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很久後，他居然回來了，但我仍舊一動不動，半躺在地上，眼睛看著黑沉沉的天空，沒有一點神采。
    他走過來，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將我拉起來，我無所謂的站在他的麵前，生平第一次在他的心中讀出了歉意。他替我理了理頭發，然後伸手按住我被荊棘劃開口子的黑色夜行衣，末了，還不忘拍拍坐在我的肩頭的白色的小俐鼠。
    走吧。
    他說，遞給了我他的劍，我一個很漂亮的甩身，劍從鞘中飛出，落入了手中，清冷的風吹在雪亮的劍刃上，發出很清越的回響。我小心地揪下一根頭發，將它吹向刃尖，然後看著利落的斷成了兩截的黑色發絲隨著風飄遠。
    它以後就是你的佩劍了。
    他麵無表情地提起方才被我扔在地上的劍，轉身向著一個方向走了。
    我小跑幾步追上，滿是不敢相信。
    你……
    我遲疑著開口詢問：
    真的給我了？這可是你的劍！
    嗯！
    他依舊麵無表情，回答得雲淡風輕，我無法從他的話語中判斷出他的意味，隻得作罷，然後我卻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我們去幹什麼？
    殺人！
    他甩下一句，人已經走得很遠。我在原地呆呆地立了許久，直到他的身影融入了漆黑的夜色，才慢慢地追了上去，小俐鼠從我的懷中探頭探腦，晶亮的圓眼睛瞪著我，不知在想什麼。
    這一次，主人點名要殺死的，是一個很強勢的對手，他告訴我說是江湖新推舉出的盟主。
    盟主？我當時著實糊塗了很久，一個人歪著頭想了又想，然後我問他，什麼是盟主？
    盟主麼？就是很多人的領袖。
    他也想了很久，然後再鄭重地對我這樣講。
    真的很多人嗎？
    我問他。
    對，很多很多。比我們的組織還要大。
    那是肯定的嘍！
    我不滿他的回答，垂下頭，沒精打采。
    咦？你為什麼這樣說？
    他好奇地半跪在地上，頭抬起的時候，正好對著我的眼睛。
    喏……喏，你看啦，我們的組織隻有我們兩個人，而那個什麼的盟主，肯定不會隻有兩個屬下啦，一定很多很多，喏……肯定比上次你殺掉的那夥強盜還要多。
    我孩子氣地笑，為自己的推論感到非常滿意。
    噗哧！他也笑了，眼睛都彎出了弧度。
    不對的，小家夥！我們的組織，不是隻有你和我兩個人的。我們還有很多同伴，多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就算你用盡一生，都是數不清楚的。
    是麼？我一下子來了興致，甩掉了手中緊握著的劍。雪亮的劍鋒一下子砍在了我身旁的一棵長著碧綠葉子的樹上，有淡粉色的花蕾隨著搖動的劍落下來，沾滿了我的全身。小俐鼠似乎是被我瘋狂地舉動嚇到了，從我的頭上耷拉著腦袋爬下來，緊緊地抱住了我的胳膊。
    那為什麼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們呢？是不是你比他們都厲害，是不是他們都怕你，不敢來見你？是吧？肯定是吧！
    不理睬吊在身上的小雪球，我握住他的手，拚命地搖晃著。
    嗯……可以這麼說。
    他歪下頭想了好一會兒，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話，終於這樣來敷衍我。
    就在這種無聊的打發時光的談話中，一彎殘破的下弦月已經越過了枝頭，緩緩地升向高空，幾縷灰堊色的光線直直地穿透了散落的樹葉，悄然割碎了黑暗的影像。我看著，突然間有了興致，鬆開了他的胳膊跑向樹底，伸出手胡亂抓著那些在我看起來還沒有劍光發亮的光線，聊作慰藉罷了。
    這種遊戲其實無趣的很，但我還是一個人玩了很久，他也沒有阻止，隻是一個人抱著劍遠遠地看著，嘴角抿著一抹淡然的笑。
    夜色深沉，連同那彎有氣無力的下弦月，似乎也都疲倦了，我終於停止了一個人的胡鬧，累倒在樹下，逗弄著在我身上亂爬的小俐鼠。
    他卻依舊站得筆直，笑盈盈地看著梢頭，突然間說：
    這是一顆櫻花樹。
    櫻花？我疑惑地摸了摸頭發，奇怪：他以前，從沒有對我說過什麼花的。不過，我也隻好配合著抬頭，看著那棵綠到單調的樹，騙人嘛！才沒有花呢！
    現在，還不到時候。
    他摸著我的頭，伸手將夾雜在我的頭發中的淡粉色花蕾細心地取出，眼睛直直看著遠方。
    櫻花，是淺淺的粉色，很溫柔的，嘿！小家夥，知道嗎？那可是被神明祝福過的顏色，祝福過的花朵。
    我其實並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一下頭。
    他明顯地開心起來，正要繼續說什麼，卻突然一下子變了臉色，身子急急地向後飛掠出去，利劍出鞘的時候還不忘囑咐我：
    小心！
    嗯！我乖巧地點頭，抓住小俐鼠，避到了樹後。
    天，一下更加黑了下來，連同那彎殘月，竟也好像是畏懼這種駭人的血腥場麵，徑自躲進了厚實的雲層中。黑沉沉的夜色像傾倒的山嶽一般壓下來，砸在了我的胸口上，呼吸瞬間碎裂成塵，我佯裝大口抽氣，好笑地看著他突變了臉色。
    一隊人馬呼嘯著疾馳而來，為首的是一個很英俊的年輕人，身形高大，隻著一件寬大的白袍，胸前一條淡金色的綬帶，大紅的披風在黯淡的黑色中張揚飛舞，一柄烏黑色的長劍就隱沒在不住飛旋的紅色之中。我暗地裏伸出頭，衝著筆直站立攔路的他吐了吐舌頭。
    你就是新任盟主？
    他拔出了劍，劍尖遙遙指著馬上的那個人，問得不卑不亢。
    對!我就是。
    很悠揚的聲音，雖然嘶啞，卻壓抑不住好聽。飛奔的馬生生被勒住，他就停在我藏身的那棵櫻花樹前，側麵正好對著我的眼睛，分毫不差。
    我暗自盯著他白玉一般的臉龐，肩頭的小俐鼠竟也如此，看得目不轉睛，亮晶晶的小眼睛裏滿是疑惑。
    袖中暗藏的長劍開始轟鳴，那樣強烈的聲音一點點撞擊在我的心中，我莫名地有些激動，似乎竟然盼望著看到精彩絕倫的一幕——嗬嗬，我的前生難道是魔鬼的化身不成，對於一個僅僅隻有九歲的孩子而言，我確實喜歡血腥的場麵。眾生皆苦，能夠早早地解脫，亦不是壞事。
    你來殺我的？
    年輕的盟主微微淺笑，打量著眼前那個執劍的黑衣殺手。
    對！
    他居然就那麼承認了。然後掉轉劍柄抵在眉心，輕輕頷首，致戰士間最崇高禮節。
    盟主一揮手製止了作勢想要撲上來的隨從，在馬上彎腰，回禮。
    先禮後兵，大家風範。但請閣下告知來由，亦不枉相見一場。日後倘若有機會，我們不妨做個朋友。
    我想，不必了。畢竟，我隻是一個殺手，我來，隻有一個目的，就是終結你的生命。
    話音未落，黑色的身影猶在空曠的大路上來回飄蕩，劍光，就已經如同天降之虹，凝為細細的一線，遙遙衝著駿馬上的白色身形飛掠而去。
    然後才是一個黑得宛如沉入了夜色的影子，我看到有驚天的紅色波浪，就隨著劈入的光華，散了開來。
    紅色動蕩了許久，霧氣一般地蔓延，我本能地閉上眼睛，靠著心靈，來感知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
    四散的馬蹄聲被瀕死的慘叫攪得粉碎，噴薄的劍氣在眾多的身影上飛瀉，然後就有大捧的血花綻開在他們心口，殘劍丟棄一地。我看到了很多淡灰色的魂靈，從那些死去的身體上掙紮著出來，然後並不走遠，隻是瞪著他們無神的眼睛，看著主人和殺手的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