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來生產隊的第三天晚上，我在整理白天收集到的材料，打算過幾天送到分場去。這時，進來一個中年人，這是一個非常精明壯實的中年人，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可說是一個十分英俊的男子漢。看到他時，覺得有點麵熟，他自我介紹叫葉家崽。我就翻了一下生產隊的名冊，知道是貧農，就放了一個心。我問他，是不是有什麼材料向我反映？他就說：“孫幹部果然精明。”我就說：“來，坐！”我指著桌前的凳子對他說。等他坐好，我也坐到他對麵，把工作手冊打開，拿出鋼筆，準備作要點記錄。
    他掏出紙煙來，那種八分錢一包的紙煙。不過，墾殖場的社員大多都抽這種煙，我也隻抽一毛八的煙。他遞給我一支，我用手擋住了，這是政策。他說“孫幹部不認識我？”我看了看他，想了想，還是想不起來，就說：“一時認不全。”他就說：“我住在隔壁，是鄰居。”聽他這樣說，才想起，好象是在那裏見過。仔細一想：哦，是了，昨天早晨，我到生產隊去，隔壁三間房前院裏，走出一個十分引人注目的女子，這女子二十多歲，小巧巧的，一付弱弱的清秀樣子。主要是這弱弱的清秀樣子，特別有女人的清麗，給了我很深的印象。現在想起，才知道，這葉家崽其實我沒見過，我覺得他熟，是因為他非常象那個女子。由此，我猜想，他們一定是兄妹。
    我沒支聲。
    他向我反映的情況，是我沒想到的，卻是令我震驚的，因為這關係到生產隊的隊長，還有田頭大隊的支書和三分場的場長。我皺了皺眉，有點不敢相信，但我還是把它記了下來，主要有以下幾點：
    1、分場場長俞清木和地主分子王德福關係密切，他蓋了一棟房子，用的木料全是王德福送的。
    2、大隊支書的那輛自行車也是王德福送的，他還送了生產隊長一套呢子衣服。
    3、王德福在村子裏有權有勢，平日裏欺壓職工社員，做了許多壞事。生產隊長不管做什麼事，都要和他商量，仿佛王德福就是生產隊長。
    4、不管隊裏那個職工和王德福發生了衝突，生產隊長都為王德福撐腰，就是告到分場去，也沒有用，分場場長包庇他。這就等於是地主分子專了貧下中農的政。
    葉家崽反映的情況太典型了，和當時我所知道的宣傳材料上的典型事例非常相似，是一種非常典型的階級鬥爭新動向。
    我感到很興奮，就表揚了他，肯定了他這非常高的政治覺悟！當然，我也不失公正地說：“我還要調查核實一下，如屬實，一定向工作組彙報。不過，就算有些不屬實的地方，你這種積極向黨組織靠攏向黨反映情況的行為，也是應該值得肯定的！”並叫他放心，他向我反映情況的事，一定替他保密，決不會向任何人透露出來。
    六、
    葉家崽走了之後，房東老婆婆走了進來，她是來告訴我“灶上有熱水”的。我就問她：她這鄰居怎樣？她癟了癟嘴說：“好人啊！”我聽後，就有了個判斷，這葉家崽也許是個可以信賴的人，由此，他所反映的情況，也可能屬實。現在，我覺得可以先對這老婆婆核實一下，因為這老婆婆是絕對可以信任的，要不，怎會按排我住到她家裏來？我就問老婆婆：“婆婆，你有事嗎？”老婆婆說：“一個老婆子，有什麼事？”我就叫她坐坐，她就在剛才葉家崽坐的凳子上坐下。
    我把我的工作手冊翻開，就葉家崽和別人所反映的問題來向她提問。
    我每提一個問題，她都笑迷迷的說：“是哦，是有這問題。”
    我又問她：“這事，隊裏人知道嗎？”
    她又回答：“知道，知道，都知道……。”
    我立即有了一個感覺：這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老太婆，而且是一個沒有思想沒有主見的昏庸的老太婆。
    我才知道，他們為什麼讓我住到這裏來。
    我又問她：“你有什麼可以向我反映嗎？”這句話，當然隻是敷衍，因為這時我已不想再問她了。
    她隻對著我嘻嘻的笑，覺得有點難為情地畏縮地露出了一口缺齒，這令我感到極不是味，就立刻讓她走了。
    葉家崽對我所反映的問題在我腦海裏就深刻起來，我決定第二天，在勞動中再向社員職工調查調查，以確實下來，就可以向分場工作組彙報。但第二天，是在田畈裏插秧，隊裏的人都在一起，不好調查。隻想等到晚上下了工之後，再走訪一些貧下中農，結果也沒做成。那幾天，遵照總場指示，隊委會晚上都在開會。學習領會黨的基本路線，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安排第二天的揭批查工作。而且那也是一個繁忙的季節，我們這裏開完會，社員那裏早睡了。農村裏，睡得早，再說，也是累，忙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