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那個盟主纏鬥在一起，彼此都傷痕累累，亮紅色的血跡塗在臉上，映得失血的肌膚瑩白如玉。
    我無聊地看著他們對峙了許久，他宛若夜空一樣的黑發在身後無風自舞，搖曳出漫天星光。小俐鼠卻一反常態，細小的爪子局促地抓著我的衣襟，發出啾啾的不安的叫聲。
    怎麼了嗎！我暗自嘟囔，隨手一揮，原本安靜地躺在地上的雪亮長劍就跳入了掌心。
    乖!躲起來。
    我拍拍小俐鼠，將它按入了胸前。
    形勢不是很好，依靠我多次的經驗，我知道，這次他是碰上了對手，那個武林所謂的盟主其實本身實在太強，即便是他，好像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黑色的夜行衣已經支離破碎，襤褸的布條如同道道流蘇，配合著衝天的劍光而舞。從未見過陽光的我們，肌膚蒼白得沒有血色，而此刻的他，臉頰上竟因失血而反常的暈紅，血，順著身體上的每一個創口處淋漓而下，幾乎要染紅了我的眼睛。
    我突然間感到一陣陣莫名的恐慌，因為，即便是纏鬥再強的對手，即便受到再重的傷，即便是身中數劍九死一生，他也從沒有過想要放棄，反倒是愈挫愈勇，越戰越強，而現在，夜色如水，四周異樣的空寂，我卻清楚得感受到了他內心的動蕩和不安。
    劍，在我的眼前放肆地旋舞，而那個同樣滿身浴血的盟主卻依舊站立在對決的巔峰，血從他的身上暴射出來，如同一掛紅色的瀑流，然後，我就經曆了生平讓我最難以忘懷的一幕。
    他，宛如斷了線的木偶一樣在我的視線中慢慢地飛起，半空中隨之而來的是一道血紅色的亮痕，而他片刻前揮手擲出去的劍被無形的力量扭曲了軌跡之後竟遙遙向著他的胸口直刺而來，死亡的陰影已然化成了實體。
    本能推動著我睜開了眼睛，然後我的身體就直直的飛掠出去，在來不及思索的瞬間，我抖開了手中的長劍，開合的劍光上下翻飛如花，呼嘯而來的疾風彈在了臉上，痛楚卻尚且來不及麻痹我的肢體。
    匆忙中我並沒有忘記一個殺手最基本的技能，隻是亮光閃現的一瞬，千萬片劍芒就憑空綻開，向著不同的方向，不同的目標。
    叮！
    清脆而又綿長無盡的聲音，隨著萬千閃爍不休的光芒煙花一樣漫天揮灑，必殺的一擊被我截下，然後被舞動著的劍氣化作了無數同樣致命的小小利刃回返，血的腥味悄然化開。
    我立在他跌落的身邊，鬆了一口氣。
    用劍支撐出遙遙欲墜的身體，我用血汙的小臉向他綻開一個笑容。然後就是全身火辣辣的疼痛。
    結束了！
    我無聲地開口，握住他冰冷的手。
    小俐鼠不知什麼時候鑽了出來，正站在他的胸口上啾啾的叫個不停，小小的眼睛中滿是驚恐。
    你受傷了？
    我問他，還有它。
    在等待回答的短短一瞬，我感覺似乎有尖嘯的風和騰起的烈焰呼嘯著向我們襲來，巨大的壓力真真切切，如芒在背。
    他終於醒了過來，似乎絲毫不知道，他方才正處在九死一生的絕境。我看到自己大大的笑臉映在他晶瑩的瞳仁中，牙齒如同小小的碎貝。後麵……
    他掙紮著抬起了一隻手，指著我的背後。小俐鼠居然也配合地連連點頭。
    後麵，我很是疑惑，臉還是轉過了一線。
    漫天的碎劍居然沒有落下，反倒異樣的重新升了空中，張開了一張巨型的大網，罩住了三個人——我、他，還有那個我本以為已經死在了我突襲的一劍之下的盟主。
    夢魘，緩緩鋪開了它華麗的長卷，一切，才剛剛開始。
    你!
    他嘶啞著叫出了聲，眼眸已經染得血紅，原本大紅的披風此刻浸染了鮮血，更加的妖豔，此刻，他正用它裹著被洞穿的胸膛，另一隻手卻催動了燃血的毒咒。
    天，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裂口，籠罩著一層慘淡的灰白，然後又縱橫著布滿了亮紅色的血絲，如同一隻沉睡了億萬年的巨眼，被人世間的這一場慘烈的激戰驀地驚醒了好夢，如今正憤怒地發泄著他的力量，要將這個世間所有一切幹擾它安眠的異類都毀滅殆盡，然後再浴血重生。
    四周環繞著的惡靈也覺醒了他們的力量，一個個蒸騰著扭曲的霧氣一般的身影，向著我們緩緩聚攏。
    天怒——人怨！
    衣衫赤紅的盟主猙獰地笑著，手突然間狠狠一揮。
    貫注了精氣的碎劍無堅不摧，聚成三束襲向三個不同的方向。我、他，還有那個不顧一切，想要兩敗俱傷的盟主。
    然後上演了相同的一幕。
    四散的劍光向著我飛來，而他，居然毫不猶豫地起身格擋，劍舞成花，絲毫不曾顧及同樣也有一束利刃，想要吞噬他的血，他的命，他的靈魂！
    在這樣短短的一個時間之中，我和他，都有可能為對方而死！
    他抱起我，然後開始在血與劍的空隙中回旋，我將臉緊緊地貼在他破裂的胸膛上，無聲的微笑。天地間的一切似乎都泯滅了，所有的聲音都止住了回響，隻有我和他，伴著天花如雨，舞動不休。
    劍光如同遊龍一樣盤桓，但卻無法侵入我們的三寸之內，而對麵的那個盟主，居然真的一力承擔了血咒的反噬，任憑利刃刺進自己的胸膛，他的血噴湧而出，卻因陣法驅動而沒有遵循水向低處流的天律，反而倒流向上，紛紛揚揚地散開維係著絕殺的出擊。
    血流殆盡，他的生命也如一線風中的燭火，不堪一擊。主陣之人將死，而他燃盡生命而勢必格殺對手所下的血咒卻依舊運轉著，他，必須死，而且是死在我們的手中！否則，我們就必須死，而這是作為一個殺手所最不情願的結局，無疑將會使我們萬劫不複。
    我緩緩地抬起劍，用小手輕輕抹去了劍鋒的血跡，然後我看著對麵的那個人，回光返照的一瞬，盡管死灰色已經纏繞著漫上了他的麵龐，而他的雙瞳此刻竟亮如妖星，有生以來的黑暗令我無法直視這樣的光華，隻得閉上了眼睛。
    用心看到的，才不會是假的。
    的確，三丈的範圍內，所有的生命包括魂靈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甚至是天地的慟哭，鬼魂的嗚咽，都真真切切地回蕩在我的心中。我回頭望了一下因奮力反擊而再度昏迷的他，感到他的生命脆弱得竟如同一抹縹緲的煙塵，隨時都有可能離我而去。
    不！不要！
    我轉回了頭，卻壓抑不住心底澎湃的聲音：
    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麵前的人影越來越單薄，似乎隨時都會變成一張平麵的剪影，然後隨風而去，淪為魔鬼的祭品，血咒嗬，燃盡了他所有的鮮血來消滅敵人的肉體，然後再用詛咒緊緊地束縛住敵人的靈魂，從此，永生永世，都再無安寧，但是，流空了自身的血，那個不顧一切的人也將成為行屍，不老不死，再沒有自己的意誌和思維，在以後長得看不到的歲月中，隻能是惡魔手中的傀儡。
    太恐怖了，我不能明白，一個所謂武林正道的盟主，竟會喪心病狂到要賭上自己的生生世世，來換取一個兩敗俱傷的結局。不，我不要這樣的結局產生，絕對不可以，為了我，為了他，同樣也為了你——清醒清醒吧，你這個淪落魔道的正派領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