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世傑傳完話，騎著他的高頭大馬，撂下一句“你們兩個慢慢過來吧。”，心情甚好地走了。軒轅釋拉住我的手往前快速地走，他的手上用了力，我整個手掌被嚴嚴實實包裹起來。我開玩笑道：“拉得那麼緊，你不會是在害怕我跑掉吧？”
    軒轅釋拉得更緊了：“你不說我還不覺得……”
    “好啦好啦，快點鬆手，人類可是很脆弱的，那麼用力手斷了怎麼辦？”我看玩笑開下去就不是那麼有意思，岔開話題道。
    “我十分害怕。”軒轅釋緊接著說，“要是你連背影都不留給我，真得走了怎麼辦？”
    “那也不用那麼用力，會痛的……”我嘟嘟囔囔道。
    “什麼？”
    “沒沒，我說你這個魔王好意思說自己，寂寞啊害怕，這些字眼你還真能說得出口。”我用嘲笑的語氣掩飾。
    “比起你不在，我寧願選擇說出來。”軒轅釋一板一眼地回答。
    我覺得有東西在燃燒起來。從胸口的悶熱一直燃燒到臉上，最後還滲出汗水。恨不得有一張麵具戴在臉上，這樣就不用我低著頭用劉海來遮住我的神情了。真不知道該說這個玻璃腦袋是個情場高手還是真的是根木頭。
    我不說話地跟著他走，他倒也沒有再發起話題來，隻是這路上鬆了鬆手上的力度。都不知道走了多久的路，隻記得草的高度從齊腰處到膝蓋又到腰處最後到了腳踝那裏，走過的時候劃在皮膚上癢得我不停地跳腳。
    “到了。”軒轅釋推開門，我跟著走了進去。一進門看見段世傑托著生肌調養的藥碗正要給顏檾喂藥，看見我們來了露出偷懶的幸福感，喊著我們過來一個人換人喂藥。段世傑自然是沒有神經無大腦，或者說，故意要看好戲才這麼高聲說著引起顏檾的注意。顏檾正高興地抬起來，眼神卻黯然地落在我和軒轅釋牽住的手那裏，什麼欣喜的思念的話都說不出來，哽在咽喉裏讓我看見都難受。
    我悄聲說：“你不放手嗎？”
    “為什麼要放手呢？”軒轅釋用正常的音量說道，所有人都聽見了回答。段世傑假裝什麼都沒有聽見，顏檾眉頭卻皺了起來，一場戰鬥一場病之後，睜開眼看見自己的世界竟然產生變化，自己卻怎麼也不明白這邊究竟發生什麼事。
    什麼事都沒有哦，顏檾。我在心裏安慰道。
    我先對軒轅釋悄聲說他真是一個殘忍而不自知的家夥。然後掰開他的手掌，拿出手來活動活動，對顏檾說道：“你不要誤會，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哦。你也知道這個沒有神經的家夥天然程度，我們完全沒有你想像的關係……”
    後背突然被什麼貼過來，軒轅釋一隻手拉住我的手臂，一隻手攬過肩膀，從後麵抱上來。
    “你在幹什麼？”我問。拜托了不要沒事找事，到處添亂好不好……
    軒轅釋字正腔圓道：“我在證明我們是有關係的。”
    我一瞬間被一種無敵的尷尬凝凍住，全身僵直，如化石了一般。如果真能夠僵作石雕就好多了，偏偏我還正麵對顏檾，看見她臉上所有細微的表情，後背灼熱傳過來，我連在這一刻徹底消失不見的心都有了。
    我以為以顏檾那種善於表露自己情感的性格，這時候應該衝上來拉開軒轅釋，或者說拉開我。怒目相對這是最基本的，更有可能的是聲淚俱下指責我之類的。然而她麵無表情地思索之後，重重地歎氣道：“我知道了。”
    咦？你明白了？你真的明白了我說的話？你明白了什麼？
    “顏檾你明白什麼了？”我問。
    “你這麼堅持要用鑰匙什麼的，要去找程荷域的話，你就去找吧。不論我怎麼阻止你，你都要去的話，你就自己帶著一個人類滿世界去找，找到這個人類也老去死去了，你就會相信這世界上程荷域已經不在了。到那時候，就算你後悔了，回過頭想要好好珍惜從前也太晚了，我那時候說不定早就死了。到時候你再去哪裏找鑰匙？你會去滿世界找我嗎？”顏檾的回答像彈珠槍彈一樣，一發一發清晰無比，但是終究不是對著我的提問。她的眼裏看見的隻有軒轅釋，於是她從一開始就忽視了我的存在。也許可以這麼說，她從一開始沒打算過讓她的世界裏有過我的存在。
    自從有了新的，或許是最後的身體，雖然同顏檾沒見過幾次麵，不管我是否試圖過去同她對話，試圖了解她，試圖把我的信息傳遞出去，我都能夠時時刻刻感覺到一堵看不見的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滋生在這個幹淨如水的女子心裏，橫擋在她的世界裏。
    我不知道這堵牆是不是有名字，如果有會是怎樣的名字。我隻是靠著我的直覺覺得，這堵牆所有的磚頭上必然刻著軒轅釋的名字。僅僅隻是感覺到它的存在，就已經被悲傷所浸染。
    是什麼時候，光明的地方漸漸染上了陰暗，然後陰暗在不知道的時間裏靜悄悄擴散開來，蠶食著有光亮的處所？因為蔓延到腳下來，所以讓人不得不麵對著它，做出什麼來。
    我按住軒轅釋的手，攔住他要說的話頭，示意我來說話。我從來都不想把我自己當成一個十分重要的，說得話誰都會聽的那種，但是就算是我，也會有那麼些時候，想要把自己的話語傳遞出去，讓別人聽見。我對顏檾說：“顏檾，我是程荷域。”
    我怕她沒有回過神來，一字一字得，有把我的名字重複一次。顏檾陷入了沉默，這種沉默同軒轅釋給的沉默不一樣，雖然同樣讓人緊張，同樣讓人期待，同樣讓人感到沉重，但我沒有糾結得無法呼吸。然而顏檾給的沉默太久了，久到我要忍不住說話的時候，她忽而用一種平靜無比毫無生氣的聲音說：“你們都出去吧。”
    “顏檾？”我叫道。
    “給我出去！”她猛然間激烈起來，手撐在床邊發出很大的聲響。段世傑擺擺雙手做出很無奈的表情退了出去，之後是軒轅釋如同理解她的意思之後，迅速地拉著我轉身離去。
    這時候，顏檾又喊道：“你給我等一下。”
    她張著不知所措的聲調，連喊我名字都顫抖得厲害。我忍不住回望她，她的臉卻在天花板垂下的影子裏怎麼也看不清，隻聽見她那聲音似乎求救一般緊緊地扯住了我，在四角的牆壁上都有回聲。
    我停住了腳步，軒轅釋在同一時間鬆開了我的手，如同同時間被光線分割出來，表情不明。
    顏檾整個身體傾出床沿叫道：
    “你等一下……程……荷域，你……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