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臨走的那天，我向生產隊的幹部和貧下中農告了別，背上了行旅。
    當我一個人走出那大山，轉了個彎，來到那橋頭時，就看見葉霞妹坐在那裏，她顯然是在那裏等我。
    見到她，我心情很複雜，按說，我不該再理她。但我已把這事想明白了，知道她如今的處境十分險惡，我真的對她充滿了同情，也對她有一絲感激。她看見我走來，就站了起來，對我謙卑地笑笑，嘴唇動了動，是想和我打招呼，卻沒有聲音。我主動地站住了，真是感慨萬千。如不是出了這件事，也許我和她就會一直發展下去，也許就會和她有一個圓滿的結局。但在文化大革命中，人是處在一種成天鬥鬥鬥的環境裏，人在這種環境裏，人性就扭曲了。在這裏麵，不能說那一方是對的，也不能說那一方就是錯的，可能都有對錯。而我和她之間的感情，就成了這種環境的犧牲品。
    是文化大革命扭曲了人性，是它使我們這片樸實的土地蒙上了羞辱。
    現在，我和她是永遠的不可能了，就是將這一切都跳開，也是不可能了。因為是她為我最後的清白作證，就這一點，就已斬斷了我和她的再來往，否則，那就真正的說不清道不明了。
    我說：“你還來幹什麼？”
    她就眼紅了，過了一會，她才說：“叔和！”她這樣叫我，還是第一次。我聽了，心就抖了一下。“我真的對不住你！”她說出這一句話，就哭了起來。
    我心裏很難過，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就不看她。
    當我再看她時，隻見她在盯著我，一臉的淚水，我的心在痛。
    突然她“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說了一句：“希望你將來娶個好人家！”說完這句話，就頭一扭，哭著地跑了回去。
    我怔怔地站在那裏，一直看到她消失，我的淚水也流了下來。我真想挽留住她，真想把她帶走，但在那種情境中，我什麼也無法去做。
    我的心仿佛已被撕裂。
    就這樣，我回到了總場。
    十八、
    “唉！”六叔說到這裏，歎了一口氣。
    “這就是我的故事，說完了。”他加說著。
    “哪後來，那霞妹子她後來怎樣了？”我著急地問。
    六叔的顏麵就有些淒切起來，我和老伴好象有了一種預感，預感到那霞妹子後來一定發生了什麼？就揪緊了我們的心，我們期待地看著六叔。
    六叔苦笑了一下，說：“她，她死了。”
    “什麼？”
    “是的，她死了。她做了這件事，引起了一家人的極端仇恨，就逼她嫁人。後來有人告訴我，她哭了整整一天，最後來到我們曾見過麵的那座橋上，就投了水！”
    第二天一早，我們推著單車，和六叔一道走出村子，我們要離開這裏了。
    來到村口，隻見那棵大銀杏樹又立在了那裏。這真令我驚訝，這怎麼可能？這真是一個奇怪的村子，一下子，就令我仿佛置身於一個虛無飄渺的境界之中，我仿佛變成了那不知自己是莊周還是蝴蝶的莊周，不知道我是不是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夢？這種離奇的境界，使我對自己都產生了懷疑，也使我對這些天所發生的所聽到的一切，產生了懷疑，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所聽到的，是不是是真的，仰或還是一個夢？
    清晨的風在吹，那銀杏一樹燦爛的黃葉，反襯出歲月的厚重。
    “呀！”地一聲，我仿佛看見那霞妹子就從這銀杏樹下走了出來，依然那麼清麗，依然那麼燦爛。
    我看看六叔，看著他那一頭的白發，他也依然是那麼地蘊含著人生的底蘊，更顯出一片超然來。也許這就是歲月的沉澱，也許這就是生命的本真。
    我們上了車，向他告別，他就向我們揮手。
    當我們騎出一段距離之後，再回過頭來看，那奇異的村子就已消隱在那一片淡淡的晨氣之中，隻有那棵高大的銀杏樹依然在遠空中浮動，就象那歲月的風……。
    至今，想起往事，我都不知道，這一切是否是真的？
    我常常想，這會不會是我曾經做過的一個夢，是我自己把它們混淆了，以致把它當成了真實的存在。我真希望這是一個夢，是一個惡夢，現在夢醒了，一切都不存在了！
    窗外，歲月的風，依然在這片大地上吹，帶有一絲輕盈又帶有一絲悲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