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旒雲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955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碧海長空。
寧靜、湛藍的大海深邃而神秘。
海天一色。
六艘大船揚起雲帆行駛於海天之間。
白帆堆砌似雪,船頭浪花飛濺。
李青暇逸地靠在軟榻上,海風從微啟的小窗間吹入,翻動書的扉頁。藤編的小籃掛在窗角,綠油油的藤蘿垂懸飄逸。打開左手邊的擱板,從裏麵拿出鎦金波斯酒瓶,旋下瓶蓋就是酒杯。給自己滿滿斟了杯甜酒,酒香四溢,充滿狹小的艙房。艙門前的書櫥既可置物也是一架小小的屏風,一尺見寬的夾縫裏嵌著小櫃,上置銅製宮燈,下麵則擺放著精致的茶具。
“大小姐,他們來了”。窗外有人低聲稟告。
“這些人倒很是迫不及待啊,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動手”。李青起身走到甲板上,不遠處的海麵上兩艘大船迎麵駛來,二十幾隻快船扯著布帆已至船隊兩側。小船上的海盜七手八腳將鐵爪拋上商船,幾個大漢口中咬著鋼刀,順著繩索爬上甲板。
海風吹起李青雪白的衣裾,她赤著完美無瑕的雙足,悠然而立。
“弟兄們,調轉船頭駛向瓊州島”。當先的海盜吩咐手下爬上桅杆改變航向,打量著麵前的女子冷笑道:“飛雲浦的規矩向來隻取貨物不想傷人,知事的立刻帶人乘後麵的小艇離開”。爬上商船的海盜們齊聲大笑,仿佛船隊已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你就是董雲生吧”?李青微微一笑:“久聞你的大名,不過你還是回過頭去看看後麵的情形”。
“你認識我”?那海盜詫異已極,雖然在瓊州一帶聲名顯赫,但見過他真麵目的人卻並不多,眼見麵前的女子悠然以對,董雲生不由側目,另一艘大商船上遠遠可見一人,身形英挺,手持一柄寬刃劍,董雲生一瞧見他,不禁詫異喝道:“沈無邊”?
“不錯,正是沈無邊和鄭皓帆”。李青冷冷回應:“否則我能讓你這麼輕易就知悉船上滿載的是何貨物”?
“你是誰?就憑你一個小姑娘,那麼自信能對付得了我董雲生”?董雲生看了看四下,縱觀目前情形,鹿死誰手還殊難預料。
“區區一個董雲生算得了什麼,我意在收複瓊州”。李青緩緩轉身,淡淡的金色陽光映著她神色平淡的臉,笑容可掬地問道:“你是束手就擒?還是想試著再反抗一下,看看我說的是不是真話”。便在此時,就聽炮聲隆隆,海麵上翻起巨大的海浪,四五隻快船隨即在炮火中傾覆沉沒。隻見三艘商船側舷洞開,中間露出一排尚且冒著繚繞青煙的漆黑火炮筒。甲板上錦旗招展,刀槍林立,數千身穿鎧甲的軍士威武雄健。
“你究竟是誰”?董雲生冷冷看著她。
“大小姐,沈將軍、鄭將軍已經收拾了後麵船上負於頑抗的海盜,其他的束手就擒,所有海盜船隻都已置於我船隊的炮擊射程之內,有敢妄動者立即擊沉”。一旁有船工稟告。
“怎樣,董雲生”?李青負手而立,悠然遠眺天際:“我李青說話向來擲地有聲,此刻放下刀劍,助我收複瓊州諸島,尚可饒你不死”。她手中的銀色短劍映著陽光,散發出淡淡的肅殺之意。
董雲生雖知局麵完全在對方的掌控之中,仍然縱身躍起一抖手中鋼刀,直劈向李青麵門。招式雖平淡無奇,但他身形極快,一招之下竟是後續綿綿。李青飄然而起,掌中短劍飛舞令人眼花繚亂。二人身影交錯,陽光下銀輝閃爍,身形變換詭異,刀劍相交半截斷刀飛落在了甲板上。
“好功夫”。董雲生大聲稱讚,卻見銀光一揮,李青掌中的短劍也已斷作兩截。董雲生手中握著一柄鋒刃狹窄的長刀,刀光映著他冷冷的目光逼視著李青。李青縱身掠開,一抹金色光芒反射在董雲生的刀鋒上,寒氣逼人的劍鋒閃動著炫目的淡金色流光。二人再度縱身躍起,隻見白帆上身影掠過,劍輝、刀光交相輝映。刀劍膠合,李青足尖倒勾在帆纜上,身子翻躍直衝,雙手掌心一擰劍柄,劍光飛射,又一柄短劍直刺董雲生的咽喉。董雲生大驚之下並不慌亂,揮刀砍斷帆纜,身體滑落,躲開她必殺一擊。李青就掛在白帆上,掌中兩柄金色短劍映著她如畫般的麵容。
“旒雲、你是旒雲……”董雲生一瞧見那兩柄鏨刻著蝌蚪銘文的金色短劍,驚疑之色溢於言表,隨即扔掉手中的刀,單膝跪倒在甲板上:“董雲生甘願投奔尊者麾下,聽從尊者號令”。
“董雲生,你可要想清楚,開弓沒有回頭箭,我知道你是個重義輕生之人,不想強逼於你”。李青從白帆上躍下,微笑著扶他起身。
“董某為島中奸賊陷害,幸得尊者援手,縱然不識尊者容貌,心中卻早已對尊者欽佩之至。雲生雖是強虜,卻不是反複小人”。腳尖勾起甲板上的鋼刀手起刀落,兩顆人頭滾落:“這二人是董標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必除之而後快”。
“董雲生,收複瓊州之事便要著落在你身上了”。李青正色道。
“雲生敢不從命,隻是想不到讓董某遍尋不到的旒雲,居然是這樣一個小姑娘”。
“若非董兄親見旒雲在飛龍寨襲殺苗寨的巫蠱大師,隻怕至今都不會把旒雲和我家大小姐聯係起來吧”?說話間兩條身影同時躍上甲板。
“鄭兄、沈兄”。董雲生抱拳道:“其實雲生好生敬佩二位,怎奈道不同,不相為謀。今日董雲生棄暗,真心欲與二位結交,望鄭兄、沈兄勿念舊惡,棄怨下交”。
沈無邊和鄭皓帆一起伸手相扶,笑道:“你我傾心相交,再也休提往日之事。從今天起,我二人就叫你一聲大哥了”。三人大笑,六隻手緊緊握在一起。
“尊者可是真心信得過董某”?
“那是當然”。李青微微一笑。
“一切聽我安排,就在今夜便能使瓊州歸於旒雲尊者掌中”。
“悉聽尊便”。二人握手相視一笑。
天將黃昏。
董雲生負手立於當先商船的船頭上,六艘大商船被他的快船團團圍在中間,駕船的都是他的得力屬下。遠遠的,一片陸地出現在海平麵上。
瓊州島近在眼前。
船隊駛入一片寧靜的海灣,淩厲的礁石犬牙交錯,這是一片天然的深水港灣,用大圓木搭成的船塢借著礁石之勢而建。此時,天色已晚,船塢中燈火通明。
“二當家回船塢了”。船塢裏的海盜們都忙碌起來,協助船上的船工將商船等一概船隻引進船塢,係上纜繩。
董雲生未等架好跳板縱身一躍上岸,吩咐道:“所有人都去船上卸貨”。
“是,二當家”。船塢中的小頭目見他怒氣未平的模樣都不敢懈怠,分頭率人登上商船。董雲生一刻不曾停留,帶領自己的從屬拉過馬匹徑直前往建於堡礁上的營寨。堡礁四麵靠海,一座浮橋是進入營寨的唯一通路。營寨上的守衛看見是董雲生便打開鐵閘放他通行。
聚議堂中人聲鼎沸,董雲生“咣啷”一聲推開大門,眾人一瞧見他,不由都沉下聲來。
“怎麼,見到我能活著回來都很意外吧”。董雲生凜然一笑。
“二弟,瞧你說的,哥哥正盼著你回寨呢”。四下眾人一片附和之聲,一個大漢從披著獸皮的大椅中起身吩咐:“還不快給二當家拿酒來”。
“是”。兩下的弟兄高聲應答。
“二弟,辛苦你了,做哥哥的敬你一碗”。董標舉起一大海碗酒走到他麵前大笑道:“我就知道天下還沒有二弟辦不到的事”。
“多承大哥讚譽”。董雲生雙手接過酒碗微微一笑:“我一直都很奇怪,當日小弟在飛龍寨中為何會中毒昏厥,今天才終於明白”。董雲生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冷眼看著那兩枚沾著酒水的手指:“正是你董標,我的好大哥將藏著毒的指甲浸入酒碗裏,才使我身陷苗寨的巫蠱之中險些喪命”。
董標不由大驚失色甩手就跑,高聲叫道:“大夥一起上前殺了董雲生”。
董雲生回手拔出長刀,冷眼看著四周:“這是我兄弟之間的恩怨,與眾位無幹。我隻說一遍,擅動者死,到時候休怪董某手中的快刀沒長眼睛”。說著縱身而上,攔住董標去路。那一幹海盜都知道董雲生驍勇,甚為忌憚踟躕著不敢上前。
“誰殺了董雲生誰就是營寨的二當家,刺他一劍者賞銀五千”。董標嘶聲力竭地發急怒吼。
“那就別怪我蕩平你的瓊州諸島了”。董雲生揮刀殺入人群,刀光四起,鮮血噴薄飛濺。此時,營寨外喊殺聲驟起,炮聲隆隆,一列人馬殺過浮橋徑直衝入大營中,兩條身影從眾人頭頂掠過,落在董雲生身旁。
“大哥,擒賊先擒王,誅殺首惡元凶”。沈無邊揮劍替他擋開層層圍攻上前的海盜,董雲生撤刀縱身殺出一條血路,截住董標去路。隻見銀光一閃,董標的項上噴出一腔鮮血,人頭滾落在地。此刻,匪首既死,堂中的大小頭目更是亂成一團。沈無邊和鄭皓帆的加入使局麵即刻改變,隻半個時辰,那些烏合之眾已死傷大半,剩下的拋下刀劍,束手就擒。
解決了營寨內的海盜,沈無邊率人在董雲生的引領下前往其它各處剿滅島上餘孽。
這一夜,瓊州島殺聲四起、火光衝天。
海麵上泛起一抹豔麗的雲霞,一輪紅日跳出海麵,晨風中一位蹁躚美少年身著寶藍色胡服,麵對紅日挺立於甲板上。
鄭皓帆快步走上甲板:“大姐,瓊州島內的海盜已經全部肅清,無邊和董雲生乘勝追擊,率炮艦收複周邊諸島去了”。
“皓帆,今日我就要啟航前往揚州,如今西北形勢異常緊張。閩粵及瓊州諸事就交給你們了,務必要確保海上南門的寧定”。李青淡然一笑:“依我看等瓊州平定後,你和無邊仍然要回到閩粵,董雲生既已歸降,隻管大膽啟用此人,將王愷之先生接到島內,一應事務便交由他們協同處置。如今我們要用錢的地方很多,商隊貿易不可暫停,你對海上航運極熟,商隊、船隊諸事就拜托給你了。銀號錢莊事關商隊貿易,你和無邊一定要小心行事,不可太露鋒芒”。
“放心吧大姐,遇事我會多與無邊商量的。倒是你自己要千萬小心,無論有何需求,及時傳書回來,我們定會全力相助”。鄭皓帆將一份燙金柬帖遞給她:“此次你離開閩粵不比尋常,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重聚了”。
“世間事原本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李青遠眺天際初升的紅日:“切記,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們都不要擅自離開閩粵”。
“一旦發生變故,我們會等待二小姐的消息。放心吧大姐,我們不會貿然行事,陷你於不義的”。人生原本就是始於一無所有,些許身外之物何足掛齒,隻盼有朝一日還能於碧海上共醉。
春末。
揚州正值煙花爛漫之時,草長鶯飛,瓊花怒放。城中商賈興隆,遊人如織,宛若一幅浩繁興盛的江南春景圖。
揚州自古就以航運發達,水路便捷成為重要的通衢之城。
揚州府衙前,從疾馳的快馬上躍下一人,他身材高大,臉色冷峻,鷹眼薄唇透出一股肅殺之氣。那人從袖中掏出本小冊子遞給門前守衛:“速去稟告刺史大人,長安廖長風在此等候”。
守衛見他遞來的乃是官憑不敢怠慢,快步跑進衙門。
“卑職何謙,不知廖大人駕臨,有失遠迎,望大人恕罪”。
“刺史大人不必多禮,快快請起”。廖長風雙手扶起何謙低聲道:“廖某有緊要公務在身,煩勞刺史大人周全”。
“廖大人請進府敘話”。
廖長風隨何謙走進衙內,屏退兩下侍從,從懷中拿出聖旨:“這是密旨,何大人請看”。
何謙趕緊跪倒雙手接過,看後依舊奉還,恭聲回稟:“揚州刺史何謙恭候府牧大人調遣”。
“速命漕運衙門準備十條大船,五十隻快船,配齊船工即刻前往北固山臨江碼頭等候。同時封鎖碼頭所在水域,任何船隻、閑雜人等不得進入”。
“是,大人”。
“命兵馬司調集三千鐵甲軍封閉通往碼頭的驛道,聽我號令行事”。
“卑職這就去準備”。
北固山,臨江碼頭,三艘白帆大船延江心航道緩緩駛來,巨帆降落,鐵錨拋於江心。
“好大的帆船呀”。碼頭上的船工咋舌稱奇。
“這可是海上的商船,怎麼駛進江裏來了”?難怪隻能泊在江心之中,見多識廣的老船工也弄不清其中的原委。
便在此時數百名身穿鎧甲的軍士沿江岸一字排開,銀色槍尖映著烈日,寒光爍爍更顯得威風凜凜。
“今天倒是奇怪,衙役們都換衣服了”。有船工笑著說道。
“胡說什麼,翊衛可是皇帝親勳,執掌生殺大權的”。一時間眾人都噤聲慎言,不敢再胡言亂語。
“即刻登快船封鎖江麵,凡有擅入者,一概射殺”。廖長風身穿鎧甲,腰係長劍,高聲吩咐道:“火速命人架設浮橋,將商船上的貨物搬運至大船上”。隨即登上一隻快船,命船工駛向江心的大帆船。快船距離帆船的甲板約有兩丈多高,他縱身一躍,便已立在商船的甲板之上。
“小人李忠拜見大人”。一個身影飛奔上前來屈膝便拜,早被廖長風一把抱住:“在我眼中你就是我的好兄弟,難道我們還用得著這些繁文縟節的虛禮”。廖長風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一路辛苦你了”。
“貨運之事就交由小的處置,大人快進船艙,大小姐正在等您呢”。
“青兒來了”?廖長風詫異已極。
“正是李青在此恭候”。一個苗條身影迎上前來。
“讓我好好看看你”。廖長風仍像當年一樣將她高高舉起笑道:“我們的青兒長成大姑娘了,變得也更漂亮了”。
李青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雙臂緊緊抱著他的脖子,依附在他耳旁顫聲問道:“我雖時常去長安、洛陽卻無法與你們見麵,這些年你們可好麼”?
廖長風苦笑著搖了搖頭:“簡直就是危機四伏,我這個京兆府牧可是做得焦頭爛額”。他牽起李青的手:“此次你親來揚州,是不是出事了”?
“不錯,我接到揚州信報,說景教近來在揚州活動甚為猖獗,你是知道的,我們的貨物大都經由揚州中轉運往各地,無論景教目的所指是否與我們有關聯,若不親手將他們搗毀,我誓不罷休”。
“景教在西北一帶的勢力日益壯大,目前我也無暇清剿這些餘孽,一旦他們和契丹、突厥勾結,那麻煩可就大了”。廖長風聊賴歎息道。
“我此行目的就是為了景教,你盡可放心”。李青拿起小桌上的燙金柬帖遞給他:“這是貨物清單,你一到長安即刻入府庫查驗。另外,我還準備了一批貢品和禮物,其中有五百萬兩白銀、二十萬兩黃金是給你和小慕以備不時之需的,我已命人由陸路啟運送往長安,不用幾日就可抵達。我們設在各地的錢莊、銀號你們都盡可能不要去,免得節外生枝”。
“我知道”。
“廣平親王目前正在揚州嗎”?李青問道。
“正是,廣平親王來揚州籌集運往西北的軍糧。若不是大將軍方澤死守,隻怕涼州早就落入契丹人手中了”。廖長風微微遲疑,詫異問道:“此事乃是朝廷機密,你是怎麼得知的”?
“昨天我夜探了景教建在揚州的教堂,他們似乎要對廣平親王有所行動。那些殺手很不一般,試想如果廣平親王不在揚州,殺手們齊聚揚州做什麼”?李青聲色平淡:“更何況堂堂的京兆府牧不在長安待著,單憑這區區幾百萬兩銀子還用不著您親自出馬吧”?
“你這個小小的腦袋裏究竟都裝了些什麼”?廖長風疑惑地看著她笑道:“我已奉密旨押解這批貨物即刻趕回長安,而後北上並州。可廣平親王在揚州還要耽擱幾日,這裏的事就交給你處置了,請務必確保他的安全”。
“護衛是翊衛還是千牛衛”?李青問道:“行駕下榻哪裏”?
“是翊衛,明夜預計下榻於揚州瓊花樓”。
李青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長風你可知道瓊花樓就是揚州景教教堂的所在,這是湊巧還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廖長風頓時無語。
煙雨瓊花樓。
一騎神駿的西域寶馬。
一位飄逸俊秀的少年公子。
“李公子,您回來了”。瓊花樓吳掌櫃殷勤地迎上前來,接過李青手中的韁繩笑道:“酒菜都已備齊,公子樓上請”。
李青微微頷首,撩衣上樓。柳芸軒華麗的大廳裏居中擺放著朱紅色漆雕大圓木桌,桌上鋪著雪白的蜀錦桌布,整齊地排列著新鮮出爐的各色揚州名點名菜。一旁有小二奉上淨水,擺好用白絹包裹的銀質餐具。
李青用雪白的蠶絲手巾洗臉淨手後吩咐道:“好了,你們都退下吧,這裏不用伺候”。
便在此時,樓下傳來一陣喧鬧聲,十數人快步登上樓來,就聽吳掌櫃在門外為難地說:“司馬大人,這幾日小店滿客,您要包圓小店,客人們可怎麼辦?您總得容小店準備準備,不能就這樣將客人們轟趕出門吧”?
“刺史大人立時就到,本司馬沒空跟你閑撇。馮將軍,速命手下軍士清店,不肯離開的就給我扔出去”。
“是”。
“把柳芸軒打掃幹淨,準備迎接貴客”。司馬大人繼續吩咐。
“柳芸軒有客,司馬大人您……”話沒說完,門已被推開。
“刺史大人現已征用了瓊花樓,一概人等立即離開”。
“李公子,這……”吳掌櫃在一旁急得跳腳。
“不必說了,去將馬匹牽來”。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吳掌櫃連連作揖,千恩萬謝。
“與人方便,於己方便”。李青微微一笑。
吳掌櫃親自在前引路,雙手奉上韁繩,李青信手接過,翻身上馬便欲離去。那些被趕出店外的商客們見吳掌櫃出來,都圍上前來理論。李青勒住馬,淡淡斥道:“既是官家征用與掌櫃何幹,諸位又何必在此吵鬧”?
“附近的客棧都住滿了人,讓我們去哪裏過夜,真是豈有此理”。商旅們紛紛擾擾地抱怨著。
“諸位別著急,小店和城外的萬花樓乃是同宗,鄙人這就命小二準備車馬恭送諸位客官前往,還請諸位客官多多見諒,多多見諒,房資飯錢自當奉還”。說著連連給眾人作揖,被趕出店外的商旅見吳掌櫃如此說,也隻好跟著店小二前往萬花樓去了。這邊眾人尚未走遠,那裏已見官府的公人們一路鳴鑼開道淨街而來。
此時,天色將晚,李青催馬前行。
吳掌櫃似想起了什麼,高聲叫道:“李公子,請留步”。
“掌櫃還有何事”?他在一箭之地外勒住馬。
“公子,天色已晚,如公子不棄,就在小女出閣前的閨房中暫住一宿”。
“噢”?李青略一遲疑,應道:“那就多有叨擾了”。
“公子請”。吳掌櫃命夥計將馬牽到後院,親自領他進了自住的小樓。
“春香、秋菊去把小姐的房間收拾幹淨,換上新的被褥”。他轉身將李青讓進房中:“公子真乃人中龍鳳,吳某幾十年在瓊花樓閱人無數,竟無一人能與公子相提並論”。
“吳掌櫃過譽了”。
“難得今日清閑,當親自下廚為公子做幾個拿手的揚州名菜,請公子品評,公子稍歇片刻”。
“如此,多謝了”。
夤夜如水,揚州三月,連風都帶著幽幽花香。
李青躺在繡床上,柔軟的錦被,含著花香的清風,她是個很會享受,也很懂得享受的人。
有時她一擲千金,有時一塊冷硬如鐵的幹餅就是她幾天的飯食,她的人生多姿而神秘。在這世上又有誰能如她一般,生於豪門望族,商船通達四海,最重要的是她還擁有廣闊而自由的天空。
可是她並不幸福。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李青也是如此。
她隻是一個凡人。
現在,她正十分愜意地享受著這份寧靜,享受著她不同尋常的人生。
清茶、醇酒、香花。
酒不醉人,人已自醉。
人不聞香,花自芬芳。
清風中有一絲血腥飄過。
李青自小窗縱身而出,躍上屋頂。不知何時,在燈火照不著的角落裏、在房頂屋後竟布滿了崇崇黑影。
夢斷魂驚,飛濺的鮮血如瓊花般綻放,生死對於她而言就似拂麵而過的清風。
李青依舊回到自己房中,輕輕掩開房門,春花倒在門前的走廊裏,頸上一道暗紅色血瘀已然氣絕多時。她不由蹙起雙眉,兩道金色光芒從袖中射出,閃電般直貫隱伏於牆角的兩名黑衣人咽喉。便在此時吳掌櫃房中一名黑衣殺手正舉刀將刺,她隨手抓起桌上的茶壺擲了過去,正中其後腦,那人應聲倒地,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彈了。
就在吳掌櫃驚魂未定之時,李青向他做了個噤聲、藏身的手勢,回身拔下插在黑衣人咽喉上鏨刻著蝌蚪銘文的金劍。
小樓外響起一片驚呼聲和無數利箭破空時發出的“嗖嗖”聲。便是這一瞬間,詭異的金色光芒如泛起的水波般蕩漾,進入小樓搜索的十數名黑衣人在刹那間俱已倒地身亡。李青從窗戶躥上屋頂,雙劍翻飛,結果了隱伏在小樓屋頂上的十幾個弓箭手,反手將劍插回腰間,足尖挑起房簷上黑衣刺客落下的弓,從壺中抽出三支雕翎箭搭在弓上直射隱伏在對麵屋頂上的黑衣人。黑暗中,她箭無虛發,須臾間屋頂上的弓箭手都被射死。解決了隱伏在高處的殺手,她才飄然躍下,落在瓊花樓的後花園中,園中一片狼藉,屍橫遍地,刀劍散落,陣陣廝殺聲從樓宇中傳出。
劍尖挑起地上的鋼刀,刀鋒如虹直貫一名守園刺客的胸膛。
“何人在此”?七八條黑影聞聲而來。
李青撤劍急攻而上,月光映著凜冽的金色短劍,劍輝映著她冷冽的麵容。刺客們拔出刀劍團團封住她靈動的身形,她身子輕巧一折避過刀鋒,右手劍尖點地,左手短劍一絞,圍攻她的兩柄刀頓時折斷,那些刺客顯然沒想到她的短劍鋒利如斯,不由往後一撤,她便借著劍尖點地之力拔身而起,隻這一刹間,雙劍在月下劃出一片淒美的金色漣漪,頓時淹沒了所有人的身影。
瓊花樓的門敞開著,血戰的侍衛明顯落了下風,十幾個黑衣殺手麵對數倍於己的侍衛竟毫不示弱,攻擊之處刀刀見血。幾名侍衛左右夾著個三十七八歲的錦袍男子狼狽不堪地躲閃著飛射而來的鐵蒺藜和被震飛後四落的刀劍。李青見形勢不妙,縱身上前解決了兩個身手稍弱的刺客,這邊廝殺的侍衛便騰出手來圍攻剩餘的殺手。她每殺一個刺客,形勢便多一份轉機,漸漸樓中的刺客隻剩下了六人,騰出手的侍衛將那錦袍人團團護衛在中間。黑衣刺客見形勢竟然逆轉,不由長嘯急攻,顯然是在呼叫樓外的援兵。
“你們已經是孤家寡人了,授首就擒吧”。李青冷笑道,銘金劍氣勢恢宏,瑩輝翻湧如波。
為首的黑衣刺客見勢不妙,大喊道:“今日事敗,還不快走”。剩下的幾人身手極為矯健,擋開圍攻的侍衛,縱身躍出樓去,霎時間消失在重重的夜幕中。
錦袍人危急之中並不慌亂拱手問道:“請教這位俠士尊姓大名,何方人氏,他日必當厚報”。
“今日之事,貴主人不必掛懷乃小輩應盡之責,他日有緣必當相見”。說著一聲長嘯躍出樓外。
廣平親王揚州遇險。
揚州城內重兵戒嚴,城外搜索刺客下落的官兵縱馬踏碎了怒放的瓊花。一時間家家閉戶,人心惶惶。
煙雨江南,清風徐徐。
煙雨縹緲中,杏花已謝青杏尚小。
杏林外的酒肆,酒旗輕舞飛揚。
江南正是因為這如煙的細雨,愈發美得清爽宜人。
在這樣秀麗的江南煙雨中,走來一位縹緲如煙雨的少女。
李青躺在酒肆屋簷下的竹榻上,左手拿著酒壺,右手握著酒杯,如煙的雨絲飄落在那張平靜淡泊的臉上,她閉著眼睛又給自己斟了杯酒。
酒肆中空無一人,連店家都已不知去向。
杏樹林中躺著六具冰冷的屍體,不過,她的心情仍然很好。這小酒肆中所釀之酒著實不錯,醇香醉人,令她不想離去。
“閣下居然還敢留在這裏”。一個陰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杏林中走出三個人來。他們都穿一樣的素絹衣衫,手持一樣的黝黑鐵劍。
“我又沒做殺人滅口之事,何懼頭頂三尺上的神靈們”?李青微笑著:“難道喝酒也犯法麼”?滿滿地斟了杯酒一飲而盡。
便在此時,三柄鐵劍快似閃電夾著勁風刺向她的咽喉、胸膛和小腹。隻聽“叮”的一聲,她手中的酒杯平飛而出,撞開刺向自己咽喉之劍,兩道金色光芒驟然射出,彈開鐵劍,身輕如燕躍上樹梢。樹梢輕顫,她的身子隨著樹梢微微起伏。緩緩平伸雙臂,掌中兩柄金色短劍泛起淡淡殺氣。十數枚暗器疾飛而去,樹梢忽地一沉,她已然墜落。
那三人知她此次攻擊必然不同尋常,三柄鐵劍圍成圓形,同時封住她周身的要害。李青憑空飄落,眼見便要撞在那三柄劍的劍尖上,她揮劍一點刺來的劍尖,下沉的身影驟然掠起,側翻避開迎麵射來的血箭,竟於絕殺中脫險。剩下的兩人一動不動,不知何時,兩柄短劍已停在他們的咽喉間,一縷黑發隨風飄散。
“至少我不怕死”。李青無所謂淡然一笑:“隻為等你們現身”。
“我們的人會不斷來找你,直到你死”。其間一人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後,嘴角邊忽然流下幾滴黑色淤血,四肢綿軟癱倒在地,緊接著另一個人也倒了下去。
“好厲害的鬼見愁”。李青抬手撫過散落的秀發,緩步走到廊下,又給自己斟了杯酒。
“既然已經來了,又何必藏頭露尾”。驀然回首,掌中一道金光飛掠,杏林中傳出一聲慘叫,一個灰衣人從樹上直直跌落,胸前赫然插著一柄金色短劍,李青反揮左手短劍,金色劍輝頓時掩蓋住從林間射來的一大片銀光。隻見她淩空一折,竄入杏林中,就在此時,一條玄鐵鏈如長蛇般飛向她的左臂,她並不回眸,劍尖一點射來的鐵鏈,那鐵鏈如同蛇被點中了七寸一般,立即垂下了頭,林中一個身影兔子般逃竄而去,她揮手便將短劍擲出,直貫那人後胸。縱身上前分別從兩具屍身上拔下短劍,從容插回腰間,纖瘦身影隨即消失在迷蒙的煙雨中。
明山秀水,草碧天清。
一座依山傍水的無名莊園,一架曲徑蜿蜒的紫竹廊橋。
一爐玫瑰龍涎香,一盞雨前清茗茶,李青身著如煙般的羽衣,舒適地靠在軟椅中,纖細如皓玉般的手指上戴著一隻形如梅花的金指環。
“主人,據探馬所報,那些人往西北方向去了”。
“我知道了,你這就率人查抄瓊花樓,將吳掌櫃帶來見我,命人拆毀瓊花樓下的神殿,灌泥漿封沒地廳,堵死所有地廳的出入口”。
“是,主人”。
“吳嗣拜見主人”。瓊花樓吳掌櫃躬身叩拜。
“這次能順利搗毀揚州景教的分壇多虧你了,瓊花樓你是不能再回去了,我會命人妥善安置於你”。李青淡然笑道。
“多謝主人”。吳掌櫃拱手稱謝:“屬下還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前些天景教的密室裏關押了一個人,我去給他送飯時他央求屬下替他送信,可屬下念及身負使命,不敢擅自作主,便拒絕了他”。
“哦”?
“此人自稱是靈武郡刺史劉逸致之子名叫劉濤,據他所言,降將李元赫與契丹北院元吉內外勾結欲將靈武獻關契丹,目前靈武情況岌岌可危。他在報信途中被景教教徒擒獲,隻因身份特殊才被一路押解至揚州。”。
“這個劉濤現在哪裏”?
“瓊花樓刺殺廣平親王那夜乘亂逃走了”。
“很好,吳掌櫃,你這就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