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蝠的心念猛一動，殺手的本能讓他依然冷靜，隻是走到小吃店門外，聲音清晰地從門內傳出。
    “嗬嗬，看我這問的……我知道，爺爺，雖然您與阿水離得這麼近，平時阿水卻因為要照顧生意不怎麼能來……您，一定很寂寞吧……”那聲音聲調有些奇怪，也不像哪個地方的口音，有種說不上來的別扭，還帶著些童稚氣，雖然有點沙啞，聽起來還是讓人感覺像細雨在心中灑過。
    夜蝠這才知道這是個誤會，原來那少年不是在對自己說話。
    “阿水過得很好……李嬸王媽她們常常幫忙帶些米麵來……架上有柴，趙大哥路過時也常常稍來些……阿水像您說的一樣仔細關照路過的大家夥兒……大家高興了阿水也一樣高興……隻是忙著倒也罷了……這一閑下來吧……阿水就想著您……想多陪陪您……”說到這那聲音頓了頓，“嗯……阿水聽話……不會哭的……就是……爺爺……您救了阿水……教阿水說話……阿水這輩子都感激您……今天是您的忌日……聽您的，沒燒什麼東西給您……阿水不累……隻是想多呆會兒……多陪您說會兒話……不用擔心……斧子很聽話……幫了阿水不少忙……有斧子在阿水不怕招待客人不周全……一切都好……您不在……阿水不知道自己說話說得好不好……以後也沒人會這麼耐心地教阿水說話，聽阿水說話了……”
    原來那少年叫阿水，應是這小吃店的主人，微啞的帶著童稚氣的純淨嗓音讓夜蝠產生了一絲好奇，卻不知該如何接近。扮過無數種人的夜蝠，此時竟有些苦惱。
    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畏手畏腳了？聽聲音這少年應不喑武功，再探近前看看吧。
    不想夜蝠剛剛踏前一步，那門內竟傳出了一陣犬吠。
    苦笑，那孩子不會武功，自己的氣息卻被店裏的狗發現……
    “斧子？可是有人？”看來是那狗激動的樣子打斷了少年的輕聲自語，虛掩的門開啟，出現了一個年輕的身影。
    夜蝠沒想到竟是在這種情況下讓那少年注意到了自己，也不是沒扮過流氓無賴，可這時候就是拿不出那厚臉皮的樣子來，呆了一呆。
    不想那少年倒是鎮靜，對著門外的不速之客微微一笑“這位大哥，請問你是……？”
    “……”夜蝠被這一問倒也愣住，一時找不到托詞來解釋。
    一時間，隻剩下了斧子對夜蝠敵意的低嗚聲。
    “——咕嚕”夜蝠的臉不禁紅了一紅，先是大吐了一場，再加上一夜急奔，原來自己早已餓了。
    不想那少年隻是奇怪地看著他。
    “……店家，你們這有什麼菜？”夜蝠一陣窘迫，四更天找上門打尖，委實讓人懷疑，可是麵對那少年真誠清澈的雙眼，卻不知如何反應，問出了這蹩腳至極的問題。
    “卟哧……”少年不由輕笑出聲，給了僵著臉的夜蝠一個了然的眼神，“原來是位客官，這時候上門應是困乏久了吧，您先上座，正好小店還有些揉好的麵，小的給您上碗快煮易熟的西紅柿雞蛋麵，可好？”
    “……”夜蝠點了點頭，臉上還有些發熱。
    少年利索地將他引到桌前，翻起桌上的碗，又拿來一小壇酒，拍開泥封給夜蝠倒上小半碗，笑得眉眼彎彎：“夜深了，現在小店裏一點熱水也無，這冷酒您先喝些暖身，我去切些冷牛肉來給您下酒，這是小店招待不周，讓客官久等，這些小菜，都算贈送的。”
    看著少年忙碌的背影，夜蝠竟覺得自己遲鈍了許多，是因為那幹淨的笑臉和真誠的眼神麼？一時之間竟變得不知如何反應。自己明明是個不速之客，還撞到那少年於祖父忌日表達對故人思念之時，四更天的向人要飯食，那少年竟不生氣，還熟稔熱絡地招呼自己。甚至還送上這小酒小菜，這種細致入微的體貼，似曾相識……
    ——“哈哈哈，玉姐，來追我呀，來呀……”
    ——“小少爺，等等小玉，您別跑那麼快，小玉跟不上您，當心摔著啊……”
    ——“哇，下雪啦，下雪啦，堆雪人咯，小玉姐，快來呀……”
    ——“小少爺，雪下得大著呢，您別急著出去玩，穿上這小襖，別著了涼……”
    ——“哇，好香！玉姐，你又做了什麼好吃的？”
    ——“小少爺，你功課寫完了麼？這是你最喜歡的芙蓉羹，沒寫完不給吃喔……”
    朦朧的對話從腦海中浮出，這是……
    就在夜蝠發呆之時，一碗香氣四溢的西紅柿雞蛋麵已然擺在了麵前，而那少年已經坐在對麵的位子上，依然眉眼彎彎，“讓您久等了，嚐嚐小的手藝如何？”
    很平常的一碗麵：紅的是西紅柿，黃的是雞蛋，綠的是香菜，白的是麵。
    四更天，小店昏黃的燈光，一個帶著幹淨的笑的少年，一碗熱氣騰騰的麵。夜蝠在吃的時候竟有種讓時間過得慢些的希驥，可是那溫暖的家的味道卻讓他忍不住大口下咽……
    “……”
    夜蝠瞪著空空如也的碗，他完全不記得那麵是什麼味道，隻記得那幹淨的笑和那從喉頭劃過的溫暖。
    “客官可還要什麼？”少年的聲音揚起，帶著一點好笑的波動。
    “……蝠。”夜蝠突然發現少年叫他的那句“客官”並不十分順耳。
    “？”少年不由偏了偏頭，右邊細長的眉稍稍挑起。
    “我的名字，是蝠。”
    “福？真是個好名字。”少年又笑了，“叫我阿水就好，阿福大哥。”
    “……”還想再說點什麼，竟找不到話頭，夜蝠起身，“……今晚多謝。”
    “不算什麼，以後路過多來坐坐。”少年溫暖的微笑讓人有些舍不得離開。
    “……”夜蝠愣了愣，半晌，拿出一小錠金子輕輕放在桌上。
    “這？！”少年驚訝地看著那金子，夜蝠這一頓吃的全加起來還不到一兩銀子，這金子……實在是太多了點，抬頭正想追上阻攔，卻隻看到夜蝠的身影在遠處沒入樹林。
    “也謝謝你……阿福大哥。”輕握住那錠金子，少年笑得溫暖。
    離開那少年，夜蝠覺得自己的心裏被那小店的燈光照亮了一塊，好像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
    回去吧，沒什麼大不了的，月主不過是醉了。
    夜蝠思緒萬千地往回走，等他站在那宅院門口時，已是晌午。
    比十幾年前規模不知大了幾倍的宅院，裏麵已是熱鬧非凡。
    夜蝠並未踏進人來人往的前宅，他繞到冷清的後院，隨意囑咐那默默掃地的老人幾句，然後進了旁邊一間不起眼的屋子。
    屋子裏收拾得整齊舒適，像一個熱情的少女隨時歡迎著客人的到來。昨天晚上換下的衣服已經消失不見，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夜蝠走到桌前，雖然屋子收拾過了，但他知道，那人的殘留的氣息，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