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一卷、三、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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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冤家路窄
第二天,老仆角者帶來了上金細軟,北門晨風和美麗居遂離開了時雨軒。
衝出樊籬,極度緊張的思想鬆弛下來,本來無遐顧及的事,又湧上心頭。人,總是這樣不斷地使自己不能安寧,也總是會不斷地滋生出新的事故來,來使得這個世界也和自己一樣不得安寧。北門晨風此時記起了美麗居說的話,“韓元亮在追殺洗心玉和哈婆婆”,這事一直纏繞在他心頭。隻是,在那緊張的日子裏,他無法啟齒。美麗居也一直不再說起,因此,他特別揪心。
走馬在蜿蜒的小道上,前麵是一片鬱森的栗樹林。那一片栗樹林很有些自負地立在一片平緩的山坡上,顯得特別厚實和寧靜。小路彎曲其間,正是花期。黃白色的條狀花,一條條地散發著馥鬱得令人窒息的難聞的花香。青驪馬和照白玉在這栗樹林中穿行,二人放任韁繩,不時有伸展到路旁的花枝拂過,飄散的花粉,就點點滴滴落在了他們身上。麵對這樣的美景,北門晨風想象著說:“在這栗樹林後麵,一定會有一座古樸幽靜的莊園”。美麗居就笑話他,說他又在幻想了,美麗居說:“其實,在美的背後,往往是什麼也沒有的,我常為此歎息。就象這世上的事,哪有至聖至美的?那隻是一種天真的幼稚。”
北門晨風不信,但穿過這片林子,果然被美麗居所言中,林子深處什麼也沒有。
美麗居高興得哂笑起北門晨風來。
北門晨風有些意緒難平,他一邊聽著踏踏的馬蹄聲,一邊看著單薄輕盈的美麗居,想著她的話,“世上之事,哪有至聖至美的?”一瞬間,就有了這種感覺。他甚至產生了一種幻覺,看見自己和美麗居騎在一匹馬上,他擁著她,她偎依著自己,他非常心痛自己的妻子,尤其是想到如今的她……。這樣,就想起了洗心玉,再也無法扼製地想起了洗心玉。人心就是這麼奇怪,洗心玉在他的腦海裏,總是蒼白無奈得象那委婉的楊柳枝,即使是笑在晨風中,也含著一絲淡淡的憂愁,令人愛憐。看到如此快樂的美麗居,就想起洗心玉,“如今,她也不知怎樣了?”這樣一想,真的為她擔心起來。好象已看見洗心玉慘遭不幸似的,這念頭是這樣真實地頑固地盤據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這沒什麼,這本是光明正大的事。”他為自己尋找著借口。眼前是一片麥田,青驪馬向那青青的麥穗伸過頭去,他下意識地拉了拉韁繩。
“你說,韓元亮在追殺哈婆婆,後來怎樣了?”北門晨風無法控製得住自己這焦慮的思想。
美麗居狡黠地看了看他,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由得露出嘲諷的神色,這令她很不快。她不知道洗心玉死沒死?但她直當她死了,遂裝出一副悲憫的樣子。
看到美麗居這樣傷心,北門晨風似覺不妙:“怎麼?她們不會出事吧?”
“我怎麼知道?”美麗居答,“不過,我想,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怎麼呢?”
“我不是告訴了你,天快亮時,我倒在一片草叢中。”
“哪又怎樣?”
“我看見哈婆婆和辛琪走過去。”
“洗心玉呢?”
“當然還有洗心玉。”美麗居就知道北門晨風會這樣問,她嫉恨地盯著北門晨風。但此刻北門晨風對什麼都感覺不到了,他隻擔心洗心玉的安危。
“我本想叫她們。當時我難受死了,但看見洗心玉,就不想叫。”美麗居毫不回避。
“為什麼?”北門晨風脫口而出,但馬上不語。
“我還是叫了。我當時是沒有辦法,我隻有求助於她們,要不然,我就要死在那荒郊野嶺之中。當時,我急了,就掙紮著站了起來,剛想叫喊。沒想到,她們身後追著匈奴人,這下,我遭了殃。”
“那她們呢?”
“你就不問我!”
“你的事,我不是都知道了嗎。”
“少來搪塞,我還不知道你心裏想什麼?你心裏就沒有我!”
“好了,好了,姑奶奶,你怎麼這樣不講理。”北門晨風頹喪之極。
“你就死了那份心吧,洗心玉死了,十有八九是死了!”美麗居十分尖刻地說,想徹底斷絕了北門的念頭。
“你可別這樣紅口白齒的咀咒人家。”
“我咀咒她?韓元亮固然因了我沒再追下去,可阿裏侃和須卜察兒帶著胡人卻追過去了。這可是真的,是我親曆的。”
“那也未必,不是還有哈婆婆嗎?”
“哈婆婆又怎樣?她已是半死的人了。後來我就聽到一片格鬥聲和慘叫聲。再後來,就什麼聲音也沒有了,過了不久,阿裏侃和須卜察兒就回來了。我雖沒有真正看到,但看見阿裏侃和須卜察兒那樣子,我想,她們慘遭不測,是必定無疑的了。”
北門晨風一下子驚呆了,心如刀絞,雖然當著美麗居的麵,極力壓抑著。但悲戚之色如何掩逾得過去,眼前的一切對他立即都顯得暗淡無光起來。他不想再問,猛地拉回正在啃吃麥穗的青驪馬,驅馬狂奔起來。
北門晨風任由青驪馬狂奔,他的思想中隻有一個念頭:洗心玉死了。
“洗心玉死了。”他的思想一片混亂,他無法斬斷對她的一片眷戀之情。
他甚至聽不到美麗居憤怒的尖叫聲。青驪馬奔跑的汗沫飄在他的臉上,馬汗的臭味撲進他的呼吸裏,他渾然不覺。
此刻,美麗居火冒三丈,追上北門,一馬橫過,用照白玉頂著青驪馬。仇恨地盯著北門晨風,大叫道:“她死了,你是不是傷心極了!”
北門一眼盯著她,他沒想到美麗居居然會成這個樣子,更沒想到美麗居竟會對一個死人也不放過,於是二人大吵起來。
“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難道對一個死人你也這麼忌恨?”
“我就知道,你放不下她,好在上天有眼……”
“請你讓開一點,——走開!”
到了這個時候,美麗居如何肯讓著北門晨風:“你是不是要我替她死了才好啊?”
北門晨風一聽這話,才冷靜了點,想想,便不打算和她吵。但氣極了的美麗居如何肯放,真是新仇舊恨,老賬新賬一起上,以至二人越吵越凶。就在這時,他們突然發現路旁林叢中好象有人,美麗居大叫了一聲:“什麼人?”一騎衝進。當她看見那人時,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驚叫起來:
“叫天子!”
果然,那人正是叫天子支可天。他看見了剛才美麗居和北門晨風的激烈爭吵,從中知道了他們是夫妻,不由得懊惱萬分,嘀咕了一聲:“原來如此”。但他也看得出,他們夫妻不和,而且是為了洗心玉。正在想,“這北門子也真不知身在福中……”。支可天自從做下下書博陽邑那勾當之後,已經六七年沒音信了,如今出現在北門晨風和美麗居麵前。北門晨風對他沒什麼好感,但隨著時間的過去,又是在這劫後餘生的時候,北門晨風看見他,也正是因為剛才和美麗居在爭吵,使他對這突然出現的支可天,反而有了一絲好感。
美麗居不由得打了個寒噤,顏麵一下漲得血紅。轉而,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和不可作摸的光。她馬上堆起笑來:
“怎麼是你?叫天子,怎麼會在這裏?”她還是太驚訝了,心中又特緊張。
按說,支可天應當避著她才是,可支可天竟敢這樣來到她麵前,美麗居便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知道他一定是掌握了自己的一些不可告人的東西,而且不僅僅是在博陽的事,或者,他至少是知道了自己的武功已廢,如今再也不怕她了,才敢以這樣現身。果然,支可天麵露得色地陰篤篤地說:
“沒想到吧,北門夫人,那韓元亮的狗爪子呀……,嘿嘿嘿。”
美麗居一聽這話,渾身一哆嗦。立即明白,支可天一定是看到了那天晚上在後稷祠所發生的一切,知道自己的麻煩來了。此刻,她居然忘記了自己的武功已廢,依然霸氣十足地將銀牙一咬,喝道:“胡說個什麼,小心別惹了……”
“我們莫非前世有緣?”支可天話中有話地說,在美麗居麵前有些肆無忌憚。
“少胡說,我和你有什麼緣?”美麗居也話中有話的發狠道。
“不,你誤會了,北門夫人。我是說我和北門有緣,難道不是這樣嗎?”
北門晨風不知他們在說什麼,他還沒從剛才的悲傷和憤怒中走出來,隻是以為叫天子不善於表達自己的言辭,美麗居又產生了誤會,或者是……。他想起了至簡堂。認定美麗居是在懷疑至簡堂的事與支可天有關,因此,美麗居鄙視他。
這樣一想,他就想起至簡堂的劫難,就這樣問了,想對那段公案有個了斷。
支可天立即賭咒發誓起來,說自己從未幹過喪天害理的事。說那天,他在合口村一個相好處喝多了,一覺醒來已是天亮,才知至簡堂出了事。
北門晨風如何肯信,他責問道:
“那你就不管我們兩個了?也不打聽我們到哪裏去了?”
“哪裏還能想到那麼多?我當時害怕會落到官府手裏,後來不是去了舍門裏?”
“舍門裏?怎麼……”北門晨風不信地看了看美麗居,問她,“你不是也去了舍門裏?”
“是啊,”美麗居掩飾著,她已感到支可天這惡賊露出了牙齒,但又拿他沒辦法,隻有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我怎麼沒見到你?”
“是嗎,有這事?我怎麼也沒見到你呀,是不是這樣?北門夫人。”支可天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臉,用一種輕漫的口吻要求美麗居證實他們在舍門裏並未見過麵。並詭密的對著美麗居眨了眨眼睛。
美麗居沒理睬他,麵皮由紅轉青,變得很有些狼狽。她真恨不得衝上前去,給這盜蹠一劍,但礙著北門晨風。再說,如今發作又有何用?隻得不去理會支可天,依然恨恨地驅馬前行。
“你也說話呀,北門夫人,要不,北門子怎樣看我?至簡堂的事與我有什麼相幹?”支可天依然不依不撓。
北門晨風感到有些詫異,隻是此刻他做不到去多想。見美麗居沒提出什麼異議,既然慎密如美麗居這樣的人,也沒提出異議,他也就省了心的信了支可天。相信這樣肮髒的事,不是一個劍士所能做得出來的。支可天問他們到哪裏去?他回答到太乙山。支可天便欣然要求同往。
“我們上太乙山,自然有我們的事,你去太乙山幹什麼?”美麗居一聽支可天也要跟他們上太乙山,便不由得發了急。
“嘿,在馬陵道上,我就決定和你們在一起,二位不是嫌棄我吧?”
“美麗居!”北門晨風立即製止著美麗居。
“你過來,”美麗居可不管這許多,她將北門叫到一邊。她手是殘了,可她的角色還沒轉換過來。她叫過北門晨風來斥責道,“你這人怎麼這樣糊塗,他是個賊,你也不管!再說我們是夫妻,夾著個閑人,多不方便。”
支可天冷冷地幹笑著打量著他們,好象知道美麗居沒什麼正當的理由來使北門晨風信服。
果然,美麗居無法讓北門晨風接受自己的思想,因此一路上,都不高興。支可天則眉飛色舞的說笑,隻是他這說笑也是平緩陰沉的。這一天傍晚,他們來到首陽山,找了個客棧住下來。
美麗居有個習慣,她不和北門晨風睡在一起,北門晨風對此十分憤懣,有一種被輕視的感覺。不過,他也知道,美麗居沒這個意思,她隻是不習慣。隻要他北門一個小小的翻身,美麗居這一晚就睡不好。北門晨風對她感情冷漠,其實這也是一個原因。
這一天,美麗居改變了這習慣,令北門晨風高興,以為美麗居有了那種要求。他有點迫不急待地伸手過去……,卻被美麗居輕輕的止住了:
“我那裏還沒幹淨呢,你想要我的命呀!”
說得北門晨風好不尷尬,隻是他已有了那種要求,因而顯得有些煩躁和不滿。
美麗居正在說著支可天:
“他說的話你句句都信,我說的話你一句也不聽,至簡堂的事你我又沒看到,誰知道哪是怎麼回事?我看他就不是好人。那雙賊眼,老在我身上轉,令我渾身不自在……”
“難道……?你也太多心了,怎能編出這種話來?”
“我有什麼多心的,他本就是這種人。”
美麗居推開北門晨風正在撩撥自己的手,知道他此刻有點急迫,她不讓他得手,決定利用它。所以她說:“你聽到沒有,明天一定得讓他離開。”
此刻北門晨風如何會不答應,立即承應下來。
夫妻二人恩愛歡誤了一晚,美麗居也不管自己那裏幹淨不幹淨了。
第二天,在美麗居目光的督促下,北門晨風努力平靜了一下自己,然後向支可天提出了這事。沒想到支可天抬起頭來,從北門晨風的肩頭看過去,看著美麗居,帶點嘰笑的口吻問道:“是夫人的意思吧?”
“不,不是,”北門晨風打腫臉來充胖子,“縱是好友一場,也終有分手的時候。”
“嘿,你說得不對,北門子,我也不是非要和你們在一起,隻是我的家也在成都。我先前已經告訴過你們,我是成都人,在郫縣作莊客,隻是你們沒注意罷了。我們是同路,既是同路,又是好友,難道還要分開來走?這不是叫別人笑話嗎?”
這話說得北門晨風好不尷尬,以至對美麗居都不高興起來。美麗居知道自己的夫婿做不了這種事,他隻知道君子之道,卻不知道君子之道隻是做人的道理,決不是做事的道理,更不知道所有的道理都是違背人性的,是為群體種族而製定的。心中雖惱恨,卻沒有辦法。這樣就有了這麼一天,在她一人獨處一室時,支可天竟闖了進來,用色迷迷的眼神放開膽來看她。我們知道,在馬陵道支可天第一次看到美麗居,就欲罷不能,當時,是沒辦法。第二次在舍門裏,他想以至簡堂的事來要挾,那知美麗居是個不受要挾的人。可現在不同了,現在美麗居殘了,這塊雪白的玉璧殘了,這真是天賜良機。現在,他怕什麼?假如現在不是有那個傻瓜在,他就會象當年強暴鄭子妤女娃一樣的去強暴她。正是有了這一欲念,他就不想離開美麗居,他太癡迷於她了,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他已抓到了這個女人的小蹄子,不怕她不從。現在,他就這樣徑直闖了進來,想挑明此事,來脅迫她。這把美麗居氣得個半死。受到這樣的脅迫,美麗居就恨起北門晨風來,恨他竟會讓這樣一個卑劣小人來欺侮自己。她又後悔起當年,後悔當年自以為是,小看了這歹毒小人,明知他不是個東西,隻是一時意氣,就放過了他,以至給自己留下了這樣一個後患。
麵對有持無恐的支可天,她還真的感到有些棘手。
但美麗居是什麼人?她豈是受製於人的人?麵對逼近的危險,她已暗中拿定了主意,既然無法逼退這條惡狼,她就決不打算回避。隻要尋得個機會,她一定要叫這叫天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叫他後悔莫及。讓他知道,凡是敢對她美麗居產生覬覦之心的人,等待他的是什麼!
從此,美麗居就換了一副麵孔,慢慢地對支可天有了一份殷勤。支可天雖有些不解,但隨著時日漸長,想偷摸美麗居的欲念也更強烈,也就真偽難辯,自以為美麗居是怕了,或屈從了,要不就是真的對自己有了情意。世上之人,哪一個不認為自己是最好的?又有哪一個不認為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異性不會喜歡上自己?更重要的是,美麗居和北門晨風夫妻兩人並不恩愛,這又使他產生了許多不著實際的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