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靈魂,飛逝的第二次超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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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後,我終於發現了一種真正可以比肩死亡的恐懼。
他向我逼過來,我本能地後退,後退。背抵上了粗糙的樹幹,退無可退,我慌亂地停住腳步,匆忙中散開長發遮住身體,莫名的寒意從櫻花樹上恣意地散發開來,一刹那間似乎想要將我冰凍。
你——
我開口,心中自嘲這樣的掙紮隻是徒勞。
害怕嗎?相比之於死?
他按住我的肩,頭湊在我的耳邊,輕輕地問。
我別過頭,不回答。身後的櫻花樹卻毫不客氣地告訴自己:其實,我真的很怕,怕到甚至勝過了死亡的威脅。
良久的注視幾乎使我絕望,在希望破滅的前一個瞬間,他終於轉身,手卻在樹幹輕輕一拍,繽紛的落花密密地在麵前織開了一道屏障,他解下外罩的長衣,扔給我。
視線被櫻花阻攔得嚴嚴實實,我隻聽到了他離去的聲音:
櫻,有時候死不是最可怕的。
接下來的幾天中,我並沒有像尋常的女人一般羞愧自裁。我是殺手,殺手沒有為人的尊嚴,更何況,自從出生以來,我苦苦追尋,在無盡的危險中求得生存,死亡的陰影在我的心中鋪展成萬千利刃,無論如何,我都不要死在自己的手中,我不要自己十七年來的辛苦化為灰燼。
他的身影在心中晃動,我靠在櫻花樹上,手指纏繞著發絲,癡癡地望著身上的白衣,想著他說過的話。
白晝和黑夜永恒地交替,從未見過的我卻並不陌生,心安理得地暴露在陽光下,我一度冰冷的心緒開始漸漸地複蘇——陽光,的確是能夠溫暖一個冰冷的靈魂,盡管我失望過,絕望過,甚至曾經瀕臨死亡的邊緣,生命一度搖搖欲墜。但是,就算是真的可以溫暖我絕望的心靈,我絕對不會喜歡上這樣的光華,就如同殺戮一樣,始終讓我心存畏懼。
他給了我陽光,那麼,他就應該是我的主人。雖然,這光明讓我厭惡。
櫻!——主人,這是你給予我的名字麼?
很多天後,大約是在冬季。風變得刺骨的寒冷,我看見空中飄起了雪。空曠的荒野上,櫻花的落纓和著白雪漫天揮灑。暗棕色的泥土上紅紅白白,不知怎麼,我突然想起了鮮血橫流,白骨支離的戰場,還有,還有八年之前——八年之前的那場死戰,我殺了生平第一個人,同時也見證了另一個殺手的死,那天,漫天的鮮血掩映著的屍骨一直留在了我的心底,盡管過了八年,夢魘依舊苦苦糾纏。
有任務的那天,我心情破例格外的好。
選定了夜之最深沉的時刻,我見到了那個注定要死在我手中的人。
月色很好,清涼如水。我站在記憶中的那棵櫻花樹下,月光透過紙條變得斑駁,卻無窮無盡地淋灑在我的身上。
很熟悉的臉,幹淨而明朗的笑容,我看到他,一瞬間竟有時空倒流的昏眩。
八年前,他安然地躺在鮮血彙成的小河中,臉上帶著笑。一生的殺戮過後,他終於用自己的血洗盡了罪惡,靈魂應當轉入了他想要的輪回。可是,他的新生卻遇到了我,命運安排我來終結他今生無辜的靈魂,是他的宿命,還是我的?
他恍惚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黑衣在夜風中颯颯作響。
許久,他開口:
你來殺我?
我默然點頭,必殺的一擊已經襲向了他的麵前。本來,我隻希望,這一瞬間,可以成為永恒,這樣,我們就可以永恒地這樣無言想望,我也永遠不用向他揮出奪命的一劍。
但是,刹那間,畢竟不足永恒。所以,我隻有快,越快越好,也隻有這樣,我和他,痛苦才會少一些。
對不起,原諒我!
他幾乎是沒有動,卻不偏不倚地躲過了我的出擊。
為什麼?我震驚,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擋住我的絕殺,除了主人,可是,他為什麼也可以?難道,隻是因為所有的一切都來源於他的教誨,但,八年刺殺生涯,依舊不足以使我青出於藍麼?
拔你的劍!
他凝視著我身上的白衣,眉頭皺得很緊。
我搖頭,苦笑著將一片斷劍彈給他。然後看著他臉上漸漸浮出的迷惘和不解,突然間覺得很好笑——沒有劍,我依舊是天下間最好的殺手,而且,即便是長劍在手,我依舊不會用它來麵對你,畢竟,劍再好,也都是你給我的。
風卷起了巨大的漩渦,糾纏在他的眼前。身邊的櫻花樹搖晃著落下漫天的花朵,我靜靜地立身於下,揮手觸摸著那些嬌豔的花瓣,手,立刻被鋒利有如刀刃的櫻花割破,血,紛紛揚揚地散布漫天。
浸潤了我的鮮血,那些櫻花也開始變得如血般鮮紅妖冶。劇烈的痛開始噬咬我的軀體,手無力的垂下間,漫天的櫻花開始向他飛射。
看著他被鮮紅色的櫻花圍困住的身影,我竟有些黯然。笑容僵在臉上,明豔而猙獰。
血汩汩淌出,卻滴落在我的白衣上,數不盡的櫻花漫然地綻放。
意識隨著生命的流逝而消失,昏眩中我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正在掙紮著想要飛升而出,錯愕中我卻依然聽到了他的話:他騙了我們!
誰?我想開口,卻感到他溫暖的手滑過臉頰,合上了不瞑的雙目。
夢中,櫻花夾著白雪紛紛揚揚地下個不停,我站在世界的盡頭,看著一切罪惡在它們手中漸漸消失,心中卻沒有救贖的快感。所有蟄伏在黑暗中的身影都在難以忍受的痛苦中漸漸融化,他們的靈魂碎成了粉末,在命運之河中沉沉浮浮。
醒來時陽光有些刺目,本能地合上眼睛,餘光卻掃到了主人的身影。
櫻!
他單膝跪坐在我的身下,麵前是那棵依舊盛放如火的櫻花樹。
我點頭算是回答。
你一定很疼。
他的話音中藏著憐惜。
夢中落花滿身,我輕輕地撣掉灰塵反手我撫摸著白衣掩蓋的傷痕,縱橫交錯的暗紅在蒼白的肌膚上織成了一張網。那個八年前死去的殺手,重生的來世依舊保持著如此淩厲的身手。嗬嗬!我自嘲:難道,我殺人的能力真的不足以匹配我的自信?
可是,明明他依舊保有著前世的記憶,卻仍然如此對我痛下殺手,難道,真的是因為我的命令,不顧一切的執行?
以後,不要再去了。
他歎息,似乎無可奈何。
我好奇起來,抬起頭看著他的臉。
沒有劍,你似乎不堪一擊!
他苦笑,銀發在風中搖曳,落花使他的側影看起來很孤獨。
沒有回答,我亦不想回答,隻是仍舊保持著倚靠的姿勢,手卻抓到了一朵飛逝而過的櫻花,閉上眼睛向前一擲。
麵前的櫻花樹不安地搖動,落花如雨,而那朵擲入樹幹的櫻花卻紋絲不動,連帶著它釘入的那片雪花。
不堪一擊?我在心中冷笑——主人!倘若我對準的目標是你,那麼,你纖塵不染的白衣上也會飛紅點點。
他卻沒有絲毫的動容,隻是任憑櫻花灑滿長發。
櫻!
反身,他攬住我,將我的臉埋入懷中,喃喃:
你為什麼不可以放下劍?
我默然,唇觸到了他雪白的衣衫。
即便是我斷了你的劍,你依舊放不下殺手的凶殘。
他的聲音被風吹得很淡,近在咫尺的我很艱難地追逐著尾音。
我要救贖,所以我不可能動手逆轉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