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你聽我說，一切都會好的，我會帶你走，帶你離開那裏，我會給你幸福！”陸飛晨仍舊握著金絲，一步步試圖靠近她，鮮血滴落在地，渲染成了一朵朵的曼珠沙華。
    雖然不明白她為何突然這般瘋狂，此時的她，也許是誰都不認得的了。但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他不能，讓她處在這樣危險的狀態之中。
    哪怕自己的處境更加危險，哪怕代價是自己粉身碎骨。
    步驚鴻這時卻仿佛癡了，怔怔地看著他走過來，卻似乎是一座冰雕般，無動於衷。
    但是，每靠近她一步，自己的心中，就仿佛有什麼也在燃燒，那是一種力量，一種將自己都要化為灰燼的力量。他不知道這種力量從何而來，亦不知這種力量是會給他帶來希望的曙光呢還是會將他帶向萬劫不複。
    手上被金絲劃開的傷口處，血液漸漸變成了耀眼的金色，空氣中，微微回蕩著蓮花的清香。
    每一步都異常艱難，但是他不曾放棄。
    步驚鴻仿佛終於明白了似的，眸子中的赤紅一閃，愈加觸目驚心。
    不好！她就要覺醒了，那之後，將再無人可以喚回她的神智，而她便將會永永遠遠的沉淪，再無法自拔。
    陸飛晨知道自己最後的機會到了，強忍住心中那烈焰焚燒的痛苦，他縱身飛起，身形展開，獵獵的風將他染血的衣袂吹起，翩翩如同神祇的舞步。
    尚處於瘋狂之中的步驚鴻看出了他的企圖，冷冷一笑，那笑容，幾乎將整個世界都封凍。揚手一揮，她身周的氣流就如同暴起的龍卷，所有敢於侵入的無論是人還是物，都必將被那摧枯拉朽的氣勢吞沒，然後撕裂成為碎片，撚碎成為齏粉。
    但偏偏，陸飛晨卻冒死闖了進去。體內的那種力量亦帶著沛莫能禦的攻勢，生生將她的防禦，撕開了一個口子。
    箭一般的飛逝而去，在堪堪擦近她的身體的時候，他卻驟然墜了下來。
    重重地砸在地上，卻感覺不到疼痛。或許是因為他的神智已經麻木了，再或許，是他的身體已經死去，而自己仿佛一個魂靈般的，遙遙地望著她被錐心噬骨的痛苦所糾纏，卻無能無力。
    深深的絕望和自責像一泓無底的深潭，將他一點點淹沒。
    而步驚鴻的手腕上，纏繞著的金絲驟然繃緊，深深勒緊了她的肌膚，同樣閃爍著金色的血湧了出來，滴落在地上。
    金絲就這樣被他們各執一頭，但是，他們的血，卻順著纖細的金絲慢慢流到了一起。
    當那兩滴血融合的瞬間，金光大盛，原本包圍著他們的龍卷頃刻間被這樣的光芒崩散，蓮花的香氣彌漫開來，將血的腥甜一掃而空。
    步驚鴻愣愣地看著那漫天而來的金光一擁而上吞噬了自己，意識漸漸地模糊。
    陸飛晨卻強自清醒，他一步步爬向了她昏倒的方向，艱難地將她抱在自己的懷中。
    “沒事的，驚鴻！我會讓你幸福，一定！”這是她失去意識之前，所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哪裏，這裏好黑，沒有絲毫的光明，這裏是哪裏？誰？有誰能來告訴我，我該怎樣出去。
    朦朧中，什麼都仿佛不存在了，隻有永恒的黑暗，驅走了光明。看不到別人，看不到自己……
    不！讓我醒來！讓我清醒過來啊！誰？誰能讓我醒來，我甘願獻出自己的所有！
    “所有麼？”一個聲音果然回應了她的呼喚。
    “是的，所有！”她急急的回答。
    “好吧，隻要你肯低頭，做命運的奴隸，我——便讓你醒來！”那個聲音莊重而威嚴，帶著不可抵擋的氣魄。
    “……”她卻猶豫了，做命運的奴隸？一生一世麼？不，她做不到，做不到！
    “做不到是麼？”那個聲音陰惻惻地冷笑著，“無所謂，你逃不出去的，永遠都逃不出去！”
    伴隨著讖言般的一句斷語，黑暗中驀然有了光亮，那是一雙眼睛，孩子的眼睛。步驚鴻認得的，那雙眼睛，五年來，夜夜在她的夢中閃現。
    然後便是那個微笑，天真無邪，而又帶著……譏諷和不屑！
    不！不要笑了，不要再笑了！
    “終於肯低頭了麼？我說過，你逃不掉的，永遠……”
    回蕩著的聲音驟然遠去，“不！等等啊！別走！”步驚鴻大喊。
    “等等啊！”倏地坐起，她的頭上，冷汗涔涔。
    “等等啊！”她依舊喃喃，“等等我，帶我離開這裏！離開……”
    一直在心中呼嘯著的大喊從她的口中叫出之時，卻隻剩下了微弱的呢喃。試圖睜開了眼睛，入目的，依舊隻有黑暗。
    但是，身邊卻不再是空無一物，身下，是柔軟的——呃，床鋪和層層疊疊的錦衾薄被。自己的臂彎中，居然還貼著一個熱乎乎的，肉嘟嘟的……
    “淘子！”驀然明白了過來，這裏，是陸家她的房間。而她懷中抱著的這個，是當年死在了自己手中的名妓蘇蘇的女兒。
    回想起醒來之前的那一幕，不禁又是一身冷汗，汗濕重衣。
    淘子顯然是睡得正沉，是以她的這一聲驚叫沒有驚醒她分毫，小女孩在她懷中翻了一個身，口中嘟囔了一句“杏仁糕”，便再度睡了過去。
    輕輕地將她撥開，塞回到錦被中去。步驚鴻迷茫地看著漆黑的四周，呆呆地躺了很久。
    自己——怎麼會在這裏？
    記憶之中，是陸飛晨邀自己登上了摘星樓的頂層觀星，在那裏……發生過什麼呢？
    頭痛欲裂，但是，那一幕卻是在腦中漸漸清晰。
    是了，自己接到了老師的飛鴿傳書，那刻在曼珠沙華花瓣之上的四個字，是“不——要——回——來！”
    老師他，命自己暫且不要回去曜月教，但是卻沒有說明緣由。
    然後，陸飛晨說了什麼，不……不記得了，隻能回想起他似乎是用一個麵具將臉遮了起來，可是為什麼呢？
    再之後，便是一片空白。她自己是怎麼回到這裏的，又是怎樣躺在床上的，全然未知。
    不對！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
    想到這裏，她伸手扯下了床前的帷帳。
    明晃晃的光輝刺痛了眼睛，驟然合起，然後又驟然睜開。
    光線才不那麼耀眼了些，柔柔的淡紅中略略帶了昏黃，其間的百千蝴蝶，振翅欲飛，但是，卻被鬆脂牢牢地禁錮在了其中，千萬年來，化為了琥珀。
    屏風之後，一個人影若隱若現的撲入眼簾。
    強忍下心中的驚詫，步驚鴻起身，披上了一件外袍。
    緩步下地，她盡量，不發出一絲聲響。
    屏風之後，紅木的圓桌旁，趴著一個人。
    勝雪的白衣不染纖塵，他將頭埋在了肘間，露出的手腕上，卻紮著一塊白色方巾，上麵，殷紅點點。
    這略略一看，心中更是驚訝不已，不知怎麼將將隻是過了一夜，這陸飛晨又是身上帶了傷。
    不過——
    看到他的傷口之後，她突然間意識到了一件事情——這陸飛晨，為何不回自己的清波苑安寢，反而要在自己這裏——呃，趴個桌角呢？
    越看越是覺得有問題。方想上前拍醒他問問，但眼角的餘光，卻看到了小舟。
    小舟顯然是沒有睡好，精神很是不濟，眼皮都懨懨地幾乎要黏在一起，正揚頭打著嗬欠，看到了她，一愣，然後便是雙目大睜，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
    步驚鴻會意，收回了那堪堪就要落在他肩頭的手，隻是，眸中的疑惑更甚。
    小舟頗是沒有生機地小聲道，“小姐醒了？”
    步驚鴻點點頭，手伸出一指，點了點陸飛晨，做著口型，“他怎麼了？”
    小舟有些奇怪，“沒怎麼啊！”一不小心，聲音大了些，陸飛晨便在她的話音方落時，抬起了頭。
    的確像是被人吵醒的樣子，眼睛內盡是血絲，而眼皮下，一痕淤青很是明顯。
    見步驚鴻穩穩地站在了自己麵前，陸飛晨霎時清醒，從桌邊跳起來，連聲問著，“你醒啦？感覺怎樣？”
    “感覺？”步驚鴻後退一步，對他的這般行徑更是不解。自己不是好端端的嘛，他怎麼會突然這般問起。
    “我很好！”她指了指他的眼睛，“你怕是沒有睡好吧，回房睡吧！”
    “唔！那……也好！”陸飛晨上上下下將她瞧了個遍，最後似乎是確認了什麼似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