒。庶妃連屁都不敢放一個,若不是我在紫怡居罵娘,她們母女不知還要忍氣吞聲到什麼時候”。
“三哥的為人小弟豈會不知”?李元赫遲疑著問道:“前些日子廣平親王揚州遇刺,三哥不會不知道吧?奇怪的是此事的矛頭都指向了三哥,三哥不能不防”。
“這件事說來也真是蹊蹺,反正我們兄弟早已反目,也沒什麼好解釋的了,我若是說些什麼反倒會越描越黑,還不如裝蒜得好。好不容易見麵就不說這些糟心事了,我們喝酒去”。
淅淅瀝瀝的小雨一直下到深夜,刺史府後堂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有誰膽敢拂了廣成親王的金麵不來赴宴?
清涼的微風吹散了李元赫濃濃的酒意,看著窗外沉沉的夜幕,不知為何竟在此時牽掛起了李青,為了自己,她不惜曝光身份,毫不猶豫踏入這片極度危險的境地,心中驟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撕心裂肺的痛楚。
極度痛苦似乎沒有盡頭,那神秘的力量就快要占領她的身體了。從未有過的恐懼映入腦海,難道這個身體將從此不再屬於自己,從今之後她將永遠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她並不怕死,可她寧願死也不願迷失本性。昏暈中想起母親臨終前的囑咐,她還有很多事都沒有完成,那可是母親的臨終囑托。咽喉中發出一陣野獸般的長嘯,反正早已痛得麻木,就算是死也不能讓那條溶入血液中的惡龍占有自己。被沸騰血液衝得四散的內力由四肢向丹田歸攏,內力開始反製沸騰的血液,她的身體即將爆裂,連呼吸都已經停頓,緩緩起身,希望能用僅剩的一點力量終結自己的生命,內力再也無法控製那股即將爆發的神秘力量,她別無選擇,縱身躍下懸崖。
懸崖下是個巨大的水潭,就在血液再次沸騰的瞬間,身體落入水中。崖頂離水麵有數十丈高,巨大的衝擊力立刻將她震得暈死過去,沸騰的血液也在刹那間被震散衝入身體各處,壓製血液沸騰的內力更是被衝擊得無影無蹤。
冰冷的水暫時帶走了痛楚,但那股力量已完全溶入了她的身體,成為她身體的一部份。
她的心都涼了。
身上的鎧甲被水衝擊得四分五裂,強烈的求生欲望指使她遊到岸邊,無力躺在水邊,腦海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對她說:“龍魂是不會湮滅的,從今以後你將是最強大的,所有人都將臣服於你的腳下”。
幾絲溫暖的陽光灑在李青臉上,山穀間響起幾聲長長的“咻咻”聲,完全不同於山間的鳥鳴。她驟然睜開雙眸,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殺氣。
“三王爺真是喝多了,一大清早就讓我們到山穀裏吹竹葉,莫不是把我們當成了三歲的小孩子了”?一個侍衛笑道:“倒是薇兒夫人賞的酒著實不錯”。
“三王爺的壞話你也敢說?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吧,莫要找死”。另一名侍衛斥道,便在此時,兩隻冰冷的手扼住了二人的咽喉……
兩雙驚懼的眼睛怔怔看著扼著自己咽喉的手臂,潔白細膩的皮膚下隱隱顯出一條墨色飛龍……
“三爺,她來了”。薇兒捧著醒酒湯悄聲走進臥房,此時他睡得正沉,滿屋的酒氣合著薇兒身上幽幽的香氣格外刺鼻。李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喃喃道:
“告訴你多少次,別把自己弄得這麼香噴噴的,雖說秀色可餐,可三爺的鼻子受不了那份罪”。薇兒坐在床邊,托起他的頭服侍他漱口,將滾燙的手巾搭在他的額頭上,李濯就著溫軟的大腿做枕頭暇逸地喝了醒酒湯,很不情願地坐起身。薇兒忙著給他梳頭,服侍他穿衣。“去煮兩杯好茶,三爺就愛喝你煮的茶”。
“是,三爺”。薇兒故意將語音拖得長長的緩步走出臥房,李濯從自己枕下拿出一封信塞進袖中大步走進花廳。
“來了就好,拿著這封信去城西的柳園,自會有人協助你”。
“我一向獨來獨往,不需要任何人幫忙”。她一身黑色胡服,眉宇間帶著一絲淡淡的悲傷,似乎與昨日有些不同。清澈的目光令人不敢正視,冷漠中透出堅定與果敢。
“我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考慮,他們身手不錯,能替你掃平那些蝦兵蟹將”。悲傷仿佛也映入了他的心裏,李濯不由定了定神,甚至有些後悔對她所做的一切。
“他們必須聽我安排,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她冷漠相對,將信插進腰帶。
“王爺,茶煮好了”。薇兒捧著茶盤躬身稟道。
“李將軍,喝杯茶再走不遲”。
“我從不喝別人煮的茶,而且用花煮茶並不是個好習慣,很多花粉都有微毒,告辭”。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薇兒不由一愣,手中的茶盤落在地上。
“怎麼了薇兒,你也有失手的時候?真是難得”。薇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說不出地尷尬,李濯卻宛若未見,喃喃歎道:“不知為什麼,我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薇兒你要記得時時提醒我別玩得太過火了,但願這件事還在我的掌握之中”。
“她的眼睛實在太可怕了,簡直就是攝人魂魄,早已不是那個殺人如麻的旒雲了”。忽然薇兒似想起了什麼,大叫道:“三爺究竟對她做了什麼,難道把龍魂……”
“這件事或許真的是我做錯了……”他的臉色一點一點暗淡下去。
“賤妾懇請殿下允許薇兒去一次苗寨”。
“你是想去找大巫仙吧”?
“不錯,或許大巫仙會有辦法解決此事”。
“不必了,大巫仙在送給我龍魂丹的時候就已經說過,龍魂是永遠都不會湮滅的”。
薇兒不由跌坐在圈椅中,喃喃自語道:“原來那本書上說的都是真的,可她為何竟比書上形容得還要可怕”?
“隻怕這還是剛剛開始呢”。迷蒙的目光落在薇兒豐盈的身軀上。
“無論如何我都要去見一見大巫仙,王爺請恕薇兒不恭了”。她咬牙撐著圈椅的扶手站起身,朝著門外高喝道:“來人,去把‘追風’給我牽來”。
李濯看著她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唇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這個母老虎總算走了”。帷簾後響起柔媚的語聲又清又脆又甜又膩,李濯眼中卻閃過一絲怒意,冷冷斥道:
“我身上的雞皮疙瘩已經落了一地,再這麼和本王說話,立馬叫人割了你的舌頭”。
“三爺今兒是怎麼了,您不就喜歡媚姬這點繞指柔情麼”?一個嬌小而不失豐盈的女子風情萬種地膩在他身邊。
李濯猛然起身,怒喝道:“來人,將媚姬這小賤人拖出去溺死”。媚姬還沒轉過神來就被兩個大漢提了出去,淒厲的哭叫聲沒持續多久便又恢複了平靜。
院子裏靜得隻聽見風聲和風拂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
“是阿靈吧,在外麵鬼鬼祟祟的做什麼”?夜已闌珊卻沒有人敢來服侍他安寢,那個叫阿靈的女子隻得硬著頭皮走進來應道:
“稟主子,明日回京的儀仗都已經準備妥當,剛才請柳師父算過時辰,明兒辰時適宜出行,請主子早些歇息吧”。
李濯揉了揉眼眶,將一隻手搭在她肩上,笑道:“是有點累了,不如今晚你來陪陪三爺吧”。
阿靈又羞又急,好在他也隻是說說而已,倒在床上便睡著了。阿靈輕手輕腳替他脫去靴子,扯過被子蓋在他身上。
李濯眯著眼睛看著她手忙腳亂的樣子,紅彤彤的小臉的確很可愛,他是真的有點喜歡這個小奸細了。
天光微啟,打理了一夜行裝的阿靈也有些累了。侍衛們悄無聲息地將箱籠裝上馬車,別人都已經準備停當,隻有主人仍在呼呼大睡。她換了身衣服,將烏黑的秀發隨意編成長長的辮子,提了桌上的藤籃從角門悄悄溜出刺史府。
李濯擁著被子坐在床上,從微啟的窗戶間看著她的一舉一動,自己該怎麼處置這個小奸細呢?如果她把李佑的行蹤泄露出去就真的不好辦了,可她又確確實實看清了那一幕。阿靈可以自由出入府邸的權利是自己親口許她的恩典,對於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夠睜一眼閉一眼地裝作不知道,可這件事……
他眼中閃過一絲怒意……
“啟稟主子,小紅回來了”。一個纖瘦的身影閃進屋子。
“她去了哪裏”?語氣中有些憤恨又有些無奈。
“她去了安民街前的果品店,一路上沒有和任何人接觸說話。她在果品店裏買了滿滿一籃大白杏,付給店家的銅板奴婢都在暗中換了回來,逐一檢查沒有問題。隨後奴婢向附近的店戶和安民街裏保打聽了果品店老板的情況,此人世居涼州是個本分人,但為了保險期間,奴婢還是……”
“你做得很好”。李濯緊蹙的眉頭鬆緩下來,小紅瞧主人怔怔出著神,不敢多言悄聲退了出去。
“主子,您醒了”。阿靈偷偷吐了吐小舌頭,忙著打水服侍他洗漱。
“三爺都等老半天了,從沒見有丫頭讓主子候著的”。語氣雖有些不悅,但也沒怎麼惱怒。
“前天奴婢路過安民街看見有‘一線紅’賣,早晨見主子睡得正香偷空買了些回來,想給主子路上解乏用”。
“一線紅是什麼”?
“哦,那是白杏子,隻有尖尖上有一條紅線,又脆又甜,連京城都不常見”。
“唉呦,你就不能輕點”。
“主子,對不住,是奴婢不小心弄疼主子了”。她麻利地替李濯梳好發髻,戴上束發金冠。
“聽你這麼說,我倒想嚐嚐了”。
“現在可不行,等主子用過早膳才能吃,杏子這東西性寒,空腹吃傷身子。奴婢已將藤籃掛在井裏了,一會兒起程時剛好能吃”。
瞧著她忙碌的身影,李濯臉上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