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五卷、三、廷爭、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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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廷爭、焚書
這一年,秦皇三十二年(公元前215年,真實曆史是公元前213年),在朝廷正在緊張地準備起劍、大比的時候,朝廷中發生了一件大事。始皇帝在鹹陽宮中晏飲群臣時,因不幾日就要舉行起劍、祭劍、大比,一切均進行得比較順利,始皇帝心中暢快。
群臣分坐在鹹陽宮大殿兩旁,宮廷樂師奏《大章》、《鹹池》、《承雲》、《九韶》,一闕又一闕,氣勢宏大。有男舞者近百人跳《萬舞》,赤膊,氣宇軒昂,持幹戚,作刑天舞,樂隊奏《大武》,鐵馬金戈,充滿了陽剛之氣。繼而是紅粉舞女,揮舞長袖,宛若恒娥廣寒,不盡幽怨。樂隊奏豔俗的《北鄙》,極得鄭衛柔弱之妙。然後是百戲。再後來出來男女二人,女持雉羽,男吹龠,男女對跳。始皇帝興致勃勃。看到皇上如此高興,博士七十餘人前來為皇上敬酒。博士仆射周青臣進頌言,他說:“大秦有今天,均因陛下聖明,端平法度,立萬物之紀。文韜武略,宏儀非凡。黔首安寧,德及馬牛。真乃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臣常想,昊天惠我大秦,特降陛下。使人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聖王;待見到陛下,臣等不僅暗自慶幸,大秦幸甚,黎庶幸甚。尤其是廢封侯,立郡縣,真是千秋萬代之偉業。臣等躬逢聖主,才能得到一展平生之學的機會。堯舜算什麼?從古至今,沒有一個人比得上陛下……”
“哈哈哈!”始皇帝聽了非常高興。對於諛辭,他有時喜歡聽,有時不喜歡聽,全看他一時的情趣,所以君王難伺候。現在,隨著年事已高,他的心態不同了,如今他對這諛辭越來越喜歡。諛辭聽著就順耳,聽著就是舒服。再說,這也總比那些一天到晚攻擊他的那些腐儒要好得多,“‘儒就是腐!’那些腦子不開竅的,自以為讀了點百家諸子,便妄自尊大,不可一世的儒生。豈不知他們囿於一隅,所見不大,隻有一得,便亂放厥辭,實在是可恨之極。”
“哈哈哈!”他開懷地大笑起來。
周青臣是個幹瘦似竹竿的人,麵目瘦鄙,薄唇尖頦聳肩,一攝鼠須,說起話來便得意忘形。見皇上高興,他的顏麵變得異常生動,眼睛放出光來。此刻,他把左手放在身後,用右手向著眾就晏者一揮,說道:“是不是啊?陛下聖明,吾皇聖明!”
整個廟堂之上一片應和。
這時,坐在下首的博士淳於越微微翹了翹胡子,他看不慣這種阿諛奉承的樣子,他對周青臣又有成見,對這樣的人中狗屎,就是不齒。
淳於越是個長者,象所有的長者一樣,平實得很難讓人留下印象。一頭白發,著逢掖之衣,對人非常謙和。當年周青臣還是一介布衣時,想走他的門路。淳於越見此人名聲不好,孝至名是周的老師,說到周,他對淳於越說:“我不知有此人”。淳於越為人心地厚道,篤信“禮之以和為貴,忠信之美,優遊之法。舉賢而容眾,毀方而瓦舍。”的禮道。周青臣又推都推不開地恭惟他。他於是見了他,做學問嘛,總希望後進能比自己學得好,他從來不拒絕後進。再說周青臣總是做學問的人,做學問的人能壞到哪裏去?所以始皇帝說“儒就是腐。”這可一點也沒說錯。他不知道,做學問的人,一旦壞起來,可比不做學問的人不知要壞到多少倍。他在自己的堂前接待了周青臣。結果,周青臣逢人便說:“淳於先生客我。”“我到了淳於先生的堂前,我見到了淳於先生。”
周青臣這人聰明,學問亦不差,《論語》、《孟子》,詩、書、禮、樂、易、春秋、諸子百家娓娓道來,都不俗。他主張克已複禮,認為社會是一年不如一年,當今不如春秋,春秋不如三王,三王不如堯舜,古來一切都是好的。如今是禮崩樂壞,感歎盛世不再,世道日下,人心不古。他的這些見解,深得淳於越讚賞,淳於越以舉茂才保舉周青臣於朝廷,被授予博士。周青臣成為博士後,進入朝廷,才發現皇上、丞相、廷尉等全是厚今薄古之人,這樣他立即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言必稱法,行必申韓。淳於越發現這些厚今薄古之人,除了皇上和幾個幹臣外,其餘的都是趨炎附勢的淺薄之徒。這些人不守規矩,狂得令人生厭,且咄咄逼人,他們結黨營私。如今周青臣再也不稱他為老師了,他和孝至名一樣,別人問起周青臣時,他也這樣回答:“我不知有此人,我不是他的老師”。周青臣成了博士後,攀上了廷尉李斯。李斯這人,在淳於越看來,言辭之激烈,行動之決絕,有點不知天高地厚的味道。尤其是對他的同窗就學的韓非子之險惡,使淳於越對他敬而遠之。這使得李斯難以釋懷。本來李斯很難容忍周青臣來攀附,他對讒諛人也不大看得慣。正是有了淳於越,他反而容忍了周青臣,並有意在陛下麵前舉薦他,使他成了淳於越的上司,成了博士仆射。現在周青臣大權在握,便視淳於越為眼中釘。淳於越在心裏雖然氣不過,卻也無可奈何,想想也隻有搖搖頭:“天道如此”。在博士署內,他從此不大說話,隻做學問,以這態度來抵製周青臣。
現在看見周青臣這樣一付得意忘形的樣子,不由得“哼”了一聲。
坐在他身後的博士叔孫義聽到他這一聲“哼”,馬上問道:
“淳於先生,周仆射有什麼說得不對嗎?”
淳於越沒想到,現在滿朝都是這種人,漸成氣候,他又一次被出賣了。
叔孫義的聲音很響,皇上聽見了。始皇帝看向這一邊。周青臣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他豈會放過這個表現自己,打擊異己的機會?他鄙視地看看淳於越,挑釁地說:“淳於先生,你有什麼見解?可以說出來嘛。你不是常說:‘持論不同,應該亮出來,辯一辯,越辯越明嘛’,難道,你還有什麼不可說與人聽的思想嗎?難道你還有什麼不可當著皇上的麵說出來的想法嗎?”
周青臣此人狠毒就狠毒在這裏。
淳於越覺得自己脖子上的青筋都變粗了,他感到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他感到周青臣是在有意的向他挑釁,他無法低下自己的頭,也無法咽下這口氣。想到這裏,這倔強的老頭心一橫,脖子一挺站了起來。他的話,雖說得很委婉,卻很有鋒芒。他說:“夏、商、周治理天下近兩千年,究其原因在哪裏?我想,就在於分封。有了分封,就象一棵樹,根莖發達了一樣,就象一個籬笆,要有三個樁來支撐一樣。自己的子弟分封之後,成了朝廷的輔佐,朝中出了事,諸侯可以相救,這樣,朝廷才會長治久安。沒有了這些諸侯國,假如出了田常、六卿一類的亂臣賊子,連個回旋的餘地都沒有。分封兩千年了,沒聽說有什麼不好,一件兩千年繼續下來的事物,是有它的道理的,沒有道理的東西是不可能生存的。所以說,上古流傳下來的東西,不應該隨便放棄。新出現的事物要看一看,確實是好的,可以做下去,不好的就要廢除掉。做什麼事都要一步一步來,不要偏激,即使是要改的,也要先承繼,沒有承繼,哪有創新?所以不尊古而能長久,聞所未聞。”他這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他又對著始皇帝一揖拜說,“皇上,法常變,民無以為憑,則亂。你看看,現在天下亂糟糟的,豪民出入祖庭,踐踏廟堂。他們毀阡陌,棄井田,上上下下,尊尊卑卑,全沒有了,臣為陛下憂啊!”
“這是在攻擊陛下,庶子不出,民何以耕戰?”周青臣豈是軟柿子。
“阡陌不除,何以名實田?良吏出於郡縣,猛將出於部伍,天下大亂,亂則治,遂達大同。”叔孫義附和道。
這時左丞相李斯站了起來,他說:“從來五帝不相重複,三代不相因襲,治理的方法各不相同,並不是由於他們相互對立,而是由於時代在變。如今陛下開創萬世不朽之基業,豈是一些無知的儒生所能了解的。淳於先生所講的乃是三代的事情,那麼久遠了,怎麼可以效法呢?古時分封,天下散亂,不能一統,一代為親,三代則疏,因此諸侯混戰,尾大不掉,國莫苦於此。如今天下一統,百姓黔首努力生產,天下才這樣太平,百姓黔首才如此安康。現在儒生看不到這一些,一味稱讚分封,他們那裏知道,分封就是紛擾,分封就是交兵裂土!現在儒生不說今而說古,以古諷今,蠱惑百姓黔首,攪亂了思想。他們用自己的私學來反對皇上所進行的變法,現在皇上推行新政,明辯了是非,並規定,一切均決策於至尊。本來,新政既出,儒生就應該學習法令,防止自己去觸犯律令條品,並與政令一致。可現在,一些儒生卻偏偏憑藉著他們的私學來對皇上的新政進行誹謗,這些人聽到新法頒布,就在各自的私學裏議論。他們進入朝廷就口是心非,走出朝廷則參與街談巷議,來發表他們自以為比皇上還要高明的見解。又發表不同於法令的政見,來抬高自己的地位,以此來迷亂群下,中傷朝廷。如果不加禁止,就會使皇上的威望下降,下麵的朋黨形成,新的政令難以執行,致使國本動搖……”李斯是個雄辯家,他的言辭犀利,無容人置辯,句句都是直指要害的。
整個大殿一片沉寂,所有的人大氣不敢出,隻聽得李斯鏘鏘而言。
風吹著淳於越的白發,飄飄。絕大多數儒生都持有他一樣的觀點,但在這樣的氛圍下,沒有誰敢出聲。越是這樣,淳於越越是不服,這哪裏是議政?這不是在以勢壓人嗎?隻見他大義凜然,轉向李斯:“丞相大人,如果按照你的說法,我就是在誹謗朝廷?我就是在迷亂群下?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事實並不如丞相所言,誰也沒有想朝廷不千秋萬代,誰也沒有不希望我大秦不強盛!政見不同,何必用如此險惡的言辭?你認為郡縣好,我認為分封好;你說我以古非今,我是否可以說,你亂了天下?我說了,法常變民無以為憑,則亂。你說說看,這是不是今日國家之事實?但我並不認為丞相大人就不可以闡述自己的政見,你可以堅持你自己的政見,我也可以說明我自己的見解,都是說出來讓皇上參考,有比較才可以做得更好,難道這有什麼不對嗎?”
一番唇槍舌劍。
附勢的人越來越多,淳於越越來越孤立,以至後來,淳於越發言,隻聽得一片噓聲。
始皇帝止住了他們,他掃了一眼淳於越。
淳於越一下子就老了許多,他知道皇上不喜歡自己的言辭。但他覺得自己是一片赤誠,問心無愧,天日可鑒,不似這些群小,隨風轉。一個國家,這樣的人多了,這個國家還能存在嗎?良藥苦口,忠言逆耳,皇上,皇上,你可要心裏清楚啊!
始皇帝如何會接受淳於越的觀點?他認為淳於越的觀點愚腐之極,且很有代表性,是一種很壞的思想。決不能讓這種思想泛濫,這種思想如讓百姓黔首接受,他所推行的國策將會無法進行。這在他看來,才是真正的要害。
他不再理睬淳於越,轉向李斯,問詢道:“你認為怎樣做才好?你有什麼舉措?”
李斯成竹在胸,這都是他平日常思考的問題,現在見皇上垂詢於他,他立即回答:
“臣以為除了《秦紀》,史官應把其餘的史書都焚毀掉。除博士職掌之圖書,敢有藏《詩》、《書》、百家語的,一律交送郡縣官佐燒毀。講農耕、種樹、醫藥、卜筮等實用書籍不在此例。令下後三十天不燒者,處黥刑,並罰作城旦。
有敢相互談論《詩》、《書》者判‘棄市’的死刑,以古非今者族,官吏見知而不舉發者同罪。
要學習法令的以吏為師。”
始皇帝聽完李斯的進言,覺得甚合己意,隻是他還在斟酌,沒想到扶蘇此時卻站了起來。扶蘇對今天的廷爭很看不慣(象一切年青人一樣),他不是讚成淳於越,他也不讚成分封。但他心地仁厚,平日又素敬重淳於越,向他習禮,今日看到周青臣這樣挑起事端,構陷於老先生,就很不服氣。再說,他對李斯的舉措平心而論,也覺得太嚴厲,於是,站了起來。啟奏道:“兒臣以為,丞相此議不妥,天下儒生均誦詩書,效法孔子,天下又剛剛一統,遠方的民眾還沒有歸附。如出此策,自會引起不滿,尤其是人心,逼迫太甚,是會引響到國家的安寧的。”
始皇帝這時正因為淳於越非議他的新政而強烈不滿,如果這些新政都被否定了,那他始皇帝還算個什麼?可皇長子連這個都不明白,簡直是習禮習糊塗了。這樣一想,不禁大怒起來,訓斥道:“你懂什麼?亂放厥辭!”
“兒臣以為,此議會動搖國本,窒息思想,鉗製人口。”
“放肆!還不與我閉嘴!”始皇帝一拍禦案,怒斥道。
扶蘇猶有不甘,但見父皇如此震怒,隻得不再言語。
“丞相此議甚佳,準奏。”始皇帝一揮手,對禦史大夫德下詔曰:“下達製書,詔令天下,就按丞相此議執行!但,所焚毀之圖書在鹹陽宮秘府中均應保存一部,不得使其散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