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一卷、四、一念之差終害己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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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一念之差終害己
    第二天,三人來到太乙山。太乙山遷園隻有黃公虔的老仆元重一人在,他告訴北門晨風:“老爺已經下山了,去了吳中。”他自己也將遷園交給了當地一個莊戶看管。這遷園的產業是北門晨風、黃公虔以及至簡堂共同置下的。元重說:“老爺說:‘就放置在這裏,以後季子廬或至簡堂的人有難,也好來此避世’”。又說,自己不日也要下山,回到老爺在吳中的莊園去。美麗居見遷園已塵埃散盡,沒有一絲人氣,不是久住的地方。何況還要對付支可天,這也需要她到成都自己的家裏去。這樣,第二天,他們就離開了太乙山。
    不一日,三人來到成都美麗居的莊園四月春舍。
    美麗居的老管家桑伯和他的老婆子——美麗居的奶媽桑劉氏,新管家葛仆以及美麗居的貼身侍婢瑞蘭、雲實、雲想、素心和廚娘時蔭媽媽帶著合家奴婢迎了出來。多年不見,那桑劉氏看見美麗居當年仗劍去國,是那樣的風華絕代;如今歸來,手也殘了,且又如此憔悴不堪。忍不住一把抱住就失聲起來,美麗居也很傷感。
    葛仆是個俊俏的後生,二十多歲,桑伯年邁,曾派人告知過美麗居,美麗居便把四月春舍交與他管理。葛仆和瑞蘭她們從小青梅竹馬,但隻與雲想感情甚篤,因美麗居一直漂泊在外,無遐顧及他們的婚事,才耽擱至今。美麗居也有這個意思,打算把瑞蘭或雲想嫁給他,她知道瑞蘭也喜歡葛仆,在這件事上,美麗居並不想過多幹預。
    然後見過新姑爺。
    “姑爺,你看我是誰?不認識了吧?小心我以後伺候你!”雲想跳到北門晨風麵前。
    “這不是雪兒嗎?長成大姑娘了,這麼漂亮!”北門晨風笑著說。
    “比夫人如何?”雲想也特大膽。
    “這小蹄子,越發大膽了。”美麗居笑罵道。
    “嘻嘻,夫人總不至於吃奴婢的醋吧?”
    “瑞蘭,還不給我撕了這小蹄子的嘴。”
    看見新姑爺這樣一表人才,桑劉氏高興得直抹眼淚:“假如老爺夫人還在,真不知要多高興呢?”
    雲想長得真漂亮,除了氣質上她沒那個條件,論模樣,還真不比美麗居遜色多少。當年,在舍門裏客棧(那時她還未成年),支可天就曾暗自思忖,“假如能娶得這個侍婢,也算是了得了一個平生之願”。如今看到這麼一個靈利乖巧的雲想,又不免想入非非起來。其實,其他幾個女孩子,也都長得清清秀秀,都是一副可人模樣。
    “叫天子,”美麗居早已看透了支可天,她十分鄙視地對他說,“是否在鄙莊小住一段日子?如不願意,也請便”!這既象是挽留,也象是挑釁。美麗居此刻的主意已拿定,就不想放過支可天,她一定要讓支可天知道自己的利害,非要置他於死地來解自己這心頭之恨不可。
    支可天這時情迷心竅,一路上感受著美麗居這絕代風姿柔弱不舉的樣子,仿佛比過去更添一番風韻,無時無刻不在作著雲雨之思,恨不得立即入了她才好,一日不見都要死一回似的。現在,見美麗居挽留,哪有不應許的?這樣,支可天就在四月春舍住了下來。
    四月春舍是個磚牆環繞的莊園,進得牆門,一青苔小院。東邊一棵三人合抱不攏的楓楊,蒼虯的老根光溜溜的從泥土中崛起盤曲,象老人腿上的青筋一樣。在這楓楊一人高的地方,有個小樹坑,長著一捧木耳。每當木耳長得象小巴掌般大時,時蔭媽媽就將它采下來,給美麗居下一碗湯。院子西邊是一轉角直排住房,桑伯、葛仆和下人都住在那裏,頭上那轉彎的一角是下廚。院子正北是正室,進了庭堂,後麵是一室內走廊,走廊南和正堂呈一直排是五六間內室,是美麗居和四個侍婢的住處。這正室和西邊下房北牆相對應,中間隔著一條穿堂。這穿堂窄窄的,兩邊白色牆壁很高,上麵用檁條加瓦蓋了個頂,幽幽的暗淡著。夏天,穿堂風不盡的吹;到了冬天,則朔風凜烈。從穿堂走過去,或從西屋中間走過去,又有一個小院子,四五棵梧桐,院子南麵一口水井。北麵到底是後牆和後門。後牆和正室間是一條長長的花廊,爬滿了紫藤,此時正是花期。
    後門外是打穀場,平日裏美麗居在那裏習武。打穀場更遠處是一片小岡阜。
    七八年了,當年,支可天在舍門裏廢墟中被美麗居追殺不成之後,撿了條性命。他本來就是馬陵道上的一個山賊,回到舍門裏,舊日的嘍羅又菌集在一起,重操舊業。後來秦法推行,強盜的營生幹不得了,他解散眾人,帶著聚斂的錢財,回到成都,在成都北郊幾裏處置了一個莊園。他財大氣粗,也有點劍術,遂勾結鄉官,橫行鄉裏,當地沒有一個人不怕他的。他隻有一怕,就是怕千姿花回來,這自然成了他一塊心病。至於沈執,他沒放在心上,沈執遠在郫縣,那時,隔一個縣,就象隔著天涯海角一樣。這樣,他隻為對付美麗居,日日苦練劍術,跟了一批市井閑漢作弟子,以備不虞。
    正在這樣的時候,鹹陽傳來天下大比、王劍工布出世的消息,這樣才有了他遠走鹹陽,一睹這盛大祭典之舉。到了鹹陽,在望夷宮前看了一天,他就看到了美麗居和至簡堂的人走在一起。他猜測這一定是美麗居蒙騙了那上古師。此刻他真害怕被她們發現,所以此後幾天,就沒再去望夷宮。最後一天去了永陵,正打算離開鹹陽,沒想到發生了望夷宮之變,他還是被卷了進去。
    到處都是搜捕的軍卒。
    雖後悔莫及,好在他輕功好,動作敏捷,這使他及時地避開了秦軍的搜捕。他逃來逃去,逃到了洗心玉她們後來來到的後稷祠,在那裏,打算歇息一會。就在這時,他聽到了有人走來的聲音,已成驚弓之鳥的他忙閃出後稷祠,伏在牆邊。這樣,他看到了洗心玉、美麗居、辛琪三人扶著哈婆婆屍後走來。
    “真他媽的冤家路窄!”他低罵了一聲,不敢動,生怕一動就被她們發覺了。透過殘破的後稷祠縫隙,他看到了那可怕的一幕:美麗居刺殺洗心玉。當時,他差一點就沒叫出來。正是這一舉動,驚動了哈婆婆,隻聽得一聲“誰?”的喝問,便嚇得他什麼也不顧的閃身而去。
    “真可怕,這女魔頭。”想起美麗居他就感到害怕。這個女人,什麼都做得出,什麼都敢做,沒有什麼能約束得了她,自己怎麼的就得罪了她?真他媽的該死!他猜測著美麗居為什麼要殺洗心玉?認定必是為了北門晨風。想到美麗居這樣惡毒,對洗心玉就充滿了同情。他又想到,在至簡堂,隻有洗心玉對自己好,不嫌棄他。如今洗心玉落到這個狠魔頭手裏,真不知會是什麼結果?心中不由得為洗心玉擔心起來。這時,他已走了一兩個時辰,夜色已很深了,隻有遠處的路口還有燈火在閃爍,他知道那是朝廷臨時設的關卡。這時他突然非常強烈地升起一種想回後稷祠去看看的願望,他很想知道洗心玉是死是活?這一點對他很重要,也許就因這,他可以一勞永逸地解除掉美麗居對他的威脅——讓至簡堂的人來清除掉這可怕的美麗居。
    這樣,他開始往回走。
    當他來到一個通往後稷祠的岔路口時,天已快亮。他突然感到大地在微微震動,知道這是有車馬過來,他立即避入亂草叢中。這時,他看見遠遠的馳來了一行車馬,那車是非常氣派的(車安)車。到得近前,才看清是匈奴人。
    “王爺,岔路口,該往哪裏走?”朦朧中,支可天聽到這樣一個聲音。
    “那裏都一樣,隻要找到屍後。”
    “王劍也許在洗心玉手裏。”
    “那個活口不是說了,她倆在一起。”
    “那就再好不過了,將她們兩個一起結果了,也算是替師傅報仇。”
    這時,支可天趁著朦朧曉色,看清從車上走下來的匈奴人是個顯赫人物。他不知道他是右賢王韓元亮,但他見過他,他就是那個坐在望夷宮觀武台上的匈奴人。他也認出了阿裏侃和須卜察兒,這些可怕的草原惡狼。仿佛有點明白他們是些什麼人,他們又在幹什麼。
    “我們往右邊走?”須卜察兒問。
    “不,朝左!”韓元亮吩咐道。朝右正是通向後稷祠的路,朝左則會越走越遠。看見這一行匈奴人朝左而去,支可天不由得鬆了口氣,說了句行話:“那柳條兒命真硬”。就在他在為洗心玉慶幸的時候,突然就在他對麵遠遠的荒草地裏,響起了一個極清晰的聲音:“錯了,你們走錯了,洗心玉不在那邊……”
    這聲音叫支可天吃了一驚,仿佛頭頂上突然飛來一隻九頭鳥一樣。他朝那聲音的來處望去,隻見在那朦朧的草野中,站起一個人來。
    這聲音清麗悅耳,卻柔弱無力。
    好熟悉的聲音,是誰?支可天一時還真沒聽出來。美麗居的聲音從來都是中氣十足的,哪會這樣軟弱無力?但他還是聽出來了,他太喜歡這個女人了,喜歡得如癡如醉,喜歡得即使是她的每一點滴,他都永遠不忘。這清麗如山泉般叮咚的聲音,象倉庚一般婉囀的聲音,正是他朝思暮想的聲音。
    匈奴人立即停止了前行,阿裏侃撥轉了馬頭。
    支可天這才看見,美麗居有些踉踉蹌蹌的站不穩。她站了一下,立即又跌倒下去。支可天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幹著急。
    “什麼人?”這時,整個匈奴車隊都轉了回來,阿裏侃縱馬過去,用劍指著美麗居,大聲喝問道。
    半響沒有聲音。
    這時,韓元亮跳下了車,他開始走向美麗居。突然,他站住了,驚訝之極,他認出了這個在望夷宮,他曾見到過的絕色女子。他真沒想到還有這麼含肴吐豔、國色天香的女人,反正在匈奴人中是沒有這樣的女人,當時,就意緒難平。現在,他能在這裏見到她,他的心不由得抽動了一下。
    美麗居麵色蒼白,似用盡了一切力氣一樣地支撐在草地上。
    “收起劍來,不得無禮。”韓元亮極有氣度地製止住阿裏侃,走近美麗居。
    “你是叫我嗎?”他問美麗居。
    “不是叫你是叫誰?我已說過了,洗心玉不在那條路,她們在這條,就在前麵的後稷祠裏。”支可天可以明白無誤地聽到美麗居這樣說。
    支可天嚇了一跳,他真的不敢相信,象美麗居這樣明理至慧、聰明絕頂的女人,竟會做出這樣一件即使是他也做不出來的卑鄙無恥的事來。這是在出賣自己的同族,是背叛自己的國家,假如這個人世間還有罪惡的話,那就沒有比這個罪惡更嚴重的罪惡了!
    “王爺,這女人的話不能信。……這個女人嘛……”支可天看見阿裏侃正打量著美麗居。顯然他也注意到有這麼一個女人,似乎有點明白她是誰。
    “……”美麗居正在帶點蔑視地說著什麼。
    “臣曾聽中原人講,”支可天隱約聽到阿裏侃在說,“中原有個千姿花,國色天香,其實是個女魔頭。王爺,”那阿裏侃轉過頭來對韓元亮講,“我想此人必是千姿花無疑,隻是沒想到,中原人怎麼個個都是這麼卑鄙無恥的。”
    韓元亮此刻好象已被美麗居的美色所迷惑,正彎下腰去。支可天立即聽到了美麗居那尖銳而又清亮的叫聲:“幹什麼!”
    “糟了!”支可天想。
    美麗居真沒想到,韓元亮竟會這樣對待她,他挑起了她的下頦。她根本不知道匈奴人是些什麼樣的人,一手推開。
    韓元亮可不理會這些,又將美麗居的下頦挑起。
    “大王,這樣的女人,小心玷汙了大王。”阿裏侃進勸道。
    韓元亮並不理睬阿裏侃,他看出了美麗居的虛弱,問:“你受傷了?”
    “放開我,你們這些犬戎,胡狗……”美麗居在激烈地反抗著。
    “哈,還真有個性,我就喜歡這樣的女人……”支可天又聽到韓元亮這樣說。
    “無恥,我是嫁了人的,我幫了你們,你們不能這樣對我,你們這幫胡狗……”
    “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嫁過人的?哈,這更好!我們天之驕子,從來就不懂你們中原人的規矩。不要跟我說這些,那是你們中原人蠢,我們從來就是父死妻後母,兄死弟妻嫂的。”韓元亮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摸美麗居的下身。但他立即抽出了手,然後把手就放在美麗居那部位上。隻聽得他又在問,“她這是……?”
    “她小產了,”阿裏侃說,“王爺,這樣的女人,千萬碰不得,小心有血妄之災。”
    韓元亮好象遲疑了一下,他猶豫地站了起來,感到有些無奈。遂對阿裏侃和須卜察兒說:“你們快去奪王劍。”又對另幾個胡人說,“把她載到車上去。”
    “王爺想幹什麼?”阿裏侃問。
    “這你就別問了。”
    “王爺莫非要這女人?”
    “正是,哪又怎樣?”
    “這可是一個十分了得的劍女,別看她現在柔弱不舉,待她緩過勁來,王爺就怕製伏不了她。”
    阿裏侃這樣一說,使韓元亮猶豫起來。
    “殺了她,這樣的女人,終是禍端。”
    “胡說!”韓元亮如何肯應。
    “既然王爺一定要她,那就非得廢了她的武功不可,這樣才可確保無虞。”
    接著支可天就看到了這樣一幕,隻見韓元亮沉吟了一下,立即揮了揮手。阿裏侃和須卜察兒就一起撲向美麗居。接著就響起了美麗居絕望的叫罵聲。但阿裏侃製住了美麗居的右手,隻一劍,就將美麗居的右手手筋全部挑斷了。做完了這件事,阿裏侃和須卜察兒才帶著部眾去追殺哈婆婆和洗心玉去了。韓元亮則和幾個胡人將幾近絕望的美麗居抬上了車,朝前馳去。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連支可天都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到這時,他才不由自主的歎息了一聲:“真可惜,好一朵鮮花,插到北漠的胡庭中去了,卻也是咎由自取。”
    此後的事,支可天則不可能知道。韓元亮他們因了美麗居才殺了哈婆婆和辛琪,否則,哈婆婆、辛琪就會聽到車馬聲。洗心玉隻是因為僥幸才逃過一劫。韓元亮殺了哈婆婆和辛琪後,沒有找到王劍,也沒找到洗心玉,但他們劫持了美麗居,不便在中原久留,遂北去。他們是持節的國使,一路暢通無阻,一直到出了上郡,進入九原境地,那時,九原已為他們所占領。到了自己的疆域,韓元亮才叫了兩個部眾,用(車並)車將美麗居載到頭曼王庭去安置,好等他回來享用。他們則重返中原,去尋找洗心玉(他們相信王劍在洗心玉手裏),另就是剌探軍情,再就是也想順便去尋找一下《太公兵法》。沒想到的是,這輛衣車過了九原,便遇上了正在此地浪跡的雪玉嬌。真是美麗居命大,雪玉嬌殺了那兩個胡人,救下美麗居,然後,一路護送她回到了涇陽。
    這才有了美麗居夫妻的重逢,也才有了這避世遠行之事。
    如今美麗居又來到支可天的麵前,這女人命真大。支可天已經知道了,是雪玉嬌救了她。隻是她再也風魔不起來了,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卻再也不是不可能了。這女人無論怎樣狠毒,無論怎樣無所禁忌,在他看來全是聰慧,全是精明強幹,全是華彩。他認為,自己能和這樣的女人結合,才真是珠聯璧合,才會受益於無窮。美麗居,這樣的女人,才是他支可天不可或缺的女人,也是他難得一求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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