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的風  歲月的風(十、十一、十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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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又一天,我到分場去,在我來到那座橋時,就看見葉霞妹坐在那橋頭上,顯然她是在
    等我。
    她弱弱地叫了我一聲。
    我不想理她,但也放不下,就說:“你還想幹什麼?”
    她說:“你和我哥哥不要搞得那麼緊張好不好,我哥哥說的是事實……。”
    我說:“不是我搞得緊張,是他做得太過分。他說的也不是事實,我已調查過了,你休想騙我!”為了斷絕她的念頭,我還說,“你們兄妹不要想這麼多壞主意,這樣是不會得逞的!”這種話說出來,就表示了我的一種決絕的態度。當時,看到她那難堪的樣子,我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快。我終於看清了她的麵目,雖然心裏還有些痛惜,卻是帶著一種得意的姿態,一頭不回地走了。走了很遠,再回過頭來瞧,隻見她仍站在橋頭,朝著我望,仿佛有點可憐有點無奈的樣子,那樣子至今仍在我的心頭。
    我常想這件事,我想:她開始來找我,可能並不是她的本意,但為了什麼事,她還是來了,這其間,葉家崽自然不會說,要她來勾引我,這是肯定的。葉家崽總是用了別的手段,讓她覺得我這個人是值得她交往的,她也就相信了,所以她並沒有故意來勾引我。在那一路去分場的路上,我說到她哥哥的事,她當然會支持她哥哥,這也不用懷疑。但當她和我接觸了一段時間之後,她就可能對我有了好感。這本來是事情是事情感情歸感情的問題,但在文化大革命中,這似乎不存在,因為領袖說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她是一個有點單純的女孩子,她不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而我卻非常清楚。因為她哥哥的問題也不是不嚴重,我已將他的問題報上去了,就看上麵怎麼處理。假如他哥哥的問題一旦確定為階級鬥爭,我就必須得和她劃清界線,否則即使我幫著他們,也是沒有用的。那樣做,就會使我自己也站到了運動的對立麵上去了。
    這一次在橋頭的見麵,是她自己來的?還是他哥哥叫她來的?我想,都有可能。葉家崽表麵是硬,但心裏還是虛的,他看出了我喜歡他妹妹,就想再作一次努力。葉霞妹也就順勢應允了下來,也想挽回我對他們一家的看法,想緩和一下這緊張的關係。再就是也可能是想挽回我和她的感情,或是想說明:這一切並不是她和她哥哥串通好了的。她幫她哥哥是人之常情,但她是她,她哥哥是她哥哥。
    當然,這隻是我現在想起來時,根據她當時的神情,作出來的看法,至於到底是什麼真相,也隻有她自己知道。
    十一、
    但葉家崽的問題,很快就發生了質的變化,由一般的鬥私批修的問題很快就變成了階級鬥爭的問題,這一轉變當然是由於他的愚蠢造成的。
    那是在夏收前。那時生產隊出現了一股群眾鬧糧荒的事情。
    那時候,每年到了夏收前,農村裏都會鬧糧荒,有的人家真的斷了糧。沒了吃的就會到隊委會來鬧,好讓生產隊向上級反映,以便讓上級發放回供糧,這本是正常的事。但這一年,鬧得很厲害,隊委會麵對這種情況,開了一個會。會上,我們都認定這不正常,肯定是有人在煽動,是在向生產隊施壓。於是隊委會就決定來查一查。這一查,就發現是葉家崽在背後煽風點火。這當然是他的愚蠢,他由於對我們批評他耿耿於懷,是他放不下。但這事,肯定還是有人心的問題,沒有一個人不想得到回供糧,因為這是先記下,到了年底再扣,實際上到了年底往往就鉤銷了,這就等於是白拿。因此隻要有人煽動,自然就成了人心。
    但有人斷了糧,這是事實。為了查清到底有多少人家斷了糧,隊委會就商議了一個辦法(我沒有參加,因為這事不歸我管),決定到每一戶人家去查查,但又不能直接去查,就以查隊裏的穀籮為名來進行這個事。
    那時候,隊裏的穀籮,每戶人家都有,開始有登記,後來就亂了,反正是國家的,家家都說借,也就沒有一點數,而這正是一個借口。並決定第二天不上工,來個突然襲擊,來了解到底有多少人家斷了糧。
    但這決定隻是表麵,深層次的是因為平時隊委會的人都恨這葉家崽,因此這查,就是查葉家崽,是查他家到底缺不缺糧?所以第二天一早,隊長立即組織起民兵來,開始每家每戶去查。因為這查穀籮是有目的的,所以一開始,隊長就帶著民兵直奔葉家崽的家。葉家崽一見來了這麼多人,堵在院門前,不讓他們進。以至發生了衝突,生產隊長就叫民兵看住他,直接衝進院子。葉家崽的娘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葉霞妹也很驚慌,但當時她要扶她娘,也沒有什麼舉動。隊長哪裏管她們?闖進他們的家,上了樓,結果在他們家樓上查出了糯穀三籮,穀三十多斤,大米三十多斤。到了這時,他娘也不叫了,被叫了上來,葉家崽也被押了上來,隊長就指著這些糧食喝問:“這是什麼?你們鬧什麼糧荒?”這時,我也來了,我就對葉家崽說:“你煽動群眾鬧糧荒,你們想破壞夏收!這些問題要向上級反映,這就是階級鬥爭新動向!先放了他。”我對民兵說,因為當時(文革後期)要審查一個人,已經要向上級批報。聽我說出這樣的話,葉家崽就露出了一種恐懼,因為這已是階級鬥爭了。
    那次,把生產隊的職工查了一遍,是有十幾戶是真正的斷了糧,但葉家崽家肯定不是。我們對此就作出了第二個步署,布置廣大貧下中農來揭露葉家崽破壞夏收,煽動鬧糧荒的事實,也就是他破壞農業學大寨運動的反動言行。這一發動,就將葉家崽置於到了運動的對立麵,這樣,這個生產隊的原來的勢力平衡就被打破了。葉家崽就處於一種被孤立的狀態。再說,他平日的所作所為,也得罪了不少人。就有人來揭露他的反動言行,這也就讓一些事浮出了水麵。
    比如這次鬧糧荒,確實是他煽動的,他利用了有些人家的斷糧,和廣大職工想得到回供糧的心理,煽動大家到生產隊去鬧。其實也未必是他一個人,隻是他鬧得利害一點罷了。但現在隊裏要整的就是他,這就是文化大革命的實質,既然這樣,別人自然全往他身上推。再就是,現在隊裏對每一戶人家有沒有糧,已然清楚。斷了糧的也不用鬧了,自然會分配回供糧;沒有斷糧的,自然也不敢鬧了,反而害怕生產隊會追究,於是葉家崽就成了一致的靶子。
    比如,在這次鬧糧荒中,葉家崽講:“沒得飯吃,就放農藥,把全村人毒死算了!”這話自然是意氣話,卻十分惡毒,帶有刻骨的仇恨。又比如,前一段日子,生產隊決定關鴨,以免糟蹋了田裏的青禾,又是葉家崽煽動職工家屬,叫他們將鴨放出去。我當時就想,怎麼這麼多家屬不聽隊裏的話?現在才明白,又是葉家崽利用了人們的自私心理,在煽風點火。那次,生產隊長見田裏都是鴨,氣不過,帶著民兵就衝到田裏去,一抓就抓了十幾隻,其中有葉家崽的。葉家崽一聽抓了他的鴨,那還了得!手一捋,就衝到隊委會,看見隊長,就一拳,把隊長打到一邊。他這人多強壯!有他領頭,被抓了鴨的人,一起跑到隊委會來,把關在籠子裏的鴨又搶了回去。這事當時作為要鬥私批修的範圍來處理,也就是等於沒處理。葉家崽還說了許多反動話,如鄧小平複出後,他就說:“你們批鄧小平,他有什麼錯?他還不是當他的副總理。”這話自然了不得。因為那時候,已開始批鄧,我們就說他是在為鄧小平翻案。他還說:“學什麼大寨,還讓不讓人活?”這些話,現在看起來,好象沒錯,但,這不能這樣認為,他當時說這種話,並不是說他對現實有著怎樣的清醒認識,他說這話,往往是遇到了不順心的事,就亂說,是一種發泄而已。在他說這種話時,他同樣也說別一種話,比如:他同樣說:“階級鬥爭一抓就靈!”也說,“鄧小平就是我們貧下中農的敵人!”也就是說文化大革命每一個人可能都說過正反兩種話,不能說他說了什麼就代表什麼思想,其實文化大革命誰也搞不懂,隻是因境遇不同,說了各自該說的話而已,一般的人,沒有誰正確,也沒有誰錯誤。所以那時候要整一個人,沒有整不出材料來的。現在隊裏要整葉家崽,這材料也同樣整得出來!
    我當晚就將這些材料整理出來,準備第二天上報分場和分場工作組。
    在整理材料的時候,聽到葉家崽家那邊,傳來一片哭聲。開始隻是哭,後來就發生了激烈的爭吵,好象鬧得很厲害。本來想過去看一看,但因有那一段和葉霞妹的關係,就不想再摻和到他們家的事情中去。就把材料拿了,想靜淨一點,我就到隊委會去了。也是想把這些材料趕快整理出來,好第二天報到分場去。隻要分場黨委和工作組同意,我們就可以將葉家崽抓起來,進行隔離審查。如果這事就這樣順利進行下去,那在這場“普及大寨縣,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的偉大鬥爭中,我們工作組就可以說,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揪出了階級敵人,並可以以此為綱,來促進夏收的順利進行。
    當我深夜回到住所時,我好象覺得,整個村子出奇的寧靜,似乎有著一種不安。我總覺得好象發生了什麼事一樣,似乎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我當時沒在意,因為當時我很疲倦,隻想敢快睡一覺,好第二天趕到分場去。
    十二、
    早晨,我到分場去。
    臨出門時,房東老頭子對我說:“昨天,那邊打得很厲害……”。我知道這事,但我還是很驚訝,問:“誰和誰打?”“好象是他們一家子和霞妹子打。”“為什麼?”那老人就看了看我,說:“不清楚。”我當時急著趕路,也想和他們家撇個幹淨,就沒問。誰知,當我走到村口時,隻見葉家崽站在那裏。他一見到我,就破口大罵:“龜孫子,你這個大流氓!”我一聽這話,血就湧了上來,立即站住,問:“你罵誰?”他就衝到我麵前,指著我鼻子,大聲說:“罵你!罵你這個大流氓!”我一下把他的手打開,說:“誰流氓?”“你還打人?”他叫著,迎著圍觀過來的群眾說,“這個流氓強奸了我妹子,他是強奸犯!”這憑白的汙陷,使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就把挎包往一個人手裏一搡,舉手就是一拳,打在他胸上。他並不還手,似乎胸有成竹,隻叫:“幹部打人!大家作證!”這時,生產隊長和支書趕了過來,忙把我拉住,問怎麼回事?我說:“這狗崽子汙賴人!他汙陷我!”支書就轉向他,問:“你說他強奸?可要有證據,沒有證據不可亂說!”“怎麼沒證據?我妹子親口說的,還會錯?”“放你娘的狗屁!想栽贓,沒那麼容易!”我又衝了上去,和他扭成了一團。
    大家忙把我們再分開。
    葉家崽再重複說:“這姓孫的,強奸了我妹子,還打人,大家都看見……”
    我說:“他血口噴人,根本就沒有的事,——這種人就該打!”
    隊長就說:“這事不用吵,叫霞妹子來,一問就清楚。”這時,支書已經把葉霞妹叫了來。她既惶恐又慌亂,羞得見不得人似的。葉家崽一見她,一把把她拖了過來,說:“說,有哥替你作主!”到這時,我才明白,昨夜他家為什麼打架?原來是要逼著她,要她咬住我,把我這個死對頭打下去。顯然他們的威逼是成功了。所以當隊長詢問葉霞妹時,她就點了頭。我當時就驚呆了,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樣,隊長也不好說話,就說:“如真有這事,我們就要向公安報案,”他又轉向葉霞妹,提醒她,“你可不能亂說,,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這不是鬧著玩的,你知道不知道?”葉霞妹又點了頭。隊長皺了皺眉,無可奈何,就對葉家崽說:“你先放了他,現在孫同誌要到分場去辦事,你先讓他走,反正他也跑不掉,你們就到治安小組來報案。”
    我當時真是氣壞了,我不知道葉霞妹會這麼惡毒,竟敢栽贓到我頭上。但氣歸氣,人卻不糊塗,因為我心裏清楚,自己沒做的事難道自己還不清楚?所以我一點也不怕。我就說:“正好,我要到分場去,我會把這事向分場反映的,一定要總場派工作組來,把這個事情查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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