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蝠看著那一抹白影，隻是無言，胸中百轉千回五味雜陳，卻不知如何上前。若說從前是不能麵對，那麼今夜，他甚至沒有了去麵對一切的勇氣。
    僵硬著不知站了多久，晚風送來了夜月的低語：
    “都回來這麼久了，一直站在那裏不累麼？”
    夜月的語聲中透著濃濃的疲憊，不是早就發誓要靠自己活著麼，為什麼還是任性地卸下這麼多年小心武裝在身上的冷漠與堅強？
    可笑的清醒和敏銳，無言的沉默不過是一把用紙隱去利刃的劍，用無跡掩飾傷害而已，罷了，痛得多了，也就慣了。
    就讓我自己來揭開這層薄薄的紙，讓你的利劍劃破我早已殘破不堪的心，血月殿殿主會的不僅僅是折磨人，更會的，是折磨自己。
    “……”夜蝠不知道自己除了垂首單膝跪在夜月麵前以外還能做什麼。
    夜月笑了，笑容若有若無地掛在臉上，而眼中卻隻有若隱若現的悲傷。
    ——原來，忠誠的宣誓有時候有時候竟然可以讓人有一種失敗到底的感覺。
    一個小小的信封出現在眼前，拿著它的手，美麗而蒼白。
    鹹陽，柳禦錦，五個月。
    拆開信封，裏麵隻有一張寫著一行字的小紙條。
    一個地方，一個名字，一段時間。
    這便是血月殿的擊殺委托函。
    這便是，那個名字的，催命符。
    “……”夜蝠看著那張紙條，久久沒有反應。
    五個月。
    他從來沒有花過這麼長的時間去殺一個人。
    擊殺關外魔教第一長老“索魂刃”穆祥東，夜蝠也隻花了不過六十七天。
    夜月也知道夜蝠對付一個人不會花太長的時間，因為他根本不需要。
    但是現在，紙條上寫著，五個月。
    這意味著夜蝠所麵臨的戰鬥，有著前所未有的艱苦和困難。
    柳禦錦，是個怎樣的人物？
    “翻手為雲覆手雨，乾坤劍下禦乾坤”，乾坤山莊莊主，柳禦錦。
    沒有人知道柳禦錦是不是天下第一，但是沒人敢為了“天下第一”這四個字去找他挑戰。那些敢去挑戰的人，都已經變成了死人。沒有人知道柳禦錦是不是武林盟主，但是沒有哪個門派敢無端招惹乾坤山莊，招惹過乾坤山莊的門派，早就已經被人踏平。
    柳禦錦不是天下第一，也不是武林盟主，他根本不在乎，也不屑去在乎。
    “你怕了麼？”
    “怕？我早已不知道什麼叫怕。”從他六歲時一把抹去臉上的眼淚，抽出短匕強迫自己冷靜地麵對那隻年幼的餓虎起，害怕就已離他遠去。
    隻是倦了，一種從骨髓裏透出的疲倦。
    “殺了他，我便放手。”
    不是“放你走”，而是，“放手”。
    ——怦咚！
    “……”夜蝠的一顆心幾乎主刻要跳出腔子來。跟隨夜月多年，他當然知道“放手”的含義，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少年幹淨的眉眼，笑得彎彎。
    “給你三天時間，好好考慮。”夜月直起倚在門扉上的身子，像一縷沒有重量的晚風，從夜蝠身側飄過，隻留下淡淡的有些憂鬱的氣息。
    回到自己的房中，夜音正在向一個大木桶中注入熱水。
    “……月主，你活得累麼？”
    “音，辛苦你了，退下吧。”夜月緩緩閉上了眼睛。
    “唉……你就不能……多為自己想想……音兒……先回房了。”黃鶯般美妙的聲音，帶著幾分埋怨的歎息。
    白衣散落，浸在水氣蒸騰的木桶中，夜月隻覺得心下一陣刺骨的寒冷。
    “終於還是……什麼都抓不住麼？”唇角勾起，憂傷，在無人處毫無顧忌地瀉落滿地。
    三天，也不過是三晝兩夜。
    三天的時間是長，還是短？
    宇宙洪荒，時間不止，三天，在曆史的潮流裏不過是連一刹那都不足的瞬息。
    但是如果要在三天裏做出一個足以改變自己命運的決定，這三天，便比目睹滄海變成桑田還要漫長。
    呆呆地坐在熟悉的樹上，看著阿水掃地，看著阿水抹桌，看著阿水上菜，看著阿水結賬……
    眼裏，心裏，全是那少年，滿滿脹脹，生痛生痛。
    現在，我是不是可以給自己一個機會，用最後一次殺戮之血，去換取一個掃除寂寞的可能？掃除，你的寂寞，我的寂寞。
    如果從此不再殺戮，你能否接受這滿手血腥遍身汙穢的我，用你幹淨的笑容，洗滌我不堪的過去？
    這樣一個冷血殘酷的人，你是否還能對我露出沒有防備的笑臉，溫柔地喚我一句“大哥”？
    如果伴著我的血腥與恐懼會讓你煩惱，我是不是應該到此而止，永遠做你的聽客，用我的寂寞，代替你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