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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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蕭瑟。
寒風夾著細密的雨點讓人覺得淒冷透骨。遠遠可見海邊有一座宏大的建築,盤龍雲柱,飛簷如虹。巨大的匾額上題著三個鬥大的金字“海神廟”。可奇怪的是如此一座宏偉、新修葺過的神殿居然沒有一扇窗戶,也沒有香火。神殿的門雖然大開著,可裏麵什麼都看不見,隻覺透出一種詭異的氣氛來。
徐霞跳下馬背,心裏有點怕怕的,猶豫著該不該進去。可想到子時的神龍廟會或許能救雪兒三人,隻得硬著頭皮走大殿。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在這座神殿中竟站滿了人,隻是每個人都凝神靜氣,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徐霞隻覺頭皮發麻,大氣也不敢透一口,默默站在人叢中。
殿外響起子牌的起更聲,一道紅光劃過,點燃了神龕前的香燭。
一個蒼老的聲音恭敬禱祝:“鬆江縣令周和城率縣衙僚屬及下海漁村等九鄉村民特來叩謝龍神的救命之恩,獻給尊神的祭禮已遣漁船送往仙島”。
“這些銀子由縣衙監管替漁民們修葺船隻”。一個聲音在大殿裏回蕩,閃爍的燭光照見牆邊的兩大框銀錠。
“我等怎敢再受尊神的賞賜”。周和成顫聲應道:“下官已具表朝廷為受災百姓調撥賑災錢糧”。其實他對此事心中根本就沒底,兩次上表陳訴都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不必多說,你們回去吧,這裏還有個姑娘有事相求”。黑暗中,一條軟繩纏住徐霞,身體不由自主地飛了起來重重跌落在殿前。她自幼嬌生慣養哪受過這份罪,但一想到雪兒幾人危在旦夕,隻得負痛哀求道:
“我有三個好姐妹在迎賓驛為海盜所虜,驛站管事指點小女子來此央求龍神大發慈悲”。語聲方落,就見一條黑影如龍般飛出大殿,徐霞也不由自主地跟著飛了起來。
錢雪兒和趙懷柔蜷縮著身體躲在牆角,程苗苗握著短刀的手微微顫抖。外麵的雨越下越大,若不是這瓢潑大雨阻礙了強盜們打劫,這會兒的情形還指不定成什麼樣了,趙懷柔連求死的念頭都有了。門外傳來陣陣罵娘聲,那些海盜已在回轉的路上。此時一個人影破窗而入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程苗苗定神看去卻是徐霞,隻見她呲牙咧嘴不敢出聲。門被一腳踹開,擄劫她們的海盜渾身濕淋淋地走來,他們將搶來的東西堆在牆角,用聽不懂的話咒罵著天氣,一麵迫不及待地脫下濕透的衣服。程苗苗正想上前拚命,黑暗中忽覺有幾滴溫熱的水飛濺到自己臉上,不由用手一摸,鼻子卻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再抬眼看時,門前僅剩一個黑影,尚未進門的海盜舉著火把怔怔站在門前。借著火光,苗苗隻能看到他的背影,一身漆黑的鐵甲充滿了肅殺之意。
“龍神……”海盜們扔掉手中的火把,撒腿就跑,漆黑的雨夜,隻見他一躍而起,聲聲慘叫響徹夜空……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龍神緩緩走進驛站,他臉上戴著一隻詭異的玄鐵麵具,隻露出兩隻深不可測的眼睛,渾身裹著黝黑鐵甲,散發出一種震懾人心的奇異感覺,錢雪兒嚇得簡直便要暈厥過去。
“跟我走吧”。語氣凜然讓人不敢拒絕,即便心中千百個不情願,但一想到要整晚麵對著一地屍體,四個人隻得相互扶持隨他走出驛站。穿過一片樹林,程苗苗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山下的漁村裏燈火通明,泥濘的水窪中沁滿鮮血,殘破的肢體,滾落的頭顱,一場屠殺似乎剛剛結束,年青力壯的漁民們正協助一群黑衣人收拾殘局。
“你們就住在漁民家中吧”。他冷酷的目光凝結成寒冰,漁民們一見龍神降臨都放下手中的活計對著他磕頭,隻是說的這些吳儂軟語,四個女孩一句也聽不明白。
奇怪的是這些漁民的房舍似乎才新建不久,青石砌就的院牆,整齊劃一的屋頂,各家小院連樣式都差不多。院子裏晾著等待修補的漁網,拂麵而來的海風中帶著鹹鹹的魚腥味,若不是這些令人作嘔的屍體,趙懷柔真想高歌一曲。
漁民們見這幾個女子跟隨龍神而來,對她們待若上賓。因很多房舍尚未修築完工,程苗苗一行就被安頓在陸嬸家中,一來她家的房舍已修葺完畢,再者兒子出海未歸,最適宜接待女眷。淋了一夜的雨,喝著薑茶,看著善意的笑臉,錢雪兒和趙懷柔再也支持不住襲來的倦意沉沉睡去,陸嬸燒了好些熱水讓程苗苗和徐霞美美地洗了個熱水澡。屋外吵雜了一夜,天邊露出一線魚肚白,陸嬸蒸了一大木桶糯米飯,又忙著炸油條,程苗苗心情大好在一邊給她做下手,床上滾作一團的三姐妹發出沉沉的鼻息聲,二人不由壓低說話的聲音。看著忙碌了一夜的人們大嚼著香噴噴的飯團,程苗苗才覺得自己也已饑腸轆轆。
漁村的生活平凡而又和諧,迎著初升的朝陽,一艘艘漁船揚起風帆駛離港灣。可一想到那影子般的龍神,程苗苗不禁驚起一身雞皮疙瘩。
熟睡的三人也似聞到了油條的香味,揉著眼睛從床上起身。陸嬸笑著招呼她們梳洗吃早飯,卷起舌頭和姑娘們說起官話,一屋子的人都笑作一團。
“陸嬸,您可知道龍神究竟是什麼人”?程苗苗實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
“龍神是真正的神仙,小姑娘可不要褻瀆神明”。陸嬸極是虔誠地說道:“若不是東海裏的龍王爺,怎麼會知道海上有水蛟,而且還會卷走岸上的房舍”?
“真有那麼靈驗”?錢雪兒瞪大眼睛詫異道。
“還不靈驗哪?若不是龍神顯靈,你們可就真的完蛋了”。徐霞大口吃著噴香的油條,幸虧出門的不是四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原來長像平平還有這樣的好處,她越來越佩服自己了,至少可以不用像淑女那樣細嚼慢咽地吃東西。
“好了苗苗,你就別追根溯源了,就算龍神是人也是個好人,否則他何必冒雨趕來救我們幾個毫不相幹的路人”?趙懷柔柔聲說道:“隻是依我看龍神不像人,或許真的是條龍也為未可知,我一定要去神廟拜謝他的救命之恩”。趙懷柔本就十分篤信神靈,元君祠巧遇廖恒更使她堅信一切皆有天數。
“好呀好呀,我們一起去”。可這座神廟頗為怪異,白天不接受香火朝拜,隻在子夜前後方可進入。幾個女孩經過一番梳洗顯得光彩照人,小漁村的一切都是如此新鮮。縣衙的衙役們接報前來清點被殺海盜的屍體,村中的幾位長者陪著位縣丞模樣的官吏正在喝茶。程苗苗坐在海邊的礁石上抬頭看著天空,隻見雲淡風輕碧藍的天空一掃連日氤氳,顯得格外明淨。雪兒和懷柔彎著腰在海邊撿拾貝殼,徐霞捉了幾隻小螃蟹在沙灘上讓它們賽跑,一隻螃蟹鉗住她的手指,疼得她唧哇亂叫。
苗苗的眼神有些迷蒙起來,一朵漂浮的白雲竟幻化成廖恒溫暖的笑臉。
廖恒真有些哭笑不得,一屁股坐進舒適的大圈椅中,這幾個丫頭片子可真夠膽大包天的,居然就這樣往東海方向去了,那裏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強盜窩,剛接到從東邊傳來的消息,寶龍銀號的兩艘商船在七星島附近遭劫,雖沒死人卻損失了好幾萬兩銀子的貨物,包括絲綢、茶葉、瓷器和很多名貴藥材。
廖恒把玩著手中的金孔雀石,這是李青數年前為配置一副解藥拚著命從湘江一帶最神秘的苗寨中搶來的藥引。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那個寨子名叫龍魂寨,寨子裏的大巫仙是苗家最尊崇的鬼仙,地位之高無人能及。因為苗家不相信任何神仙,隻信鬼魂,他也曾親眼目睹趕屍人驅趕著恐怖的屍體在黑夜中回歸故土。
“仁叔,這件事隻好勞動您親自去辦,我要即刻趕往七星島”。
“好吧,既然是大小姐吩咐的事老奴怎敢推辭,隻是姑爺此去七星島一定要小心行事”。
“李元赫是老三的人,仁叔不能露出絲毫破綻”。
“老奴明白”。
海濤翻湧。
白浪輕逐。
一人一馬踏著沙灘逐浪而來,人亦俊朗,馬亦雄健,麵朝大海而建的海神廟在陽光下顯得金碧輝煌。
夕陽中,下海漁村滿載魚蝦的漁船紛紛歸來,小碼頭頓時熱鬧起來,活潑的孩子,前來幫忙的老人,繚繞的炊煙,這一切在他眼中是如此美好,院子裏晾曬的鹹魚是每家飯桌上必備的菜肴。
“不好了,官軍來了,大夥快往山裏跑”。村子裏響起一陣急促的金鑼聲,有人在村口大喊大叫。碼頭上的人丟下漁船和滿船的魚蝦,扶老攜幼往村南的山坳跑去。廖恒大感訝異,若說來的是海盜,村民們要沒命地逃竄也就罷了,現在來的可是官軍?便在此時,南麵的竹林裏站起老大一片挽著硬弓的軍士,一個身穿盔甲的將軍滿臉獰笑地喝道:
“跑啊,讓軍爺看看你們這群反賊還能跑到哪裏去”?
村民們都怔在了原地,一些小孩被嚇得放聲大哭起來。廖恒不由皺起眉頭,眼看著村民們被驅趕到海灘邊,他更對麵前發生的事無法理喻。
“眾軍上前,把這群反賊的腦袋都給本將軍砍下來”。原來反賊二字說起來竟是這般容易,上下嘴皮子輕輕一翻連吃奶的孩子都能變成逆黨?
“住手,敢問這位將軍,你憑什麼說這些村民是反賊”?說話的正是徐霞,這丫頭長得雖不起眼,卻見多識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看到那軍官滿臉不屑,不由心中大怒,就這麼個小小的參軍竟敢拿這樣的眼神看她,恨不得立刻挖出那對狗眼珠子來。
“將軍一不審問,二不甄別上來便要砍頭是何道理”?趙懷柔大聲斥道:“今天你說出道理還自罷了,如若不然休怪我等去監門衛告發你們的惡行”。
那軍官先是一驚,見是個漂亮姑娘,眯起一雙色迷迷的眼睛盯著她豐盈的胸部,大笑道:“拿下這小妞送到爺爺的帥帳裏,等爺爺砍下那些腦袋再來收拾你,管保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聽著淫他蕩不羈的語聲,廖恒心中升起一絲殺意。
一群官軍打破廟門衝進海神廟,站在海水中的漁民們見此情形紛紛跪在水中,一些老人口中念念有詞似在禱告。
神廟裏一片漆黑,說不出的詭異,雖沒有窗戶,可有陣陣陰風在頸後吹拂,神龕上垂著層層錦幔,隱約可見一尊站立的神像,黑暗中那神像竟抬起手來……
不管是誰看到殿中供奉的神像從神龕中緩步走來都會倍感驚疑,衝進神廟的軍士看著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的神像,忍不住渾身顫栗起來,晦澀冷酷的幽瞳絕不像人類的眼睛。
一聲清亮龍吟,金劍緩緩出鞘。劍鞘上金絲盤繞出五爪金龍,青亮的劍鋒閃著寒光,劍脊上兩條龍紋詭異地糾纏在一起,夕陽的餘暉灑在劍脊上,旒光一揮,闖入神殿的軍士都已躺在殿門前,唯有咽喉間一道猩紅透著血色。
“龍神顯靈了”。跪在水中的漁民不知是誰大聲叫道,參軍難以置信看著眼前的奇異景象,黑色鐵甲將那並不高大的身影襯托得異常挺拔,劍尖下垂,鮮血飄落,深邃的目光從玄鐵麵具後射出,充滿殺氣。
“你就是江下吧”?龍神的聲音也是冰冷的:“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到了”。
江下獰笑道:“本將從來不信鬼神,就憑你這個裝神弄鬼的家夥想要殺我可不容易”。說著緩緩拔出腰刀,腰刀極為怪異,長且略向後彎,雪亮的刀鋒一看就是殺人利器。
“就算你是扶桑浪人,今天一樣得死”。
江下大吼一聲舉刀劈來,廖恒不禁暗自搖了搖頭,可就在這一霎間,他倏忽消失,廖恒不禁一怔,這是一種什麼功夫竟能如鬼魅般在平地上消失無蹤?看著他圍繞著龍神時隱時現,廖恒一時也想不出破解方法。可龍魂的每一劍都能恰到好處化解他的攻擊,江下的額頭上已滿是汗水,忍術運用起來最是費勁,因為這種功夫通常隻需一招便能奏效,可這人……
這不知是人是鬼的家夥竟能算準他每一次出現的地方,卻又偏偏不給他致命一擊……
他究竟想幹什麼?
一想到這些,江下心底不由自主升起一絲寒意……
廖恒終於看清江下用得是一種極巧妙的藏身功夫,不過用得多了破綻自然就顯現出來。看透其中的奧妙,這種功夫就變得不值一提。
龍神顯然是在引誘江下使用這門功夫,難道他也在通過此人掌握扶桑忍術的秘密?江下的藏身功夫並不怎麼高明。驟然間,龍神竟也神秘消失,可以說消失得不留一點痕跡。連廖恒都沒看清楚他是怎樣遁身的,江下更是大吃一驚,便在此時,龍神的雙眼睛驟然出現在他對麵,近在咫尺,而手中的劍卻已刺穿他的身體。
“眾軍上前誅殺逆賊”。軍士中有人大聲喝道。
“難道你們沒有看到他的劍麼?那可是皇帝陛下禦駕親征時的佩劍”。廖恒催馬前行冷冷喝道:“你也配說此人是逆賊?單憑這句話就可以讓你夷滅三族”。
最後一線夕陽照見龍神掌中的金劍,冷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
官兵們灰溜溜地走了個幹幹淨淨,隻要是人總會有點怕死,更何況是作無謂地犧牲。
一條大船靠上漁船碼頭,幾個苗家穿戴的年青人跳下船舷,躬身迎上前來:“屬下恭迎尊神回歸”。
程苗苗不由笑道:“龍神怎麼會是神仙,至少神仙用不著乘船”。語聲未落,所有人都對她怒目相向,龍神忽然回頭對她淡淡說道:
“世上本來就沒有鬼神,無非是庸人自擾而已”。
程苗苗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衝著他的背影大聲道:“謝謝你救了我,如果你不反對,我很想看看真正的大海……”
“既然你這麼好奇,那就跟我來吧”。龍神冷冷回應。
苗苗睜大眼睛簡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著這些小女子們竟然興高采烈的跟在他身後,廖恒都快被她們氣得一頭栽下船舷淹死在海裏。
東海的水並不是想象中的那樣湛藍,卻非常清澈。滿天繁星,已帶著寒意的海風,一切都是如此新鮮。廖恒居然將自己掛在桅杆上,很舒適地遙望著星空。苗苗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些人居然能容忍她們在大船上隨意亂跑。
看起來此人對自己有著足夠的自信。
苗苗很想看一看麵具下的那張臉,想起昨日冒雨夜行,泥濘中若不是他及時出手拉自己一把,她們四人便都要滾下土坡,即便不受傷也要摔得狼狽不堪。他的手雖冷如寒冰,手指卻是異常柔軟,隻這輕輕一握,竟已讓她心亂如麻。
“廖恒,你給我們滾下來”。眼見他氣閑神定地掛在桅杆上,縱然費盡氣力也對他無可奈何,趙懷柔又急又氣地大叫道:“再不下來,我可要拿箭射你了”。說著將袖箭對準了他的屁股。
“我來幫你”。黑暗中那人從她手中拿走袖箭,便在此時廖恒已經掠起,三支袖箭夾著銳風,迎麵激射而至,四人大驚失色。黑暗中龍神的眼中竟閃過一絲柔情,身形之快猶如滑過天際的流星,一聲龍吟長劍已然出鞘,月下隻見人影交錯,廖恒手中的彎刀更是奇特,刀脊中空,形若月牙,隻見刀劍相接火花點點,劍勢淩厲詭異,刀法飄逸自如。程苗苗看得目瞪口呆,天下竟然有如此駭人的武功,看來廖恒果然不是尋常之人。龍神身形一頓竟然憑空失去了蹤影,廖恒於驟然間收刀凝神立於帆纜上。苗苗的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掌心裏盡是冷汗。趙懷柔和雪兒卻歡呼雀躍不住拍著手掌連連叫好。這二人身形飄逸瀟灑,劍法刀法更是戲園子裏的武戲也不如他們打得好看。大船乘風破浪,隻覺船頭一沉,龍神已現身在廖恒身後。苗苗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折磨用手蒙住自己的眼睛,此刻就連其他三人也已看出廖恒身處危險之中,不由發出幾聲尖叫,隻見廖恒一彎腰,來了個蘇秦背刀,就聽“當啷”一聲。刀脊上的月牙恰巧鎖住龍神的劍鋒,兩人身形同時飛旋,此時刀劍相扣長劍頓時脫手飛出,龍神如影子般一幻,又聽一聲清吟,寶劍已憑空歸入劍鞘,不可思議的驚心動魄……
四個女子張大嘴巴,八隻眼珠都快要落在甲板上了,廖恒掌中的彎刀已不知所蹤,展開雙臂等著龍神落地。一個輕盈的身軀飄然落在他懷中,二人緊緊相擁,凝視著那雙冷酷的眼睛,手指忍不住從麵具上掠過,冰冷的麵具刺痛了他的心。二人靠在桅杆上一同凝神著星空,一顆流星滑過深邃的夜空,信手撚起廖恒的衣角,飛快地打了個結,廖恒笑著問道:
“許了個什麼願”?
“說出來可就不靈驗了”。此時的龍神,溫柔的眼神化作深海一般的水波。
“難道廖恒苦苦尋覓的人竟然是他”?徐霞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這個男人竟有這樣的嗜好”?趙懷柔的眼睛瞪得像銅鈴。
“不會吧……”錢雪兒快暈過去了。
“龍神可真酷……”程苗苗不由暗歎。
十指相交,廖恒的手掌裹著他雪白的手指,他的頭枕著廖恒寬厚堅實的肩膀,相依相偎的兩個身形竟然如此般配。
四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甲板,沒有人願意打破這種少有的寧靜。盡管心中多少有些酸楚和詫異,但隻要看到那兩雙溫柔的眼睛,任何人都不忍心去打攪他們。
海濤聲聲,相伴眾女子一夜無眠。
“既然都睡不著,不如一起出來看日出吧”。廖恒把艙門砸得砰砰直顫,語聲懶散,充滿了魅惑。趙懷柔一骨碌爬起身,衝出船艙,甲板上隻有廖恒一人。
“又騙人,漆黑一團,哪裏有什麼日出”?語聲未落,隻見海天裂開一線,一道金色光芒透了出來,海天之間的雲霞頓時被它染得通紅,倒映著霞光的海水與雲霞融合在一起,正當分不清海天之時,一輪紅日躍出海麵,柔和的光芒映紅了所有人的臉龐。海鷗追逐著船尾泛起的白浪,發出陣陣歡愉的鳴叫聲。
“不用多久,就能看到陸地了”。廖恒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臉輕鬆隨意。五個人背靠船舷迎著朝霞坐在光滑的甲板上,清涼的晨風悠然吹來,更將這些率性女子映襯得無限嬌美,就連徐霞那張平凡的臉也透出了一層純潔的光芒。
“一夜沒睡,你們餓不餓”?廖恒眯著眼睛斜睨著波光粼粼的海麵,大聲說道:“我想吃炭火熏烤的乳鴿、牛肉薄餅、奶酪甜玉米、海鮮龍抄手,還要一大杯波斯葡萄酒”。
趙懷柔忍不住笑道:“你可是在癡人說夢?口水都流到地上了”。
徐霞聽他們這麼一說隻覺肚子餓得咕咕直叫:“我看倒不如跳到海裏抓幾條魚來烤著吃,那可有多好呀”。
“既然都餓了,還不進來吃飯”?一個慵懶的聲音不耐煩地回應。眾人一齊轉身,艙門邊站著個年青男子,一身黑色胡服,隻在衣襟和袖口用金線繡了幾朵曼陀羅花,那張臉俊美得簡直就似幻覺。若說廖恒的英俊是明朗的,他就是截然不同的抑鬱。廖恒大叫著衝進船艙,像幾輩子沒吃過飯的餓鬼。淡綠色的桌布,海青色的大碗裏幼滑的各色海鮮配著渾圓的龍抄手鮮香撲鼻。他伸手從白瓷盆裏撈起一大塊抹上了檸檬汁的烤乳鴿狼吞虎咽大嚼起來。趙懷柔夾起一片玉米餅斯文地咬了一小口,淺紫色的果子醬,淡淡的甜味中帶著濃濃奶香,隻這一小口,她就決定以後吃飯再也不裝斯文了。徐霞最愛吃肉,一眼便喜歡上了牛肉薄餅,薄薄的餅夾著厚厚的肉鮮嫩多汁。程苗苗拿起藤籃中烤得焦黑的竹網,就覺蔥香撲鼻,打開竹網,裏麵卻是雪白香嫩的魚肉,趙懷柔早就聞到了香氣,伸過頭張嘴就咬了一大口。隻見風卷殘雲,飯桌上個個盆底朝天。
“你的朋友莫不是個廚子吧?改日請他去長安,我要好好跟他學學”。徐霞打著飽嗝,撐得動彈不得。
“想請他,可得花不少錢,據我所知每次邀他出手都不低於上萬兩白銀”。廖恒壞壞地笑道:“他可是江湖中的一流殺手”。
“殺手”?趙懷柔斥道:“你這個京兆衙門的差役,明知他是殺手怎不將他繩之以法”?
“因為他沒有證據”。黑衣男子沏了壺好茶走進船艙。
“這幾隻烤乳鴿就是證據”。廖恒大笑道:“不過你殺的那些人我看著也不順眼,又何必多管閑事”?
“烤乳鴿的味道很好,而且都已進到我們的肚子裏,還能證明什麼”?
“這些烤乳鴿你們可吃出一根骨頭?有這樣剃骨刀法的人,殺起人來手是決不會發抖的”。廖恒笑道:“若不是看在那幾塊煎豆腐的麵子上,我早就將他關進永昌的大牢中了”。
“這跟煎豆腐又有什麼關係”?趙懷柔大感訝異。
“即便是熊掌魚翅也比不上他煎的豆腐”。廖恒一臉神往,噠吧著極漂亮的嘴唇一副意猶未盡的神情,“因為他是這天底下最冷靜的殺手,無論發生任何意外都能沉著應對,所以煎豆腐的時候手就特別沉穩,味道也就格外香了”。
四女早已笑得東倒西歪。
“兩年前發生在神都恒山郡王府的那件案子就是他的傑作”。廖恒淡淡看著眼前之人,程苗苗不由大驚,當年此案震動朝野,揭露恒山郡王惡行的訴狀張貼到了行宮的城牆上,隻是後來此案卻不了了之。
黑衣男子神色自如地把玩著手中的茶碗,並不為廖恒之言所動。苗苗忽然看到他的手背上紋著一條黑色的魚尾紋飾,愈發襯得那雙手潔白幼滑,如此一位優雅的少年公子難道真會是個冷酷的殺手?
當年是誰高價雇用此人做此驚天巨案?
苗苗心中充滿了好奇。
“怎麼,被我抓住了痛腳無話可說了吧”?廖恒頗為得意地笑道:“想讓我保守這個秘密,還不趕快去煎上一大盤豆腐來”?
“想吃我的豆腐,門都沒有”。
看著那四個笑得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孩子,廖恒頓時愕然。
“龍神呢?他在哪裏”?直到此時程苗苗才想起了他。
“他已經走了”。黑衣男子悠然一笑:“這隻船原本就是為了接我而來的”。
“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自然是要去殺人了”。
“殺人?這次你又要殺誰”?
“到時候你自會知道”。
“我可是京兆衙門的差役,你總不能當著官差的麵做違法之事吧”?
“你們想做幫凶我自然不會反對”。
“什麼?你想公然脅迫我這個朝廷差役”?
“既已吃了我的飯,想反悔可沒那麼容易,這個幫凶你是做定了,她們幾個就是我釣魚的誘餌”。斜睨著廖恒微笑道:“不想幹也行,現在就請你們離開我的船,不要妨礙我做事”。
“虧得各位小姐還能興高采烈,這回可是上賊船了吧”。廖恒苦笑著大聲說道:“那還不快去把你的桂花米酒抱兩壇來,至少讓我做個飽死鬼”。
隻要能和心儀之人在一起,連冒險都是幸福的,更何況她們還從未見過真正的殺手是怎樣殺人的。
香甜的桂花酒軟糯順口佐以色澤金黃鹹鮮適宜的煎豆腐和烤魷魚絲簡直就是天下第一美味。瞧著苗苗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廖恒忍不住笑道:“這人平生隻做兩件事,所以做得好也是應該的”。
“哪兩件事”?
“第一件自然是燒飯,第二件便是吃飯。其實他一年裏也出不了幾回手,想請他殺人便和遇見強盜打劫差不多”。
“各位姑娘不知有誰肯出一兩銀子,隻要一兩銀子我立刻就殺了他”。他淡然一笑,帶著說不出的輕鬆悠然,似乎世間的生死都不在他眼中。淺淺地抿了口甜香四溢的桂花酒,眼神卻透過窗戶落在遠處的海麵上……
“後麵有條小船,廖兄砍斷纜繩駕船向南明日便可到海州島。看在這些漂亮小妞的份上,且饒過你這一回”。
“酒已下肚,難道廖恒就是這麼個言而無信的小人”?他悠閑看著窗外,想起了一些永遠都不會忘懷的往事,不知道此刻她還好麼……
遠遠的,海麵上出現了零星小島,綠意盎然充滿生機。便在此時一條漁船悄然靠近,但船上的人顯然不是附近的漁民,隻聽有人高聲說道:
“海上升明月”。
“燈火闌珊”。黑衣男子大聲回道。
“天涯共此時”。
“相見恨晚”。
“是旒雲尊者來了,我家老大正等著閣下呢”。說著令手下登船,用粗纜繩將兩條船連在一起,繞過礁石向南行進。
程苗苗一聽見“旒雲”二字頓時就懵了,瞧他負手而立神情悠然,苗苗無論如何都不能將他與江湖中最冷酷凶殘的殺手旒雲聯係起來。其他三個女孩都是名門閨秀對江湖事一概不知,倒也沒覺得有何不妥。反觀廖恒的神情,很顯然早就知悉此人身份,且與他非常熟悉,官差與殺手是朋友,雖不是什麼驚世駭俗之事,但這其中必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廖恒似乎也察覺了她心存疑惑,卻站在一旁佯裝充愣。苗苗心中雖有許多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在下聽聞旒雲尊者一向獨來獨往,不知這幾位是……”
“就憑我一人想要在殺死龍神之後全身退出木奎島那是不可能的事,更何況墨棲、朱雀、炎鶩、紫微諸島都已在他的掌控中,難道要我為了區區十萬兩銀子搭上自己的性命?這種買賣任誰都不會做的。他們是誰你們不必知道,隻要殺死龍神咱們就兩清了”。旒雲冷冷回應:“如果對我有所懷疑,找中間人取回銀子也就罷了”。
“到底是旒雲尊者,思緒縝密非常人可比。如果連閣下都不願接這個標靶,隻怕天下就再沒人敢接了”。一個白麵白衣中年人走上甲板,他說話的聲音頗為古怪。
“我殺人隻為賺錢,可賺了錢還得有命花,至於我怎麼殺人那是我的事”。
“明日子夜,龍神就會率人攻打黑蛟島,尊者隻需守株待兔就是了”。
“如果他真是一隻兔子閣下又何必如此破費請我來此”?旒雲冷冷笑道,苗苗隻覺他神情冷酷得駭人。
“就算他真是條龍,在尊者眼中也是條死龍”。
“能不能把他變成死龍靠得可不是嘴巴”。
說話間漁船已靠上黑蛟島碼頭,那白衣中年人微笑道:“各位還有一天時間做準備,有何需求盡管吩咐,我這就回去布置明夜的防衛”。
海上的夜寂靜而深邃。
十幾艘快船借著夜色掩映偷偷駛向了離赤癸島最近的紫微、炎鶩兩島。藤原的嘴角牽起一絲笑容,龍神帶著一群山裏的蠻荒之人想這麼輕易就滅掉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做海上的營生已近二十年了,二十年來他漂泊在海上以殺人為生,三年前他在別人的領地上站穩腳跟成了這個獨立王國的主人,可龍神的出現打破了他稱霸東海的夢想,隻要今夜旒雲牽製住龍神,他便能一舉攻下紫微、炎鶩兩島,而他多年來深藏的利爪就能在最緊要的時刻給對手以致命一擊。
但等待卻是漫長的……
“徐姐姐,你再不出來,好戲可要收場了”。懷柔憑欄遠眺,熊熊燃燒的火焰將夜光杯中的葡萄美酒映成了神秘的玫紫色,可徐霞已撐得連動也動彈不得了。
夜空中升起兩道閃亮的紅光……
“旒雲是個殺手,他這麼做豈不是壞了江湖規矩”?程苗苗忍不住歎了口氣:“日後他又如何在江湖中立足呢”?
“大是大非之前旒雲這麼做有什麼錯,難道那些扶桑來的海盜不該殺麼”?趙懷柔嬌聲斥道:“退一步說,憑什麼讓藤原這個外夷占著我們的島嶼”?
“你們不知道江湖中的規矩,殺手若接下標靶就必須完成使命,除非是他死了,否則在江湖中便再也沒有立錐之地。破壞規矩的人不僅會遭江湖中人的唾棄,還會被其他殺手追殺”。
“因為他破壞了殺手的規矩,就必須死麼”?徐霞吃驚地問道。
“是”。苗苗斬釘截鐵地點了點頭:“除了死他已無路可退”。
“我們可以幫幫他,至少可以把他藏起來”。趙懷柔天真一笑。
“他這樣的殺手寧死也絕對不會偷生”。苗苗神色黯然。
藤原吃驚看著被火光照亮的海麵,第一次感到莫名的絕望,精心策劃的進攻,竟會因為一個殺手而全軍覆沒。登上紫微島的屬下被圍殲,可笑的是自己也被對手的信號引進了天羅地網。看來是他低估龍神了,居然連旒雲這樣冷酷的殺手都會被他說動舍命倒戈。他必須把握住最後的機會,長刀緩緩出鞘……
龍神一身鐵甲凝神立於黑衣人的包圍圈中,他的眼神深邃而平淡……
平地上忽然升起一道紫色煙霧,龍神借著煙霧霎時遁形。藤原絕望地大喝道:“龍神,你究竟是人是鬼”?
紫色煙霧隨海風散盡,一條身影從天而降,殺氣一揮而散,親眼看著自己苦心調教的黑衣忍者竟然如此不堪一擊,藤原舉刀衝上前去……
一樣詭異的身影。
一樣凶悍淩厲的刀法。
龍神似乎對危險有種天生的感應能力。
兩柄截然不同的刀,刀法卻同樣繁複,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龍神清亮的雙眸中閃出自信的光彩……
藤原大喝一聲,長刀已切入自己的胸腹中,他寧願自行了斷也絕不能忍受屈辱……
“七星島的事已完,明天一早我便要離開此地”。接過向百靈遞來的手巾拭去刀鋒上的鮮血。
“不知尊神要去哪裏,萬一主上問起,屬下也好回話”。向百靈恭敬地問道。
“大膽丫頭,連三爺都不敢多問的事要你多嘴,龍神想去哪裏自是悉聽尊便了,還不快去做你該做的事”?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向百靈隻得悻悻退了下去。
“你雖隻是個七品縣令,廣成親王對你可很是器重,你就好好報答你家主子吧”。
“謹尊龍神教誨”。周和成躊躇良久,低聲道:“三爺的屬下按照大巫仙指點進入湘江上遊的神山尋找冰魄去了,您可一定要千萬小心,那可是苗家的靈聖之物,就連大巫仙都不曾見過真正的冰魄”。
夜空中響起一陣詭異的大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