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的風  歲月的風(七、八、九)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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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這一天,我要到分場去開碰頭會,反映一下這裏的情況。雖然這時我手裏並沒有多少材料,但這是例行公事,即每個星期到分場工作組去碰個頭。一是通通氣,二也是布置下階段的任務。
    剛走出村口,就碰到我鄰居那弱弱的清麗姑娘,她一見我,主動叫了一句:“孫同誌!”說完,扭了扭腰,她有一種內秀的氣質。但她是農村女子,還較靦腆。我問她:“你是葉家崽的妹妹吧?”她點了點頭,算是肯定了,我才知道自己的猜度不錯。算是打了個招呼,我就想走路……。這時,她又開口問了一聲:“孫同誌上分場去啊?”我說:“是。”她又說:“我也上分場,我們同路!”
    在向山外走的時候,我已知道她叫葉霞妹,大家都叫她霞妹子,二十出頭。憑感覺和常識我就知道她還沒有出嫁。這人活潑潑的,上過學。這上過學,也就是上過初中,這在農村已很難得。和一個這樣漂亮的姑娘走在一起,我感到很愉快,這是一個不大讓人感到陌生的姑娘,又活潑又明亮。令我驚訝的是,她似乎對我很了解,知道我妻子難產死了,知道我是大學生,也知道我會畫畫放電影,她就拿這些話來問我。當我說到我妻子時,她為我歎息,充滿了同情。又問我大學裏的事,她對大學充滿了好奇,這和一般農村姑娘不同。當她問我怎麼會畫畫放電影時,我就告訴她,我進修的大學是省文藝學院,學的就是這個。這令她更驚訝,她不知道大學裏還有學這個的。“畫畫放電影?還有這樣的大學?”她驚叫起來。她也不明白進修和上大學有什麼不同。我是一個專科生,在文藝學院工農速成班進修,進修的專業是有關城鄉基層的文藝宣傳工作的組織和開展,比如畫宣傳畫,編宣傳資料,組織宣傳隊,製幻燈片,開展城鄉宣傳活動,也包括放電影及修理放映機,剪膠片接膠片……。有點象一些地方的文化館的工作。這一切,在她聽來,簡直神奇得不得了。在她的麵前,我有一種優越感,是她讓我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我們就這樣走走說說,還沒走出大山,我已對她產生了非常奇特的一種感覺,也就是對她有了一種好感。出了山,轉了個彎,就是一座橋。過了橋,就是直通分場的路。我突然想到,何不向她了解一下她哥哥對我反映的問題?因為這時,我已對她非常的相信。我就問她:“你可知道你哥哥向我反映了情況?”她說:“知道。”接著,也不要我問,就說:“地主王德福是個很壞的人,他拉攏腐蝕幹部,幹部的屁股都坐到他一邊去了!”
    “那末,你哥哥所反映的情況都是事實羅?”
    她說:“當然!不信,你可以問呀,這誰不知道!”
    “那你們為什麼不向上麵反映呢?”
    她就笑了,說:“誰敢呀?他們一手遮天呢,再說反映了也沒有用。孫同誌,你不知道我們下麵的情況,也不是沒人反映,都沒有用,反被他們整了。要不是這次總場搞這運動,派你們來,我們也不敢說。那天,你不是說了,要發動大家反映情況嗎,說要相信工作組,要相信黨。我哥就對我說:‘這次豁出去了,不能讓地主分子專了我們貧下中農的政!’我們當然希望孫同誌能主持公道,打退王德福對我們貧下中農的進攻……”
    我說:“真是這樣,我當然會主持公道!”
    她就笑了,說:“謝謝孫同誌!”
    我說:“謝什麼?要謝也要謝你們呢,是你們這樣的貧下中農支持了我們,我們才能將黨的基本路線進行下去……。”
    快到分場時我們分了手,她問我什麼時候回去?並約我,她在這裏等我,兩人作個伴,一起回去。
    我當然非常高興。
    八、
    在三分場工作組碰頭會上,我談了葉家崽反映的情況。
    組長就問我:“你核實了沒有?”
    我說:“還沒有完全核實,隻是反映一下。”
    組長就說:“好吧,你回去加緊核實,我在這裏也了解一下!”說完這句話,他皺了皺眉,有點勉為其難的說,“你要注意,不要光聽一麵之辭,現在有些人……,怎麼說呢?唉,你去吧!”組長歎了口氣。他這歎氣,我也有些明白,因為這農村中的事,真的很複雜,有許多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真要認真查起來,可能就……。而且有些人挾嫌報複,有些又是別有用心,弄得不好,反會惹火上身,尤其是這事涉及到分場場長,他就更得謹慎。
    那天下午,我和葉霞妹又碰了麵,然後和她一道回來,一路隨和,是她讓我非常自在,是她讓我覺得我那已失去了青春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此後,葉霞妹吃了晚飯,就到我這裏來串門。這時我和她已有些熟了,不僅說得來話,而且還會和她打鬧,我們在一起已經一點拘束也沒有了。
    我單身好幾年,也為自己的婚姻操心。雖然在總場,有人給我介紹,但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我和當時許多農村幹部一樣,並不想找一個農村女子。因為娶了農民,自己的後代就是農民,也就會永遠貧困下去而翻不了身。娶農村女子是不可取的,但總場女同誌不多,因此我們這些總場的一般幹部,要想找一個和自己身份相當的,也往往不可得,這樣宕過來宕過去,結果也隻能找個農村女子了事。我就是這樣拖到了那時候,也已歸之為隻有娶農村女子的地步了。現在這葉霞妹天天和我在一起,打打鬧鬧,開開玩笑,我對她有了好感。葉霞妹長得漂亮,這漂亮不是說怎麼漂亮,而是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就是說她有一種別樣的味道,因而顯得清麗,她不大象農村女子。更主要的還是她對我非常熱情,好象也離不開我,我們一在一起,往往就談得很晚,有時會談到半夜。
    半個月之後,我似乎已沉浸在與她的愛戀之中,以至都忘記了自己的工作。
    在又一次回分場的碰頭會上,組長就單獨找我談了話:他先是問了我核實的情況,我隻有搪塞了事。他也談了他了解的事實,他說:“葉家崽反映的情況,可能不實,這裏的人對他的印象都不好,說他是個剌頭。他雖然是貧農,可他叔叔是富農,他伯父是偽保長,他父親就是王德福的狗腿子,解放前專替王德福欺壓百姓,是一個很壞的人。”接著他又提醒我:“有人反映你最近和他妹妹走得很近,望你一定要注意點自己在群眾中的影響……。”我當時極力否認,他也沒再說什麼,因為誰也沒有說過工作組的人就不能談戀愛。
    葉家崽反映的問題是不是事實?這問題現在看起來,可能不大重要。就象我在前麵說的,農村中的事非常複雜,葉家崽所反映的那些幹部可能是做了這些事,也可能沒做!但反過來說,葉家崽也不是幹淨的人,他在三分場就是出了名的狠人。這些幹部知道葉家崽告發了他們(感覺到了),當然就恨他,對他發難,這也是有可能的。但當時,我不會這樣想,那時都是一根筋,也就是都是以階級鬥爭這根筋來看問題。因此組長對我的這次談話,不啻給了我一個警醒,我仿佛才明白,這葉霞妹和我接近,是不是是他兄妹二人做下的圈套,目的自然是要拉攏我,讓我成為他們在這村子裏的代理人。
    一旦有了這個思想,就有了這個思想!人就是這麼奇怪,一旦思想轉變了,再來看葉霞妹,就感到她非常惡毒,並對她有了憎恨。
    因為是她欺騙了我!
    當天晚上,當她再來我這裏時,我就對她很冷淡。我極力壓抑著自己的不快,說:“我現在很忙,沒時間和你玩了,你以後少來!”她聽了這話,一時愕然,有點不知所措。但她好象露出了一種本來麵目,知道我已察覺到了她的目的,就漲紅了臉,沒得話可分辯。她看著我,站了一會,見我不理她,隻得無奈地走了。
    我當時心裏很痛,我很希望她能分辯幾句,至少能反駁一下,但都沒有!她就那樣有些狼狽地漲紅了臉,見我不理她,就非常痛惜地看了看我,走了。
    九、
    當時的情景就是這樣,但現在我對你們說起這件事時,對有些事,必須有所反思,不能再以當時那種階級鬥爭的眼光來看待這件事。葉家崽一家對我的侵蝕,無疑是葉家崽的陰謀,也確實是他們一家商量好的。但現在回過頭來,再反觀這件事,這其實隻是當時農村中的不同勢力的鬥爭而已。其實就是在現在在任何單位,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著各種各樣的利益集團,也就會存在著各種各樣的爭權奪利,這不足為怪。這些形形色色的力量,隻有在達到力量平衡時,它們才會在表麵上平靜下來。我們這三分場,這葉家塢生產隊在這之前也是這樣。在那裏,每一個人都有著各自的背景,其實他們也達到了平衡,已經相安無事了。如果沒有外力的作用,他們就能維持住這種平衡。但一旦有了外力,就象那時,有了中央的號召,有了中央的戰略步署,有了我們這工作組的進駐,就使得這種平衡打破了。這種平衡一旦打破,就會形成新的較量。在這中間,沒有誰是對的,也沒有誰是錯的,無非都是為了自身的利益,來爭取更大的利益,隻不過各方使的手段不同罷了。在葉家崽向我施展手段的時候,地主王德福也同樣在施展著他的手段。這在當時,我不知道。其實,他們都在尋找著各自在權力中的代理人,來確保他們在當地的實際利益。這一點,到了今天,在我已遠離了那個是非年代,才能將它看得清楚。但問題是葉家崽的做法太卑劣!
    這樣,我自然就和葉霞妹劃清了界線,並由於此前對她的好感,而感到自己受了騙,也就對她一家有點反感起來。我就是帶著這樣的心態,開始對葉家崽所反映的問題進行調查。
    由於我再也不和葉霞妹來往了,人們在心裏,就認定了葉家崽可能出了問題。這樣,在我再來調查葉家崽所反映的問題時,就得到了許多完全不同的結果。
    有人說:“葉家崽的話你也相信?這個人是地方一霸,壞得很!”
    有人勸我,說:“小心點,他是有背景的,小心他們報複你!”
    我當然不怕,我繼續我的調查,當我問起他所反映的問題時,人們都說:“這個我們不知道,哪有這回事?是他造的謠,是誣告的假話。”
    許多人都否定了他的話。
    還得從現在來看,現在來看,葉家崽所反映的事是否是事實呢?如果你們在農村裏呆過,就會知道,其實在農村裏,這種事是非常多的。哪一個幹部不會接受點別人的東西呢?這是很正常的。我想,葉家崽所反映的問題,可能也不是捏造,但又不能說,就一定屬實。這些都是風言風語的事,傳來傳去,一旦核實,大多會否認,都是我們中國的一種人情。問題是到了怎樣的程度,才算是受賄?
    這天晚上,生產隊召開了生產隊全體職工大會,我在會上點名批評了葉家崽(這在當時很正常,一個人犯了錯誤,批評一下),說他是造謠,中傷領導幹部,以後要檢點點。並說他反映的情況並不屬實。我這批評還是很溫和的,因為並沒有把這算作階級鬥爭。沒想到,葉家崽並不買帳,仗著他是貧農,在會上就和我頂了起來。
    會後我和生產隊的隊委按規定整理了一個他的材料,報到分場去。
    在這裏,我還要說說我們墾殖場和當地政府的關係,這裏的墾殖場是墾殖場,所在縣是所在縣,是兩個不同的係統。總場的人,組織上歸總場,但作為一個公民,依然歸縣政管轄。有人提醒我,叫我要小心,其實不是沒道理。據說葉家崽在縣裏有背景,所以葉家崽在這一帶有持無恐。由於有過這次批評,後來生產隊再開會,葉家崽就根本不來,我派人去叫他,他也不來。他不來,別人也就跟著不來。
    這樣我和他的矛盾就有點激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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