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卷、六、狴犴刑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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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狴犴刑訊下
田憫和翠簾收拾了最後一點細軟,負張氏相隨。負張氏決定不走,她要留在鹹陽,替姑娘看守這空宅。“我一個老婦人,朝廷又能拿我怎樣?負二,就交與姑娘看顧了。”她說。田憫趁著黑夜,來到後角門桃芸兒處,桃芸兒也已收拾停當,接住姑娘。然後,桃芸兒悄悄打開後角門,四人走了出來。天還未亮,天氣涼爽,踏著街路,石板發出輕脆的脆響。為避人耳目,她們先到幾微綢莊去,那裏常有馬車早行,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此時,行販、賣菜引漿者流,帶著一夜的慵懶,一個兩個的走過。她們四人進了幾微綢莊,負二接住,輕輿(車並)車已準備妥當,隻等天亮,好出關卡。負張氏說不盡的千叮嚀萬囑咐,叫負二、桃芸兒、翠簾看顧好姑娘。
天蒙蒙亮時,大家胡亂吃了點東西,由負二駕車,田憫、桃芸兒、翠簾上了車,正和負張氏難舍難分之際。突然,門外一陣驚天動地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正衝著幾微綢莊而來。負張氏聞聲色變,來不及叫出一聲“天哪!”,那綢莊大門就被打得“嗵嗵”亂響。大家全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那門就被極粗暴地踹開了。張嫣和胡憲帶著廷尉府的衙役一擁而入,(車並)車前的兩匹馬驚慌地揚起前蹄,長嘶一聲,衙役們衝上前立即控製住,揪住負二。
“幹什麼?”負張氏叫道。
“帶走!”張嫣不由分說,喝道,“連車帶人全部帶走!”
一衙役把負張氏推上了車。
張嫣的坐騎流著汗,風塵樸樸的,象是進行了長途奔襲一樣。怎麼會這樣?原來,張嫣和胡憲得到桃芸兒的密報後,知道田憫今日出走。於是和胡憲分約,由胡憲監視著幾微院和幾微綢莊。他自己,則帶著衙役直撲渭南東郊元重處,抓捕黃公虔和起獲幾微院的財物。好在黃公虔沒把更多的細節告訴田憫,隻叫她直奔小南莊,並一再叮囑,這目的地事前別對任何人說。隻待出了南門,再告訴負二。
東郊元重處,一戶尋常人家。張嫣衝得進去,見是一座空宅,的確叫他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竟被別人耍了。想起自己的上司廷尉正監李(木雋),平日說起禦史府的趙大人,“竟讓一個無名老兒耍了。”那種得意的神氣,當時,自己不也同樣流露出了輕蔑的笑容。想到這,就心中發慌,真沒想到,今天自己也一樣被這個老兒耍了!黃公虔,不,虞丘台,這個本該碎屍萬段的老兒。此刻,想到他,他就恨不得象咬胡桃一樣的“崩格”一下咬碎了他。
“那田憫呢?”他立即想到了田憫,不由得寒從心起。“快,幾微院!”他立即撥轉馬頭,帶著衙役向渭南陌上桑街衝去。他不大相信胡憲,他明白,要想不輸掉這一賭局,他必須要拿住田憫。隻要田憫在自己的手裏,他就不愁沒機會再與那黃公虔交手。再說,這樣,自己也可向朝廷交差,不會惹同僚笑話。想到這裏,他真恨不得馬生八腳。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失,必有一得。黃公虔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桃芸兒——這個曾經被田憫搭救過的奴婢——是內奸。可見,人總是人,不是神,他固然精通三略六韜,卻沒想到失手於此。
此刻,張嫣和胡憲拿住了田憫,來到了廷尉府自己的屬衙。二話沒說,立即把田憫等人押至刑訊大室,他必須及時的敲開田憫的嘴,讓她供出黃公虔來。在這陰森森擺滿各種刑具的行刑大室,田憫等人早已嚇得肝膽俱裂。張嫣是幹什麼的?他了解這種氛圍對被刑訊人的壓迫。他掃視了一下這幾個人,一擺手,他喜歡這個動作,溫文儒雅。獄卒們將田憫等人捆綁在牆壁上的銅環上。田憫沒看見桃芸兒。
“桃芸兒呢?”她問翠簾,“桃芸兒呢?你們把她怎麼樣啦?“她衝著張嫣喊。
翠簾早已嚇得上牙直磕下牙,什麼也回答不出來。
“桃芸兒?“張嫣有點曖昧且意味深長地翹了翹唇角,他的表情總是那麼好看,十分輕蔑地說,“你還有心思想別人,別人可不象你,你還是多想想你自己吧!”嘴上這樣講,心中卻在想,“還挺衝的,隻是等一會兒……。”但他馬上將臉一變,拿起鞭子,一鞭撩起田憫的下骸。突然,用那鞭杆“啪”地一下打在田憫的麵頰上,這動作不大,卻有一種無形的力量。
“說,黃公虔在哪裏?千空照在哪裏?”他的聲音並不高,象是從牆壁裏發出來的一樣,有點憋悶低沉,令人毛骨聳然。
田憫不去理他。
“嘿,沒有一個人不是這樣開始的,”張嫣打量著田憫,用鞭子拍著自己的手心,想,“但是,沒有一個人,在這裏,能不開口的!”他冷笑了一下,他的冷笑也很好看,用鞭子對著牆壁狠抽了一鞭子。
對審訊他有自己的一套,認為摧毀人們的意誌是最重要的,好的審訊,決不能讓人心生僥幸。摧毀人的意誌,要出奇製勝,製造一個讓人無法忍受的氛圍,更不能讓人在慢慢的折磨中去有所適應。這樣,他把鞭子丟給一獄卒,指著翠簾說:“喏。”
“喏”,他喜歡用這個詞,不失於溫文儒雅。
“啪,啪……”的鞭抽聲和翠簾無法忍受的慘叫聲,隨即響起。
張嫣微笑著,把他那常低垂的眼瞼抬起,露出他那明亮秀美的眼睛,仿佛在欣賞。他不詢問,一聲不響,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整個行刑室裏隻有旋風般的鞭子聲和翠簾的慘叫聲。
“姑娘,姑娘!——大人饒命呀!這事我不知道。黃公虔,奴婢不知道呀!真的不知道呀!”
田憫嚇壞了,開始的傲氣已沒有了。她沒想到會是這樣,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說不出話來。
張嫣好象沒聽到一樣,人就象鐵鑄的一般,他隻是看,欣賞般地看。一直看到翠簾的衣衫被抽得漸漸滲出血來,慢慢被染紅,然後流下,滴到地上。
負張氏和負二不停地求饒:“大人,求求你了,翠簾確實不知道啊。”
張嫣用右手向後作了一個擺手的動作,行刑室的大門就開了,一獄卒牽進來一頭漆黑發亮的巨獒。這巨獒蹲在地上,頭已到人腰以上了,伸著血紅的長舌頭。它一出現,整個行刑室裏的空氣就凝固住了。受刑的幾個人恐怖地看著它,象是有銳器突進到他們心窩裏去一樣,沒有一個人敢聲響,翠簾立即暈了過去。
張嫣用手指點了點室內一角的一個大缸,那裏裝著水。那揮鞭的獄卒赤著膊,露出一胸胸毛,他舀了一勺水,潑向翠簾。又舀了一勺,再潑。翠簾顫動了一下,呻吟著醒來,目光顯得麻木而呆滯。
張嫣用他那文質彬彬的樣子,用他那英俊的高貴典雅的麵龐看著田憫,在這血淋淋的場麵中,頗有點玉麵生風的味道。他不說話,隻用他那銳利的目光盯著田憫的眼睛。
“說不說?”他這犀利的目光,好象在這樣詢問,帶著笑意,因而顯得特別殘忍。
田憫如何受得了這殘忍,渾身顫抖起來,控製都控製不住,她不知道這是緊張還是害怕。
張嫣走近田憫,一把抓住田憫係腰的彩色滌帶。“幹什麼?”田憫慌亂地叫道。但張嫣並不理睬,隻一抽,便把它扯了出來。再一扯,把那些精致的盤扣撕脫了,田憫的禪衣就散開了。田憫如何受過這樣的汙辱,又是害怕又是羞愧。這就是刑訊的關鍵,一定要,也一定要,決不把人當人,以鐵一般的意誌去摧毀他、抹殺他。這裏粉碎一個人的生命,是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的。張嫣又抓住了田憫的內衣。
“無恥!”田憫哭叫著,罵道。她沒想到,自己一個王主,竟會受到這樣的對待,這何曾有過?這是不合於禮的。但她不知道,秦國本是夷狄之邦,它的酷吏是從來不講禮的。張嫣住了手,捏了捏田憫散開的禪衣,這個動作很細膩,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大家還以為他放棄了。卻不知道,一個突然的動作,他把田憫的內衣撕開了,田憫的乳房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傷天害理呀!”負張氏叫道。
張嫣擦了擦手,他本來正抓著田憫的下裳,他要把她扒光了。但他的手觸到了田憫的肌膚,使他突然感到自己象受到了褻瀆一樣,不由得停了下來。他皺了皺眉,遂轉向負張氏和負二,他拍了拍巨獒的頭,彎下腰去,揉了揉它的腹部。然後,猛地一拍那巨獒的臀,便放了繩索。那巨獒得了旨意,象離弦之箭,撲向負張氏。
“呀!”負張氏還沒喊得出口,那巨獒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咬住負張氏的胸口。
“啊!”一聲慘叫。
血淋淋的傷口露了出來。第二口,那巨獒“哢”地一聲,把負張氏的胸骨咬斷,這情景把在場的人都差點嚇暈了過去。
“娘!”負二拚命地掙紮著。
張嫣用眼睛盯著田憫。田憫極力想縮起身子,想把自己縮到一個極滅點中去,她完全被眼前的血腥嚇呆了。
張嫣牽著那巨獒,揉了揉它的頭,這次他看向田憫。以一種蔑視的不可抗拒的嚴厲,從他嘴裏吐出一個擲地有聲的聲音:——“說!”
那巨獒正用舌頭舔著死者的血。
田憫的意誌徹底地被摧跨了,開始,作為一個心態奇傲的王主,她極力想維持自己的尊嚴,又想維持住自己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但是她沒有充分的心理準備,沒有想到,竟會有這樣血腥的場麵。人們常指責背叛,苛求忠貞,但是,這種指責是殘忍的。固然,我們應該讚頌忠誠,謳歌忠誠。但是,人們不應該過於苛求,畢竟每一個生命個體,都有著他活下去的權力。
在酷吏的手中,你無從選擇,田憫不怕死,但她受不了這血腥。田憫的精神被徹底摧跨了,人的精神一跨,便什麼都不是。剛才還是人,現在就成了唯恐自己是得不到寬恕的羊,有什麼便說什麼。雖然仍然逃不脫被吃掉的命運,但她已經沒有意誌了。失去了意誌的人,人們又能要求她什麼呢?
一個弱女子你又能要求她什麼呢?
在她的肩上,原本就不該承擔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