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賞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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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平靜如水的深夜。
一隊巡防營軍士沿街而來,似乎正在搜索什麼,清脆的馬蹄聲打破了夜的寂靜。
“都尉大人,那個黑影鑽進前麵的小巷中了”。
“進去搜查”。
黑影跑到小巷的盡頭,竟然是條死胡同。小巷兩側屋簷重重,青磚圍牆高約兩丈,既使在黑夜中也能看出是所深宅大院。
夜色中有匹快馬跑進小巷,直奔巷中的角門。角門無息開啟,那人一躍下馬,牽馬徑直而入。
“抓住他,別讓刺客跑了”。軍官喝道,那些軍士一擁而上,把住角門。此時,角門前兩盞明晃晃的燈籠亮了起來。兩個年青人正冷眼瞧著他們,其間一人冷聲喝斥道:
“也不睜大眼睛看看清楚,竟敢在此大呼小叫”。
“本將奉命行事,親眼見那刺客逃進了小巷中,難道你想窩藏刺客不成”?
那年青人冷冷一笑:“就算是我窩藏刺客,你又能怎樣”?便在此時,又見一隊軍士衝入小巷。
“你們是什麼人,竟敢在忠王府門前囉唕”。為首的典軍翻身下馬,向著那兩個年青人躬身施禮問道:“黃將軍發生什麼事了”?
“原來是監門衛的趙將軍,這位果毅都尉說黃某窩藏刺客,要進府搜查”。姓黃的年青人舉起燈籠微微一笑:“雖說公主殿下不常住在府中,但合府上下一向謹言慎行不敢造次,豈能容爾等隨意進出”。
監門衛典軍回手就給了都尉一巴掌,罵道:“瞎了你的狗眼,忠王府乃是長平公主殿下的府邸,你這廝竟敢在此胡言亂語,還不快滾”。
“卑職明明見到那個黑影潛進府中,這才帶人前來搜查,望將軍明鑒”。都尉捧著臉申訴:“卑職是奉命行事,將軍也該體恤下情,何況事關公主殿下安危,末將怎敢造次”?
“哦”?趙典軍轉身陪著笑臉問道:“黃將軍,是何人夤夜造訪貴府,可否告知其詳”?
“有這個必要麼”?年青人冷著一張俊臉:“趙蔭你盡可將府邸團團圍住,隻要從衛府拿到大令,忠王府任你搜查”。說著“咣啷”一聲關上角門。
“你可看清楚了,錢開”?
“絕對錯不了,卑職敢拿項上人頭擔保”。錢開低聲回稟。
“內戚私會外臣乃是重罪,我這就回府稟報。你們在此牢牢守住,連一隻鳥都不許給我放出府去”。
忠王府森嚴肅穆,殿宇重重。
“長風,何事竟能勞動大駕深夜來此”?長平公主快步走進正殿,兩個宮妝女子放下珠簾依次上茶,二人隔簾而坐。
“請殿下屏退左右,陛下有密旨交予殿下,看後即刻焚毀”。說著將聖旨放在長平公主麵前的幾案上。
長平公主展開絲帛在燈下細細看過,不禁莞爾:“讓本宮前往涼州,陛下豈不是拿緊急軍情當兒戲了?虧得你在陛下身邊也不勸他老人家三思”?
“你又何嚐不知道陛下的性子,我今日剛自揚州趕回,隨即奉密旨覲見,此事乃是陛下欽定的,殿下這就準備啟程吧,明日卯時初刻到戶部交割,長風告辭了”。廖長風微笑道:“我還要連夜趕往封平大營布置,殿下一路珍重”。
“來人,送客”。長平公主將絲帛放在燈上燃成灰燼:“速叫黃臻、何平進殿”。
“是,公主殿下”。殿外的侍者應道。
“啟稟殿下,趙蔭那廝與巡防營有意在北角門生事,大概是瞧見廖大人夤夜來訪,想乘機拿捏殿下的把柄呢”。黃臻進殿稟告:“眼下趙蔭已命巡防營和監門衛圍住府邸,隻等著廖大人出府”。
“有這等事”?長平公主露出一絲燦爛的笑容:“本宮看著廣成親王的麵子對他們隱忍不言,他們竟要爬到本宮頭上來了,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還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呢”。
“殿下說得極是”。黃臻笑著應道。
“去將長風請回,本宮要與他在偏廳飲宴,就是要讓周毅之親眼瞧見那些瓜田李下之嫌,你們去換身衣服陪著一起看好戲吧”。
“是,殿下”。
“何平,你在殿外嘀咕些什麼磨磨蹭蹭的,真是豈有此理”。長平公主不耐煩地喝道。
“殿下有何吩咐”?
“本宮要出趟遠門,黃臻隨本宮同行。何平,府中之事就交由你處置,給我擦亮眼睛,別讓人鑽了本宮的空子”。
“是,殿下”。何平笑應。
“剛才在殿外說什麼呢”?
“方才廖大人進府時,有人乘機潛進府中被卑職擒拿在廊下。殿下責怪卑職拖遝,是卑職正在查問此人的來曆”。何平回道。
“送大理寺就是了,目前的情形你也知道,不要多生事非”。長平公主皺眉瞄了他一眼。
“此人自稱由靈武郡而來,乃是靈武郡刺史劉逸致之子名叫劉濤,據他所言靈武目前形勢危急,所以卑職便多問了幾句”。
“哦”?長平公主詫異抬頭:“即刻將他帶到後殿,本宮正好有些事要著落在他身上”。
“公主殿下,酒宴齊備,請殿下和府牧大人入席”。殿外有侍者恭聲稟報。
“我們先去收拾了周毅之再說”。長平公主臉上掛著淺淡的笑容:“走吧,都去喝酒”。
美酒醇香,舞伎妖嬈。
“啟稟殿下,監門衛中郎周毅之將軍執大令到府捉拿刺客”。
“本宮的府邸竟有刺客,這倒是奇了”。長平公主兩下看了看故作詫異。
“監門衛和卑職也是為了殿下的安危特來查辦”。走進偏殿的正是監門衛中郎周毅之:“卑職周毅之參見長平公主殿下”。
“周將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你夤夜來本宮府邸捉拿的哪裏是刺客,隻怕是別的什麼人吧?將軍請起”。
“謝殿下,卑職怎敢在忠王府中造次”。周毅之站起身四下看了看,笑道:“已近二更時分,王府裏可真是熱鬧。廖大人也在座,卑職見過府牧大人”。他掃過在座之人:“想不到忠王府竟是這般沒大沒小,不講一點規矩的地方,連奴仆都上了席麵,竟比大街上的酒肆都還不如”。
“周將軍大概是為廖某而來吧”?廖長風微微一笑,把玩著麵前的琉璃盞:“我可是忠王府的常客了,哪裏瞞得過周將軍的火眼金睛”。
“內戚私會外臣乃是謀逆之罪”。周毅之陰森森地笑了。
“周大人夤夜率人闖入本宮這未亡人的府邸,砸壞寡婦家的大門,指責本宮謀逆,不知有何憑據?今日你拿出證據還自罷了,否則休怪本宮無情”。長平公主起身怒斥:“說本宮府中有刺客,隻怕說的是京兆府牧廖長風吧,你這就拿他到陛下駕前,也好讓你知道他為何夤夜來到本宮的忠王府中。本宮和長風是多年的舊友,這些就連陛下都知道,莫說是奉旨而來,就算本宮邀他前來飲宴,你又能將本宮怎樣?黃臻、何平原本就是他的舊部,本宮請他們在座相陪,周毅之你管得著麼?像你這種齷齪小人,本宮府中的奴婢都比你強上千百倍,就算你是廣成王妃的侄兒,以將軍的人品,給本宮看守茅廁本宮還不屑呢。朝著忠王府潑髒水,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本宮現在便要前往景陽宮找廣成王妃評評這個理,到陛下駕前還本宮一個清白”。說著一腳踢翻桌子,杯盤碗筷頓時散落一地,將頭上的束發金冠狠狠砸向周毅之,隻見珠翠滿地亂滾。
“告訴你,廖大人夤夜來府是奉密旨行事,正是因為你的人鬼鬼祟祟在身後跟蹤,他才走角門而入,果然不出廖大人所料,周將軍立刻就上鉤了”。黃臻笑道:“憑你們那些見不得人的小伎倆也敢在忠王府門前裝神弄鬼?廣成親王殿下每在宮中遇見公主殿下都是執著手噓寒問暖,對忠王府上下更是關愛有加,你們這些人倒好,偏偏讓他授人以柄,白費了王爺的一片美意”。
“黃臻,你去準備本宮的官轎,本宮即刻去見廣成王妃。長風隻得委屈大駕請你和周將軍去監門衛走一趟了”。長平公主冷冷喝道:“周毅之,你說我會怎麼收拾你?是挖出你的眼珠子,還是罰你在本宮府中掏一個月的茅廁,讓你好好反省反省”?
“請吧,周將軍,廖某可要去監門衛申述詳情了”。廖長風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這……”周毅之情急之下,連忙跪倒:“請公主殿下恕罪,是卑職瞎了狗眼,殿下千萬別去見王妃,讓姑姑知悉,非打斷我的狗腿。請殿下恕罪寬容,卑職甘願認罰,隻是殿下的法子……”。
“本宮的法子不好麼”?長平公主笑靨如花:“你闖入府中攪了本宮的酒宴,踏壞了府中的花草,還打碎了陛下親賜給本宮的束發金冠,本宮向來尖鑽刻薄,你既然自願授本宮以柄,本宮不好好拿捏住這個機會整治周將軍,豈不是辜負將軍的一片好意了”?
“府中損毀之物自然由卑職負責賠償,要打要罰任憑殿下處置。隻是殿下的處罰也太過匪夷所思了,懇請殿下千萬息怒”。周毅之哀求道:“卑職知道,王府中的禦碑樓正在整修,不如殿下就將此事交與卑職辦理,卑職保管將此事辦妥,若殿下不滿意,到那時再處罰卑職也為時不晚。還請殿下千萬給卑職留些顏麵,否則就連姑姑也要臉上無光了”。
“殿下息怒,切莫延誤了正事”。廖長風在一旁幽幽笑道。
“廖大人說得極是,望公主殿下寬宥”。
“罷了,今夜就看在王妃麵上放過你,再敢至府前尋釁,本宮決不輕饒你”。長平公主冷笑道:“隻要周將軍不怕本宮那些千奇百怪的手段,盡可前來一試”。
“不敢,不敢,卑職這就告辭了”。周毅之兔子般竄出府去。
天將拂曉,凝視著窗外陰沉沉的天空,長平公主喃喃自語道:“黃臻,看來此行我們的麻煩還不少呢”。
“眼下靈武危在旦夕”。黃臻皺眉應道:“涼州的形勢隻怕也殊難預料,殿下此番前往涼州可是危機重重”。
“必須日夜兼程趕赴涼州”。
“是,殿下”。
靈武城外。
長河落日,大漠狼煙。
靈武郡都督王忠麵對如滾滾狼煙般湧來的契丹大軍,被嚇得屁滾尿流,竟置全城百姓於不顧,棄城而去逃得不知所蹤,使得關隘陷入外夷之手,城外的驛道上滿是逃難百姓,呼兒喚女之聲此起彼伏。
“靈武失陷,涼州危已”。李青咬牙切齒地罵道:“該死的王忠”。
“這位公子,前麵靈武城已破,契丹韃子正在追殺過來,不能再往前麵去了”。幾個潰敗下來的士兵衝著他高聲大叫。
李青一躍下馬,問道:“幾位大哥是何人麾下,靈武的三萬多守城官兵呢”?
“我們是驍騎衛龍旗營李元赫將軍麾下,前夜都督王忠命龍旗營奇襲賀蘭山虎跳峽穀,他率兩萬大軍從右路包抄,說要一舉殲滅契丹前鋒,可我們在峽穀中苦戰一夜,也不曾見到一個援兵,龍旗營五千餘人隻有七百個弟兄隨李將軍殺出重圍,待我們回到靈武,卻隻見滿城都是契丹士兵,無奈之下,隻得冒險穿過孟罅峪,一路殺來,與李將軍失散了,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哪裏”。
李青見他們又饑又渴,早已疲憊不堪,便說:“幾位大哥,我這裏還有些幹糧,各位正好稍歇片刻”。
那幾個軍士一聽說有吃的,立即喜形於色。李青解下馬背上的口袋,拿出一疊大餅分給眾人:“小弟原本要前往靈武,還請諸位告知其詳”。軍士們席地而坐,取出隨身攜帶的水袋,狼吞虎咽大嚼起來,他們一邊吃喝,一邊七嘴八舌將靈武失陷的經過一一言明,不覺間李青已皺起雙眉。
“大夥快跑,契丹韃子殺過來了”。遠處有人大聲呼喝。
逃難的百姓一時間蜂擁前行,那幾個軍士站起身道:“公子也趕緊上路吧,戰場上可不是鬧著玩的”。其間一個大個子笑道:“能做個飽死鬼,李漢死而無憾了,多謝公子一飯之德”。他隨即對另幾人說道:“弟兄們,我們上前抵擋一陣,不要墮了龍旗營的威名”。
“正是”。那些軍士拔出腰刀,逆人流前行,李青也翻身上馬,踏著戈壁碎石趕了過去。
隻見一隊軍士立於峽穀前,當先的軍官手中一杆蛇矛槍槍尖已禿,鎧甲上沾滿了暗紅色血跡,竟看不出甲胄的本色來。此刻他仍在自若的安排伏擊之事,瞧此人如此鎮定,李青不由打心眼裏佩服之極。
遠處,一片塵埃如狂風席卷而來,片刻間便已趕到峽穀前。靈武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多戈壁、峽穀,道路崎嶇。契丹馬隊於峽穀前放緩隊形,勘察起地勢來。
不遠處,十幾騎快馬卻在狂奔,斷後的正是方才那位軍官。
那些契丹人一瞧見他,眼睛都紅了,縱馬追了上去。便在此時,山崖上滾落下無數大石,頓時將契丹人的馬隊一切為二,許多契丹人被石塊砸中翻落馬下。此時,從峽穀後殺出一列人馬圍住馬隊,那些士兵拚殺勇猛,竟是以命博弈。契丹人原本就是騎兵強而步兵弱,馬隊一亂立時便互相踐踏起來,一時間死傷無數。穿過峽穀的契丹人竟不顧後麵的人馬,仍然直追那個軍官。
十幾騎快馬驟然停下,那軍官調轉馬頭,長槍如龍徑直殺了回去,長槍之下契丹人紛紛墜馬。
李青看得不由血脈噴張,縱馬、揮劍殺上前去,劍氣如虹,劍光中鮮血飛揚。她俯身馬下,足尖挑起契丹人落下的弓箭,每一次開弓必是三箭連發,飛箭之下,人馬紛紛倒斃。
那軍官勇猛異常,徑直殺入契丹人的馬隊。
血色殘陽,映照著殘酷的殺戮,峽穀被飛濺的鮮血染紅。軍官殺得正盛,卻聽他身下的戰馬長嘶一聲忽然倒地不起。他就地一滾,長槍脫手擲出,直貫一名契丹軍官的身體,右手拔出腰刀,縱身躍起。李青見他落馬,劍輝一閃,飛身上前刺死一員契丹副將,搶奪其戰馬,她身下的西域寶馬似與主人心有靈犀,奮蹄衝入戰場之中。
“將軍,快上馬”。李青高聲喝道。
軍官淩空揮刀,刀鋒所經處,首級滾落。他縱身落在馬背上,手中的刀,長不過兩尺,卻如同被他賦予了生命一般,刀光映著他冷冽的殺氣。
大半個時辰,數千契丹人已被他們殺得七零八落,銀鏈飛舞,揚起的刀鋒,憑空撕裂血肉之軀。李青也是個殺人之人,卻從未見過戰場上如此殘酷的殺戮,遇此情景不禁駭然。
剩餘的契丹人見他強悍之極,紛紛調轉馬頭回逃。
“窮寇莫追”。他高聲阻止自己的軍士們追趕敵寇,掌中寒光一閃,與刀柄相連的銀鏈驟然收回刀刃,回手將刀歸鞘。
“多謝仁兄援手”。他一躍下馬將韁繩交還李青,抱拳稱謝。
“親見將軍殺敵,真神人也,敢問將軍大名,李青欽佩之至”。
“這位就是我們龍旗營大將軍李元赫”。說話的正是李漢。
“李某令靈武失陷,百姓流離,真是羞愧難當”。他歎了口氣:“這位兄台好身手、好劍法,李元赫欽佩之至”。
“親見李將軍殺敵保民,實乃英雄,況靈武陷落非將軍一人之責”。李青由衷一笑。
“前麵二十餘裏的山坳中有一處屯兵駐地,看目前情形契丹人不會馬上殺回來,我們就去那裏修整一夜,兄台請”。李元赫命令軍士收集兵器、弓箭、戰馬,查點、救護傷者,輕撫馬首,笑讚道:“好一匹寶馬”。
“李青與將軍一見如故,願以此馬相贈,將軍切莫推辭,請上馬”。說著牽來一匹契丹戰馬,翻身而上。
“李某卻之不恭,既如此多謝兄台了”。
月色如銀。
風聲如泣。
李元赫聽聞山穀中回蕩著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不由暗暗詫異。縱觀自己手下的兵將,人不過五百餘眾,且半數都有傷在身,數千逃難的百姓又夜宿於此。
“契丹人來的好快呀”。李青不由凝視著李元赫問道:“李將軍,現在怎麼辦”?
“先去看看情形再作打算不遲”。李元赫仍然十分鎮定,起身走出門外,吩咐值夜的士兵熄滅燈火,帶領百姓沿山道趁夜趕往山下的石屏鎮。自己躍上崖頂的石梁察看情形,隻見由石門邑而來官道上無數火把映亮夜空,馬蹄踏碎夜的寂靜,發出隆隆的轟鳴聲。李元赫自石梁上躍下,負手而立,目光中竟露出一絲欣喜之色。
眾人目不轉睛地瞧著他,卻聽他淡淡笑道:“但願我所料不錯才好”。眾人愈發詫異,便在此時,忽聽有個聲音遠遠傳來:“弟兄們,今夜我們就在兵屯暫歇,明日便與契丹狗賊們抵死一戰”。
“寧願戰死,決不苟且”。眾將士豪氣震天。
“是蒙濤,蒙將軍麼”?
大門“砰”的一聲洞開,一個身穿甲胄的參軍衝了進來,上前便抱住李元赫,顫聲低喃:“元赫老弟,元赫老弟……”激動之餘不住打量著李元赫,見他安然無恙,才正色道:“蒙濤今夜率麾下五千弟兄反出石門邑,那裏我們是回不去了”。
“蒙濤,你怎麼這麼糊塗,竟然在此時率軍嘩變”。
“李將軍,我們也不想造反”。司階王恒上前稟道:“王忠那廝,帶領眾軍退回石門邑也就罷了,進關後,他命校尉史楷籌措軍糧,附近村民本就窮苦,哪裏有勞軍之糧。那史楷縱容手下軍士殺人奪糧,如遇反抗,便施屠村之舉。蒙將軍出言製止,史楷竟言辭鑿鑿,出言不遜,都怪卑職未忍一時之氣,揮刀將其斬於馬下,這才闖下大禍,連累於蒙將軍”。
“事已至此,大家都進營房休息吧”。李元赫吩咐道。
“元赫,目前形勢危急,我們一無糧草,二無援兵,該如何是好”?蒙濤不由哀歎。
“五千龍旗營經此一役死傷殆盡,所剩不過五百餘人,我們隻能邊戰邊退,護送逃難的百姓一程”。李元赫黯然失色。
“王忠上奏朝廷,說李將軍與契丹元吉勾結,現在您就是朝廷的反賊,天字第一號通緝犯,蒙將軍和李將軍您這個反賊在一起,不是反賊也是反賊了。以王忠的為人,必定會將靈武兵敗城陷之責推在你們二人身上,無論怎樣都是一死”。王恒義憤填膺地一拍桌案:“與其死得窩囊,不如和契丹人拚了”。
“元赫,不管王忠那奸賊怎麼說,我們不能在此等死”。
李元赫搖了搖頭緩緩應道:“匹夫之勇隻能爭得一時之氣,靈武在我等手中失陷,當下最緊要的是想辦法盡快奪回靈武。我要拿下石門邑,以石門邑天險截斷契丹人的退路。蒙濤,你我個人的生死尚是小事,可將大軍置於險地,令軍士無謂犧牲,置邊關數萬百姓的生死於不顧,那就是我等失職了,就算死我們也要死得其所”。
“話雖不錯,可石門邑天險豈是如此輕易能夠擊破的”?蒙濤歎了口氣,不由自責:“都怪我一時衝動,否則我在關內還可以……”
“王忠不是已經下令把將軍調往甘州大營了,他可是早就提防您了”。王恒冷笑道:“我看他駐守在石門邑要對付的是您和李將軍而不是什麼契丹人,就算您不造反,他要在甘州大營殺死您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自有辦法進入石門邑”。李元赫微微一笑,立起身對李青深深一揖:“元赫進入石門邑之事就要著落在李兄身上了。我深知此行艱險異常,讓李兄隻身犯險實屬無奈之舉,還望李兄不懼艱險助我一臂之力”。
“但憑將軍吩咐,李青無不從命”。他急忙起身回禮:“將軍盡管放心,不管此事如何艱險,李青一定替將軍辦到就是”。
峽穀絕壁。
鷹擊長空。
石門邑以其易守難攻而著稱,之所以稱之為石門,隻因唯一的驛道需穿過一條十餘裏長的絕壁峽穀,立於峽穀之中,天若一線,形如石門。
李青抬頭望去,隻見關隘依山而建,險峻異常。她腰係長劍,身下一騎神駿的西域寶馬,手中還牽著另一匹馬的韁繩,馬背上馱著一人,隻見那人四肢垂落,顯然受了重傷。
“你是什麼人?再敢上前就要射殺了”。城上的守卒高聲喝止。
“朝廷的頭號通緝犯李元赫在此,難道你們不想看看麼”?李青牽馬停在城下答道:“我特為二十萬賞金而來”。
“你在這裏等著,我們馬上稟報王都督”。
約有小半個時辰,一位將軍登上城樓,問道:“你是何人,竟能擒得李元赫到此,莫不是奸細吧”?
李青摘下鬥笠,緩緩說道:“能不能擒拿李元赫憑的是身手,江湖中人稱在下為旒雲尊者。若將軍拿不出那二十萬賞金,我便轉道涼州,隻要能拿到賞金,多走幾步路我還是很樂意的”。說著調轉馬頭,便欲離去。
“閣下稍等”。王忠轉身吩咐:“打開鐵閘放他們進關”。
李青牽馬緩步入關,一列人馬“呼啦”四散將他們團團圍在中間。王忠縱馬上前,詫異問道:“你就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殺手旒雲”?
“正是”。隻見銳光一閃,劍鋒歸鞘。綁縛李元赫的繩索立斷,他仰麵跌倒在塵埃中,麵色青黑,頸肩處有血跡滲出,已然奄奄一息。王忠瞧見她電掣般的快劍,不由一悚。
“若不是他就快死了,在下也不會來到這個小地方,我可不想折損了賞金,怎麼樣此人是李元赫吧”?李青冷冷笑問。
“不錯,他正是李元赫”。王忠掩飾住內心的驚喜應道:“旒雲尊者請隨本督進二堂說話,在這個小地方,籌措賞金需要一些時間”。
“我這個人向來很有耐心”。李青微微一笑,山風吹起她寶藍色胡服的衣擺,露出裏麵鏨刻著蝌蚪銘文的金色劍鞘。
“將這契丹逆賊抬進大牢,嚴加看守。沒有本督的將令,誰都不得見此反賊”。王忠吩咐道。
“是,都督”。兩個軍士抬起李元赫朝後堂走去。
“旒雲尊者請”。王忠引著李青甩開眾人,穿過校場來到一個寂靜的大院。
“都督請”。李青隨他走進堂中,兩下有人奉上茶水。
“那就要委屈尊者在關內耽擱兩日了”。
“好說,都督請便吧”。李青微笑著目送王忠離去。
“看好這小子,有什麼異動,立即稟報”。王忠招手叫過兩個士兵低聲吩咐了幾句,轉身出了大院,站在神武殿前。
“都督”。兵曹參軍殷天翔迎上前來躬身行禮。
“這小子真是旒雲尊者”?王忠的眼中充滿了疑惑。
“傳聞旒雲尊者是個女子,據末將看這點毫無疑問,而且末將還看到她藏在袍內的銘金短劍,也正是旒雲尊者的招牌。隻是,她居然是這麼個小姑娘倒是令人費解,真想不到李元赫竟栽在這樣一個小姑娘手中”。
“看她出劍,確是高手無疑”。王忠緩緩說道:“天翔,對此人該怎麼辦”?
“就這麼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武功高強有什麼用,到時候一樣讓她有去無回。況且關內有兩萬多官兵應付一個小姑娘,都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這件事就交給末將了”。殷天翔冷笑著回稟。
“我們還是先去瞧瞧李元赫那個契丹逆賊,想不到這廝竟能殺出虎跳峽穀,險些使我們功虧一簣”。王忠咬牙切齒地說道。
“可他不還是落在了我們手裏?末將看他受傷頗重,想來不用我們動手也活不了幾天了。到時候把他的屍體往京裏一送,都督可就立了頭功”。殷天翔一招手,一隊軍士快步上前緊隨而去。
李元赫一動不動躺在幹草堆上,仿佛就快死了。
“參見都督”。牢卒躬身行禮,打開牢門。
“李元赫這逆賊怎麼樣了”?殷天翔隨口問道。
“李將軍怕是不行了”。牢卒脫口回稟,慌亂的目光不敢正視殷天翔陰騭的臉,嚇得連忙跪倒在地顫聲哀求:“小人該死,請殷將軍恕罪”。
“好得很哪,看來想做反賊的人還不少呢”。殷天翔揚手給了他一巴掌:“把他給我拖出去砍了,有誰再敢稱呼此逆賊為李將軍,他就是榜樣”。兩個軍士上前一步架起牢卒往外拖去。
“殷天翔,你構陷李將軍,不得好死”。牢卒大聲咒罵。
“你說得很對,而且馬上就能看到此賊的下場”。語聲未落,隻見銀光一閃,殷天翔的人頭已然落地,鮮血噴濺在大牢的房梁上。王忠大驚失色,此時,一個身材瘦弱的軍士緩步上前從臉上揭下一張人皮麵具,笑容陰冷寒磣,正是李青。刀光一閃,牢門的鐵鎖應聲落地,銀刀在她掌中飄然流轉,指向王忠咽喉。
“都給我往後退”。王忠顫聲命令。
李元赫緩緩坐起身,悠悠笑道:“王忠,被人欺騙的滋味不好受吧?枉你為一軍之將,竟將龍旗營五千餘人拱手送與契丹,難道就不感到羞愧麼?而今你落入李某手中,我們可以談談條件了吧”?冰冷的刀鋒架在王忠的脖子上,李青押著他跟隨李元赫走出牢房。眾軍士手持刀槍不住倒退,一群人徑直來到校場上。李青吹了聲長長的口哨,她的駿馬急奔而來。
“大將軍,請上馬”。
李元赫翻身上馬,隻見四下裏團團圍了數千軍士,刀槍鋒銳。
“王忠,請恕李某不恭了”。李元赫微微一笑道:“靈武失陷,涼州危急。若是涼州失陷,不僅百姓流離失所,契丹大軍要取石門邑便是輕而易舉之事。到那時我西北大門將完全為契丹人洞開,可我還不想將關內數萬大軍平白送與契丹。王忠,交出你的兵符將令,李某決不會為難你。李某隻想率軍截殺蕭方,奪回靈武,事畢後李某一人承擔所有責罰,雖死不足惜”。
王忠隻得命人取來兵符大印交給李元赫。
“李兄,讓都督回府休息吧”。李青隨手將刀拋在地上,牽過一匹戰馬,躍上馬背,王忠脫離轄製立即奔回自己的衛隊中。
“李元赫,你竟敢隨意誅殺軍中大將,轄製本都督奪我軍令。你這契丹反賊罪該萬死,眾軍士上前,誅殺此賊”。王忠高聲呼喝。
李青冷笑了一聲,縱身上前,劍氣如虹揮灑而去,形如鬼魅直逼王忠。林立的刀槍刺向她變幻莫測的身影,她仿佛疾行於刀鋒槍尖之上,隻聽“嘩啦”一聲,王忠隨鞍轡墜落塵埃,李青的劍又一次指在他的咽喉間。
“李將軍不想殺你,你就以為我也不敢殺你麼?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李青手腕一推劍鋒,王忠不由一顫,喝道:“聽到了沒有,你們都退後”。親見此情此景,眾軍士俱驚詫不已。
“隻有聰明人才能活得更長久,識時務者為俊傑,就憑區區一個王忠想要算計我,隻怕還差了點,所以你最好還是聽李將軍的話,不要動歪腦筋”。李青冷冷看著他,笑容陰損刻薄:“我想殺的人那怕天涯海角,決無活口”。
王忠不由渾身一顫,連聲應道:“是、是……”
“如果眾軍自願隨王忠投降契丹,李某無話可說,寧願在軍前自戕”。說著緩緩拔出短刀。
“李將軍……”四下“呼啦”跪下一片,也有軍士轉頭望向王忠。李青眼中閃過一絲殺氣,揮劍貫喉刺死王忠,鮮血順著劍鋒滴落。
李元赫想要製止已是不及。
李青朗聲說道:“誅殺王忠之人是我殺手旒雲,與李將軍和眾軍士無幹,如此鼠輩怎配擔當鎮守邊關的重責。凡有欲降契丹者,形同此賊”。
“願聽李將軍號令”。眾軍士齊聲高呼:“請大將軍升帳”。
“李兄,你這就發出訊號,引蒙濤將軍的兵馬入關”。李元赫吩咐道:“即刻批捕王忠黨羽,嚴密封鎖關內消息”。
“是,大將軍”。
“明日我要返回靈武打探消息”。李元赫淡然遠眺天際:“李兄,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為何事而來,但元赫始終都把你當作可托之人,閣下見識非凡而這一身武功更是驚世駭俗,元赫臨行之前有一事相求……”
“承大將軍信任所托”。李青正色接口:“不過,將軍是軍中主帥,以身犯險於大軍不利,況且將軍原為靈武守將,城中多有認識將軍之人,被人認出反倒會泄露行蹤。我常年在絲路上往來,通曉契丹、突厥語言,不如讓我去靈武更為妥當”。
“目前靈武凶險難測,閣下不過是位行路之客,元赫怎能再讓你孤身犯險。更何況……”李元赫遲疑地凝視著他。
“李青雖是女子,然女子又有何妨,女子在契丹部落地位甚高,更不易引起懷疑,大將軍盡可放心,李青定不辱使命”。
“既然如此,有勞李姑娘了”。李元赫轉身喚過李漢:“李漢跟隨我多年,又熟知靈武的情形,就讓他陪姑娘同往”。
“末將遵命”。李漢上前一步拱手應道。
“多謝大將軍”。李青眼中露出一抹少女獨有的俏皮,笑道:“不過這一路上可都要聽我的,萬一露出破綻那就不好玩了”。
“一切憑姑娘定奪,李漢遵命就是”。
李元赫看著她一閃而過的天真,心中不由一動。這個少女當真就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殺手旒雲麼?他幾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隱藏在冷酷背後的純真竟是如此美好。
“大將軍,李青就此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