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殘劍,斷裂的第一道裂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4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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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的春天,風很和煦很溫柔地吹過荒野,在那裏留下了大地複蘇的痕跡。主人將他的屍體丟在荒野上,我看著他僵硬地躺在如墨的夜色中,臉上帶著安然的笑容。
    那以後的一天中,我沒有離開,隻是抱著膝坐在他的身旁,看著他蒼白沒有血色的臉和那樣安然卻詭異的笑容。有很久,我都一直在琢磨睡與死的區別,疑問在心底盤繞成結,但沒有人能告訴我答案,沒有。直到,直到那天,我親眼看著一個同伴睡去,睡去再不醒來。原來,睡和死真的很像,隻不過,死去就永遠不會再醒來——我清楚地知道他是死了,不然,他不會任憑陽光暴曬自己整整一天,然後一點點地化作齏粉歸於虛無。
    我深深地低下頭,將頭埋入膝間,小聲地抽噎著——與生俱來的命運剝奪了我的一切感情,甚至於——哭泣。他是我今生所見過的第一個在我的身邊能夠嶄露笑容的人,並且我感覺也會是唯一的一個。
    在我僅有的五年的記憶中,他殺過無數的人,同樣也讓我親眼目睹了無數場殺戮,我知道,這是命令,主人的命令。主人命令他教會我殺戮,教會我服從,教會我容忍,教會我忘掉血腥的殘酷,教會我從容接受一個殺手的命運,然後,做一把冰冷的劍,殺掉所有應該去殺的人。
    我跟從著他,度過了九年的歲月,然後在時光的流逝中漸漸地習慣一個殺手的命運,然後,成為和他一樣的人。從這個意義上講,他,於我,亦父,亦師,亦友。
    有他在身邊的日子,我總是覺得太短暫。因為,總有一天,他會永遠地離開我,去找尋他的救贖。我曾經默默地告訴自己,說我不會哭泣。
    但當那一天終於來臨時,我才發現,自己是這樣的懦弱,即便是沒有掉落的淚水,我的心中,依舊澎湃著哭泣的聲音。
    鮮紅的血尚在流淌,猶未幹涸。我的淚在虛無中成形,一滴滴地落在滾動著的血泊之中,然後,我就看到了漫天飛舞的櫻花花瓣和一棵成長迅速地令我瞠目的櫻花花樹。
    尚未學到一切的我,該如何接受自己未來的命運?將他的身軀碎裂而成的粉末和著縈繞著血腥味道的櫻花抓在手中,我開始思索自己應該何去何從。
    那個時候,風中送來了主人的那番話,錯愕地轉身,卻沒有人影。黑暗將我的視線膠著在一起,我在如泣如訴的風中呆呆地聽著餘音,對那個從未謀麵的主人產生了莫名的好感。
    他,可真是個善良的人呢。後來,我忍不住會經常這樣想。至少,他讓我懂得了,作為殺手,我們的命運並不是真的黯淡到了無可救藥。
    再後來,為了能夠見到他,或者,隻是聽到也好哇,我就經常去那片白骨支離的荒野。在黑得讓人沉淪的暗色中,我執劍而立,聽著風聲。
    數不盡的夜晚中,風一直為死去的亡魂唱著挽歌,那種催人淚下的哀傷一度也讓我為之動容。然而,漫天獵獵的風中,卻沒有鬼魂的慟哭,從來沒有,即便生前從未見過陽光,即便背負了沉重的使命,即便手上染滿了鮮血,即便是無名無姓死後就被人遺忘,那些死去的殺手們,卻都沒有怨恨。於是我想,他們,大概都在主人的劍下獲得了救贖,有了一個美好的來生。
    死亡,本就是清潔靈魂的最好方式。如水一般的歲月中,我在成長,同樣,也將無數的人送往天堂。我對此深信不疑,因為,他,時常進入我的夢中,告訴我他得到了的解脫。
    我一直回味著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他是唯一陪伴著我度過了童年的人,是給了我一生中唯一的一個玩具的人,也是唯一一個能夠從容地對著我笑的人,盡管,回憶中縈繞著漫天如血的紅色,揮之不去。
    當我已經能夠歪歪斜斜地舉起劍,好玩般的將一個稻草紮成的假人胡亂地砍成碎末,並很開懷的大笑的時候,他帶著我,目睹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場死亡。那是一切的開始,然後很迅速地就走向了終結,在他生命中的最後一次刺殺姍姍來遲的時候,我,尚不及十歲。
    那天,一切依舊黑的什麼都看不見,但是我已經習慣了。生來就一直處於被陽光背棄的暗夜,我們已經學會了不用眼睛來看世界,況且,他說過,眼睛看到的隻是膚淺的表麵,而我們,則是用心,來審視所有經過身邊的靈魂。
    用心看到的,才不會是假的。他曾經告訴我了很多事,其中不乏生存之道和劍術武功,但隨著時光的沉澱,留在我的記憶中,反倒是這一句最清晰。
    那一年,我隻有九歲,天性頑皮,喜歡一切女孩子喜歡的東西:玩偶、糖果、鮮豔的衣服、精美的發飾……所有的這些我都喜歡,但無疑都是得不到的,我也無所謂,自我懂事起,我就一直接受著他所謂殺手的苛刻訓練,很苦也很血腥。但是他對我說過:
    如果你不想將來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死去,如果你不想永無救贖,生生世世都淪落殺戮和血腥,你就沒有選擇!
    我其實一直牢記著這句話,就是他讓我對生存有了渴望,但無疑也是他將我推向了萬劫不複的深淵,從此滿手都是血腥,再也無法自拔。
    但是有一次,他突然對我很溫柔,溫柔到讓我誠惶誠恐,而且,他告訴我,說我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我太早就學會了成為天下最強的殺手的一切,所以,盡管我隻有九歲,但這已足夠。然後他就給了我一隻很小很小白色毛皮的猁鼠,毛茸茸的,雪球般可愛,隻是脊背上有幾點粉紅色的斑跡,很像一種我說不出來的但意識中認為那會是很美麗很迷人的東西。
    它有名字麼?
    我曾經很稚氣地這樣問過他。聽了我的話,他突然間大笑起來,還看著我指指點點,我知道他是說我很傻,但我哪裏傻呢,我自己並不覺得,隻是歪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笑到扭曲的臉,滿心疑惑。
    小家夥!你自己都沒有名字,難道你還能給予別人名字嗎?
    良久,他終於忍住笑,一臉嚴肅地對我這樣說。
    是啊,他不講我還真的忘記了,我隻是一個行走於暗夜,沒有名字沒有未來的殺手,盡管我隻有九歲,但是我仍舊很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然後,我就抱著小俐鼠,垂頭喪氣地拿著劍在地上畫圓圈。
    孩子!
    他突然間生氣起來,揪住衣領將我從地上提起來,我拚命掙紮,不明所以地說著咒罵的話,銳利的劍鋒在半空中胡亂飛舞,割裂了他的衣袖,同樣也在他早已傷痕累累的胳膊上留下了新的血紋。他逼近我的眼睛,往日沉靜如一潭死水的眼瞳中第一次有了異樣的光彩,灼灼的,似乎看透了我的靈魂,然後他惡狠狠地向我大吼:
    劍,是用來殺死敵人來保衛自己心愛的東西的,絕對不是讓你用來畫圓圈玩的!
    然後他就丟下我,自己一個人徑直離去。我呆呆地保持著被扔在堅硬的地麵上的姿勢,一時間沒有反應,小俐鼠輕快地從藏身的衣服褶皺中跑出來,跳到了我攤開的掌心中,伸出濕潤的小舌頭,柔和地幫我舔舐著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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