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
    “早安。”
    年輕的店員一邊擦拭玻璃器皿，一邊對他的客人給以親切問候。
    近日許多地區都在降溫，包括餘楊所處的小縣城，咖啡店的生意不溫不火，老板偶爾會過來查一下午的帳，這幾日老板身體不舒服便將查賬的事情推後。作為一名兢兢業業的打工人，餘楊有意無意地在通話中表示他非常關心老板的身體健康情況，期待老板能夠盡早回歸生活正軌。
    陳落給出的回應相當不錯，漲工資水到渠成，餘楊開心得不行，臉上掛了一天的笑容，直至傍晚麵頰開始酸疼不得已之下放棄燦爛的微笑。
    來了許多女生，餘楊過去詢問她們有什麼需要的，沒人回答他，但笑不語，片刻後三個女生將她們背後躲藏起來的小個子女生推到餘楊的麵前，用眼神示意同伴。小個子女生緊張極了不停抖動肩膀，餘楊還在原地看著，未曾注意到老板陳落已經坐到旁邊的卡座上注視著這邊。
    “我，我不，不是有意打擾你的，我，我畢業了，要去其他地方上學，我不是來告白的，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喜歡你，但是不需要你的回應，我，我是怕自己將來會後悔，對，對不起，打擾，打擾你了，抱歉。”
    說完小個子女生便衝出去，不見身影，剩下的三個女生道歉後也一一離開，餘楊無措地盯著地板的花紋。
    “再不回神扣你工資！”
    陳落的聲音比之大多數男生的聲音來說稍顯清越，如一道春雷將餘楊從回憶中喚醒。
    “又在想你的初戀？沒意思，一起出去走走，不算你早退。”
    “馬上，我先收拾一下。”
    老板發話早退那就不算早退。
    小縣城地方不大，景色卻不錯，餘楊和陳落走進一個廣場，大媽們已經做好時刻起舞的準備，隻待音樂響起，小商販陸陸續續地打開應景的彩燈。晚風吹過湖麵又吹到岸上，帶來初秋獨有的感傷。
    “老板，你為什麼回來這？”
    “下班了就叫名字。世上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想來便來了。”
    “陳落，如果當時我告白了，會不會……？”
    “打住，餘楊，我已經聽過很多次你的初戀，我實在不想聽，放過我這一次！”
    “陳落，你真不記的？”
    陳落仔仔細細裏裏外外回想數次，完全想不起，當年上高中時那麼多人向他表白，實在對他造成了不少困擾。被老師叫去談話還好，能夠理解這種為了讓他保持優良的成績杜絕他早戀的態度，可父母無時無地不在向他施壓猜測他誤解他，這一切最終成為他的過錯。
    “不記得。”
    “他也在如今天一般的傍晚向你告白。”
    “真的嗎？”
    “嗯。”
    “餘楊，憑什麼我要被迫承受她們行為所帶來的後果？僅僅不過是簡單的拒絕，僅僅是我在行使我的權利，明明我什麼都沒有做，我很感激你當初挺身而出救我一命，但我同時恨你沒能讓我離開這個世界。”
    “我再怎麼孤陋寡聞，不問世事，可也知道比我小一級的餘楊在二中代表著什麼。餘楊，你怎麼敢問我當初發生的事？”
    “對不起。”
    “原來餘楊有心，隻是對我沒心，你說可笑不可笑？餘楊，從今天起你被解雇了。”
    陳落走了，不會再回來。
    真相不白，不過是有人強拽著外層的遮羞布。
    陳落後來想，無論他答應還是拒絕結果總會是招致一場毒打，少年人的世界，成人的世界，惡意都向著不喜歡的人。
    昏暗的小巷裏，陳落睜開腫脹充血的眼睛，毆打他的人以為他昏過去在一邊說話，句句都在向一個名叫餘楊的少年邀功，餘楊讓他們回去後蹲下看陳落。
    “你要為你所做一切付出代價！”
    代價？
    陳落在醫院醒來後第一個見到的便是餘楊，少年見他醒轉立馬去叫醫生，聽著父母對餘楊
    表達感激，他越來越煩躁，伸出左手揮手打碎床邊的花瓶，一時間安靜極了。
    “伯父伯母，我明天再來看陳落，他剛醒難免不適應。”
    “好好好。”
    待餘楊走後，陳落的父母說道：“小落怎麼能對救命恩人這麼沒禮貌？”
    “救命恩人？”一字一頓，恨不得咬碎銀牙，又是什麼新奇的遊戲？
    高中的最後兩年裏，陳落變得很少說話，蓄起長發掩蓋額頭上的細小疤痕並且帶上沒有度數的黑框眼鏡遮住曾經靈動的眼睛，他將座位搬去遠離人群的最後一排，卓兜裏再沒有被別人放進去粉色情書，取而代之的是各種作弄人的玩意。
    他什麼都不看，心灰意冷，陳落想成為一名外科醫生，卻是連夢也做不得，他的右手廢了，此生再也拿不得重物，做精密複雜的動作。
    “陳落，你想當什麼？”
    “醫生。”
    陳落看著餘楊臉色五彩斑斕的變化嗤笑出聲。
    女生告白被拒之後轉學了，單純地描述，其間並沒有因果關係，可在餘楊看來是有關係的。
    少年滿腔怒意盡數宣泄於陳落。
    餘楊聽說陳落回到縣城後，不顧所有人反對辭去現有的工作，他要去找他。也許不是說假模假樣的對不起；也許不是說陳落，你看你做到了，你讓餘楊受到了世界上最沉重的懲罰。餘楊後知後覺傷害了他的全世界，他的全世界也不會要他了。
    陳落說他會報A城的一所知名大學，期待能在那裏見到餘楊，以此為由單方麵宣布失聯。等餘楊回過神，已經是高考過後，打電話無法接通，發微信是紅色感歎號，去他家才發現他已經搬走！
    他隻能寄希望於陳落的話還有效，他會在那裏等他。
    沒有陳落，他向陳落的老師打聽過了，陳落去了另外一所院校，離他有三十公裏。
    距離不算很遠，但是陳落不想見他這個劊子手。
    去圖書館的路上被一女生叫住，陳落不耐轉身去看是誰？有點兒熟悉卻顯然不認識。
    “你是？”
    “我是以前向你告白過的那個女生，對不起，我後來才知道是因為我餘楊才讓人去打了你，真的對不起！可我不敢告訴你於是央求父母轉學了，對不起。”
    “不記得了。”
    女生哭了，可關他陳落什麼事？像不像鱷魚的眼淚啊，餘楊？
    餘楊偷偷來找過陳落幾次，隻敢遠遠地看著，沒想到這次還碰見了以前那個有好感的女生，他看著女生哭無動於衷，著急地想去看背對著他的陳落怎麼樣了？
    陳落消失在圖書館的入口處，餘楊進不去，頹然坐在樹林下的長椅上，他無意識地望著圖書館一個又一個的窗戶找尋陳落。
    他在外麵等了很久沒有見到陳落，問過本校的學生才知道圖書館還有另外一個出口。
    歎氣走人，殊不知昏暗的角落處陳落正在注視著他走遠，書本被捏皺掉在地上引來管理員的側目。
    陳落大學畢業後沒再繼續深造，工作五年後，攢了些積蓄回到縣城開了一家叫作無憂的咖啡店，貼出去的招聘啟事很快被餘楊撕下。
    “餘楊，不要偷懶！”
    “知道啦。”
    咖啡店的客人不多意味著工作不會很累的同時意味著工資不是很高，餘楊想。
    小縣城這幾年發展得還不錯，比以前多了煙火氣。
    “老板，你為什麼要回這裏呢？”
    “怕晚上做噩夢。”
    “什麼樣的噩夢？”
    “被人拳打腳踢之後垂死掙紮。”
    “對不起！”
    “你幹嘛說對不起？隻不過是我無法成為一名醫生罷了。”
    陳落記不清高中時發生的事情，如同黑板上被強行抹去的粉筆字。
    餘楊明白自己做錯了，警告小弟們不要再去招惹陳落做惡作劇。
    陳落的桌兜清理幹淨後，每一天餘楊都會往裏麵塞各種小零食，他仗著陳落什麼都不知道無法撕開偽善的真相，肆意橫行在陳落的世界裏。
    餘楊見過盛氣淩然的陳落、平和淡然的陳落，卻沒想過此後餘生都隻是見過。經曆過校園暴力的陳落再不複往日，不笑不哭，冷漠地看著餘楊表演。
    遊戲什麼時候結束？
    陳落一打開門聞到濃重的酒味，下意識要去關門被橫進來的腳阻止，“有病？”
    “沒有，不要趕我走！”
    隔壁的鄰居回來取東西，看到餘楊喝醉關心地問了幾句，陳落隻好打著哈哈把餘楊請進去。
    “陳落？你還在嗎？”
    “你眼瞎？”
    “陳落，對不起！我錯了。”
    “……”
    “陳落，餘楊做錯了，我做錯了，無論是不是你，無論是不是陳落，我都不該讓他們去揍人，陳落，我不想成為你的噩夢。對不起，我毀了你的夢想。”
    “所以呢？你該走了。”
    “我不。”
    “我走！”
    “不行。”
    “嗬！”
    陳落甩開餘楊的手進了臥室，把門反鎖。
    餘楊在客廳裏一直哭，哭累了睡過去，陳落才出來扔了一床被子在他身上。
    陳落沒睡好，路過趴在沙發上眉頭緊皺但仍舊睡得很香的餘楊時嘖嘖兩聲，隨即出門去吃早飯。
    臨近九點，咖啡店還沒人進來，陳落支愣著兩條胳膊睡了一會兒，醒後發現有個人一直看著他也不說話。
    “您好，有什麼需要的嗎？”
    “一杯熱拿鐵，帶走。”
    “那個小夥子去哪了？平常都是他的。”
    “不知道。”
    “他比較有意思，會說話，我就喜歡跟他聊天，也不知道這麼久了他有沒有追到喜歡的人？”
    “那估計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為什麼？”
    “他昨天告白失敗，人家把他給拒絕了。”
    “我就說麼，這條路不好走，他還不信，你看告白都不成功！”
    “哪條路？”
    “不能給你說的。”
    “好吧。”
    送走客人，陳落按開手機瞅了一眼時間，十點半，不知道餘楊醒過來了沒？
    換上打烊的牌子，陳落往家的方向走，沒注意路撞到了人，連忙說對不起。
    “不用你說對不起，是我該說對不起……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一開始就知道，我看見也聽見了，不過眼睛太腫，你們以為我不動就是昏迷了，其實是在後來你送我去醫院的時候才昏過去的。我在醫院醒過來後就在想你想做什麼？到底是良心發現，還是有什麼新的招數？結果我賭輸了，是後者。”
    “那為什麼一直不說？”
    “怕了，再被打一頓我可吃不消。”
    “對不起。”
    “餘楊，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抹不掉，改不了。餘楊，如果你感到愧疚想要贖罪，那麼我無法原諒你。”
    “我知道的，我隻是想留在你身邊。”
    “為什麼？”
    “我，我愛，我愛你。”
    “餘楊。”
    “哎。”
    “從哪裏開始就從哪裏結束吧。”
    “陳落。”
    “先回去，你身上的味道很難聞！給我洗被子，知不知道？”
    “好！”
    陳落心裏算著今天要虧的錢，一筆記在餘楊的賬上，瞬間輕鬆，連帶著麵容也緩和不少。
    餘楊沒學過拆洗被子，哭唧唧地跑過來讓陳落教他，好巧，陳落說他也不會，找了個視頻將手機遞給餘楊去睡回籠覺。
    臥室門關上後，餘楊認真研習網上的教程，最終隻洗了被套沒洗被子。退出時不小心看見了自己，陳落手機的壁紙是他。
    圖書館門後，“陳落，這麼晚了，還不走？”
    “嗯，等會兒再走。”
    “那我先走一步，拜拜。”
    “等下，幫我個忙。那裏，坐著的那個男生，幫我去拍他幾張照片。”
    “你好這口？自己咋不去，我懂，原來你也會害羞啊。”
    “不是，我，算了，你趕緊去拍。”
    “好的，要不要微信啊，電話啊等等聯係方式，我保證完成任務。”
    待人走遠了，陳落才說了一句，“我有的。”
    換了手機號以後給餘楊打過電話，陳落不肯說話，餘楊等了會兒便掛掉。
    餘楊激動地想去敲臥室門，理智告訴他現在不行，陳落在睡覺被吵醒會生氣。
    “陳落，剪頭發好不好，那裏一點兒不難看。”
    “不要。”陳落撫著額頭，那裏的傷口還沒有全好，結了疤，細數著一個月前的霸淩和回憶中站在眼前的罪魁禍首。
    明明是一個人啊！
    為什麼是一個人？
    陳落想不通，不再去想。
    餘楊的心思轉變過後，盡情對陳落好，陳落可以感覺得到，卻害怕這是餘楊的新手段。
    於是陳落趁著高考完畢，趁著搬家，趁著上大學，說了再也不見。
    想念生根發芽，思之若狂，陳落回去見過餘楊不過是偷偷的，知道餘楊真的考進他們約定好的大學，不覺鬆了口氣，雖然隻有一個人兌現了承諾，但是這場年少輕狂不知對錯的戲終究落下帷幕。
    陳落沒想到餘楊會來找他，如果不是舍友偶然發現有人跟著他，他不會回頭，就見不到餘楊。
    陳落在臥室裏並沒有睡覺，隻這一次，最後一次。
    一個小時後，敲門聲響起。
    陳落說了聲進來。
    “陳落。”
    “餘楊，最後一次機會。”
    “陳落，你愛我好不好？”
    “好。”
    陳落從那件事過後恨極了別人對他告白，其實是害怕再卷進去別人無緣由的算計中。他路過時聽到女生對她的好朋友是這樣說的，我知道那個“名聲在外”的餘楊喜歡我，所以我故意在他身邊哭，說陳落的不好，陳落怎麼能拒絕我呢？都是他的錯！他活該！
    高三畢業前的一個月女生的好朋友觀望著終於鼓起勇氣將真相告訴餘楊。餘楊做錯了事無可彌補，他毀了陳落，捏碎了他的夢想，並且還妄想待在他身邊。
    “陳落，幸好你還在！”
    “你是該慶幸的。”
    陳落高三畢業前，餘楊試圖表明他自己也才剛整明白的喜歡，陳落那會兒不會躲著他卻總是打斷他即將出口的愛意。
    他們相約黃昏後，幾句真，幾句假，唯有愛意不可說。
    你要為你所做一切付出代價。
    那麼究竟是誰付出了代價？

    作者閑話：

    跑題了，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