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塔，現在不大能看到。向前推個二三十年，到處可見這種建築。如果推個四五十年，那水塔就特別高大，一般在五六十米以上，甚至還有“更高更快”的。
    水塔就象一個人的拳頭，七八根水泥柱頂著一個拳頭。有的還塗了防空色塊。在一個地方，就是標誌式的建築。
    水塔禁止閑人靠近，單位裏的水塔屬於一個單位的特殊危險地區。象變電站、油庫、危險品倉庫一樣，不許任何閑雜人等進入。
    452廠就有一座這樣的水塔，凜凜高聳，直插天際。
    六六年夏天，工廠還沒有開始文革，但管理上已呈現出一片亂相。
    這是我進廠的第二年，和我一同進廠的有一百六十多個初中畢業生。
    這一天是星期天。下午，我們宿舍四個人沒回家，躺在床上百無聊懶
    這時，一個隔壁同學（我們叫一同進廠的同事為同學）特別興奮地走了進來。一進來，就大聲嚷嚷道：“爬水塔！爬水塔！”。
    “什麼？”我們不懂。
    “爬廠裏的水塔呀！我和幾個人爬上去了！”他擺顯道。
    我們四個還沒明白他什麼意思？
    這是一個極端促狹之人，挑釁道：“敢不敢也去爬啊？不敢吧？”
    小徐立即跳了起來，說：“什麼不敢，走！我們去爬！”
    我們三個沒動。
    “什麼呀！你們怕？”小徐簡直不信。小羅說：“沒什麼好怕的！我隨便。”我也說我無所謂。
    “哪就走！”
    這時李水木慢吞吞地說：“這是不允許的……”
    “哈！嗤！”隔壁那位發出了這樣輕蔑挑釁般的笑聲。
    “水木，你不是不敢吧？”小徐這人也夠狠的，他容不得別人嘲笑我們寢室。
    “嗤，我怕什麼？”李水木就這麼說。人就是經不起激，也怕被人看輕。
    “不怕就走！”小徐毫不留情。
    李水木沒辦法，隻得站了起來。我和小羅還等著他堅持呢，沒想到他就是這樣一個沒主見的人。連李水木都走出去了，我和小羅有什麼辦法？便一起朝廠區走去。
    除了傳達室，廠裏一個人也沒有。我們四個來到水塔下，仰頭一看，頭都發暈。我們廠的水塔特別高，老毛子蓋的（我們廠都是老毛子蓋的）。方圓幾十裏，就它一個鶴立雞群，廠辦公大樓五層，在它麵前簡直不算個什麼。
    心裏非常緊張，可能小徐除外，另兩個也和我差不多。
    小徐這人好象一點也不怕。那水塔上的鐵梯在一人以上，好在前麵有人上去過，所以下麵架了些石塊。小徐站在石塊上，一跳，抓住鐵梯，來了個引體向上，爬了上去。
    到了這地步，開弓沒有回頭箭了，小羅第二，我緊隨，李水木奠後。
    別的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非常緊張，手發僵，不聽使喚。雖然有鐵梯，我總在抓住它時，停一下，以驗證一下自己是不是抓牢了？每次向上一格，我的手會冒汗，我感到自己的手很滑，總覺得自己會失手……。
    小徐在前麵叫：“不要看別處，往上爬，看別處會害怕！”可見他也知道危險。雖然不看別處，但高還是知道的，我就感到自己在雲裏霧裏一樣……。這樣過了不知多少時候，當我看到水塔龐大主體時，心裏就特別緊張，知道自己已在雲裏了，不由得停了下來。小羅就在我上麵，李水木不知怎樣？我用胳膊挽住鐵梯，把手往身上擦，把汗水擦幹……。在這樣做時，我看了看下麵，卻沒有看到李水木，反而是看到了自己的高度。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極恐懼的心理突然湧了上來，我隻感到自己腦子一陣恍惚，身子便搖了一下，我死死地挽緊鐵梯，讓自己清醒。過了好一會，才聽到上麵小徐在叫，“快點呀，怎麼不爬了？”這才醒過來。人的自尊心真的具有極大的力量，我一下子感到自己應該堅強，別丟人。這樣一想，豪情上湧便不大怕了。平靜了一下自己，然後一口氣爬了上去。
    在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裏，李水木都沒有催我。看樣子，他也象我一樣在下麵進行了一番生死決策！
    爬到水塔頂。水塔頂是全封閉的，斜坡狀，邊沿有一圈比手指粗一點的鐵欄幹，中心是一根碗口粗的避雷針。我們四個爬到塔頂，小心地走到中心，死死地抓住了那根避雷針。
    到了這時，我才敢放開眼來朝四周看。一看，立即感到自己的雙腿和脊梁處閃過一種麻梭梭的感覺，人直犯暈。但人也感到新鮮，新鮮是這一輩子沒這樣看過世界；緊張是越發理解了自己所處的位置是多麼的危險。
    正緊張的時候，還是那個該死的小徐，他突然離開了避雷針，向水塔邊沿走去。我想叫他，哪敢叫？怕一叫，他就跌了下去。
    隻見他走到水塔邊沿，翻了過去。我們三個嚇壞了，沒想到他要尋死，隻覺得他膽大。隻見他一下子翻了出去，然後一手抓住鐵欄幹，一腳踏著水塔頂，斜出人去，象玩空中飛人一樣，大叫！
    “他娘的！”李水木哆嗦了一下，罵道。
    我嚇得眼睛都閉上了。
    這時，李水木也不理我們，他說：“下去！”說完，誰也不理的就往下爬。
    我和小羅兩個也不再管小徐，他高興怎麼玩由他去，我們不再奉陪！打死也不奉陪！
    就這樣我們完成了我們人生的一次壯舉！
    “有青工爬水塔！”這事一下子傳遍了全廠，也震動了全廠！
    第二天晚上全廠召開大會，黨委書記站在講壇前，麵目鐵青。他可能自己想想都後怕：“竟會有人爬水塔！”他大罵道：“什麼人？竟敢爬水塔，哪個哪個？今後誰誰誰……誰要再敢爬水塔？我某某某必定嚴懲不貸，開除了他！什麼不好玩？玩這個！我說了，今後誰要再敢爬水塔，我就開除了他，到時不要說我‘言之不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