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三卷、二、少女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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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女們
日子如白駒過隙,美麗居的傷口漸漸好了起來。
自從北門晨風英雄救美救錯了之後,洗心玉姑娘成了燕薑夫人。燕薑夫人又是大名鼎鼎的燕太子妃,這下大家都叫她太子妃,叫得洗心玉很不好意思。
洗心玉是姑射山人氏。父親叫洗洵,戰死沙場,母親聞訊後,憂傷而亡。她從小就被千空照的小師妹倉庚帶至至簡劍庭,卻拜上古師為師。上古師待她如女兒一般,徂徠山就是她的家。莊周在《逍遙遊》中說:“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姑射山就象夢幻中的華胥國一般。大家都說她有那味道,她又是姑射山人氏,於是大家叫她姑射子。現在大家又叫她太子妃,她也頗感得意。
那天,驚心動魄的一幕,確實令她感動。飄零子拔劍相助,美麗居挨了一劍,她為美麗居異於常人的舉動所驚駭。尤其不能理解的是,自己怎麼的就變成了太子妃?
這下,她的心真有點亂了,有些想去和北門晨風接近,以便了解燕薑夫人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清晨,在明麗的陽光中,至簡堂從沉寂中醒來。
隻見窗前一片鬢雲繚繞,寶鑒銀盆,玉膚雪肌,比那清新的東方更清新一片。
至簡堂的節奏比別處慢一拍,優渥從容。
北門晨風和支可天住在西廂房,正對著不遠處的水井。他們起來後,那裏正熱鬧起來。
張媽胡媽幾個壯婦在忙廚。繼而,幾個年輕的織女、女傭象一片雲一樣飄過來。她們立即把井口占領,把個男傭們擠到一邊去。突然其中一個織女大叫了一聲,立即漲紅了臉。隻見一個赤膊男傭調皮地擠進她們中間,還故意晃動著膀子。聽到這女人的尖叫,他開心地對著井沿下的同伴眨眨眼,那裏便傳來一陣開心的笑聲。幾個年輕點的織女女傭隻得不好意思地走開,但張媽胡媽卻不依,反把他推了個四腳朝天。
看到這裏,北門晨風笑了起來。
玄月、齊雲、辛琪過來了。辛琪是至簡堂辛利師傅的養女,大家叫安儀師二師父,也就叫她二姑娘。當然也不全是這樣,還因為辛琪為人厚道,容易輕信。雖然有時也能聽明白人家的話中話,但絕大多數時候,假如別人轉彎抹角地逗她,她就渾然不知。即使別人提醒她,她還懵裏懵懂的“是嗎是嗎”地問下去,惹得別人忍俊不已。這時,她們過來了。她們的到來,使井邊安靜了些。男傭們不敢放肆,反倒幫她們提水。她們露出豐腴白皙的手腕子,擦著臉,樸素而美麗。
北門晨風正在欣賞這一幅風俗畫時,突然看見支可天出現在那井邊。“叫天子!”他差點沒叫出聲來。回過頭,發現剛才還在身邊的支可天不在了,這令他感到又好笑又好氣。“這該死的”他罵道,搖了搖頭。
緊接著就出現了不愉快的場麵。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支可天出現的時候,女孩子們就一個個地走了,隻剩下他和幾個男傭。那場麵叫北門晨風感到難堪。
他們本來要一起去溜馬,這樣北門晨風便不想再等他,一個人出了邊角門,到馬廄裏牽出他們三匹馬來。馬倌老長頭正在梳理馬鬃,整理大車、輕車。他拍拍北門晨風的那匹青驪馬和美麗居的照白玉,兩匹馬一點雜毛也沒有,毛色發亮。見了北門晨風,那青驪馬噴鼻揚鬃,長嘶一聲,就著籠頭踢踏著蹄子。“你看你看,它興奮得……”老長頭拉著嚼環愛惜地說。另幾匹馬也興奮起來,這時,支可天毫無羞色地走了過來。
雖然北門晨風不願意,但兩人還是牽了馬,出了馬院門。那裏有路通向至簡堂後門外的莊田,他們想順著這條路往莊後去溜馬。剛出馬廄院門,本來沒意識到的機織聲就突然從前麵響起來,“哢嚓、哢嚓”的,既單調又富有韻律。原來,這至簡堂的東牆裏邊是至簡堂的織房,因是清晨,沒有幾張機在響。也不知為什麼?北門晨風便不想再往前走,遂和支可天轉向至簡堂正門。才走了幾十步,便看見東邊小路上有麵石壁,石壁上有個神龕。北門晨風將馬韁繩交與支可天,自己走過去攀那石壁,他意是想看一看哪神龕是什麼樣子?神龕中的神又是哪一位尊神?他抓住石台,引體向上。眼睛剛過石台,突然就在他眼前不到一尺的地方,現出一朵孤零零的淡紫色的花朵來。這花朵那麼孤單地開在這一片光禿禿的石龕前,被這岩石襯托得那樣嬌豔嫵媚,仿佛是一個遙遠的夢一樣。這花粉蝶般大小,五瓣花瓣邊緣呈流蘇狀。乍一見到這樣令人哀憐的花,令北門感到驚訝。在這特定的時空中,他感到,這花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花。他甚至認為,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花更漂亮的花了。
這時,容憫、洗心玉、辛琪、齊雲踏著青泥,一身潔淡的從至簡堂正門走過來。她們剛從巨楓的巨根上走過,便看見北門晨風。不期相遇,北門晨風正攀在石台上叫她們來看。辛琪一聽就笑了起來,說:“稀罕個啥,是不是瞿麥?”她說這話時,看著洗心玉。
“瞿麥?”
“是呀,是瞿麥,原來我們還以為是剪秋羅呢,後來容憫、齊雲來了,我們才知道是瞿麥。——這裏多著呢,全是她種的。”辛琪指著洗心玉,笑說道。
“為什麼?”北門晨風不明白,“有這個必要嗎?”
“就是這樣,徂徠山的瞿麥全是她種的。”
“種滿山花?”
“是啊,她呀,就這麼怪,誰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每年,她都要走四五十裏地,到博陽北山去採這花的種子。回來就撒啊撒啊,撒得滿山都是……”
“有什麼原因嗎?真不可想象,這不會沒有原因?”
“不知道,你問她呀?不過,也真不容易,撒幾萬種子,也長不出幾棵……”
“哪怎麼說這裏多著呢?”
“是這樣,不是有幾株嗎?第二年,第三年,她就將分株挖出來,移到別處去。也不知經過多少年了,四五年了吧?”辛琪問洗心玉。
“別說了,你說這幹什麼呀……”洗心玉聽辛琪把自己幹的這傻事告訴北門晨風,就感到很尷尬,很難為情。
“是這樣嗎?姑射子?”
洗心玉漲得一臉通紅,不知該怎樣回答。倒是容憫對北門晨風說:“第一次聽到這事,也覺得有趣,虧這丫頭想得出——不過,這花,我和齊雲都很喜歡。”
“容憫!”洗心玉窘極了。
見洗心玉這樣,辛琪不說了,轉了話題。她看見支可天牽著馬,就問北門晨風:“騎馬呀?我們也要學呢。”
《禮記》曰:“成童,舞象,學射禦。”至簡堂的女孩子們現在正要學騎馬。自從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以來,中原士人也遂漸開始學騎馬。見了北門晨風和美麗居的兩匹好馬,洗心玉和辛琪不禁有點躍躍欲試。
支可天見了女人就興奮,尤其是見了象容憫、洗心玉、齊雲這樣風姿淖約的女人。他立即騎上馬,剽勁十足地驅動,隻見一片塵土揚起,他跑得既從容又瀟灑。
洗心玉和辛琪就高興地叫了起來。
這時上古師帶著歸賓聞聲走了過來。北門晨風見到上古師,對容憫和洗心玉示意,意思是說:你們師傅來了。但女孩子們依然在笑,她們好象一點也不怕上古師。
容憫對苦須歸賓說:“苦須子,敢不敢來騎這馬?”她指的是北門晨風的那匹青驪馬。
苦須見她們與北門晨風、支可天這麼親熱,正不高興。聞言,正色道:“有什麼不敢的,隻要他讓我騎。”
“這可是一匹悍馬啊!
“悍馬又怎麼著?”苦須一邊說,一邊拿起一根鞭子來,走近青驪馬。那青驪馬一見苦須歸賓,立即暴跳起來……。
“幹什麼?”北門晨風立即來阻止。
這時,支可天回來了,卷起一陣塵土似的。隻見他一勒馬,那匹火騮馬立即騰起前蹄,似直立一般,長嘶一聲,便停住了。他十分嫻熟地顯露了這一手,才跳下馬來,看著洗心玉和容憫。在這樣儀態高貴的女人麵前,他不敢放肆,他看得出齊雲的身份要低一等,他叫齊雲來騎。
沒想到齊雲十分冷淡地說:“不必。”
“這不正好嗎,齊雲,你騎騎看。”北門晨風也勸道。
“我是會騎的。”齊雲回答。
“哦,是嗎?那容姑娘呢?容姑娘來騎。”
“她呀,她比誰都騎得好,”洗心玉笑說道,“我來。”她說著,看了看師傅,就走了過來。北門晨風忙抓住馬嚼環。支可天立即砥前一條腿,指指膝蓋。洗心玉不知所措。
“是這樣的,齊雲,你幫幫小玉。”容憫吩咐道。
洗心玉這才踏上支可天的膝。但由於緊張,她依然上不去,支可天來托扶。她抓住支可天的手臂,漲得一臉緋紅,很有些狼狽地上了馬。
“哦唷,太子妃!”這時玄月、采薇、安女她們幾個也過來了。見洗心玉上了馬,一起快活地叫了起來。
這聲音驚動了美麗居,她在東廂房正躺不住。拄了拐,一拐一拐地走過馬廄這邊來。出了院門,看見上古師,就在上古師身邊站住。
“美麗女娃,你的馬讓不讓騎呀?”辛琪一看見美麗居,就這樣叫了起來。她現在特別喜歡美麗居。
“二姑娘!”苦須見辛琪這樣,立即厲聲嗬斥道。
上古師依然微笑著不言語。
美麗居見辛琪這人有點缺心眼,不想打趣,說:“你騎吧。”但照白玉怎麼也不讓辛琪靠近。美麗居見這樣,隻得自己一拐一拐地走上前去,抓住馬的嚼環,讓辛琪上了馬。她把韁繩交給了齊雲。但此後發生的事情,就使得美麗居非常不愉快。
原來這幾天,美麗居正為北門晨風與洗心玉的日益親近不痛快。她這人就這麼怪,原本並不看重北門,隻因有了洗心玉,才引發起她對北門熾熱的愛。現在,她已真正地愛上了北門晨風。開始,還沒起疑。但女人的心是敏感的,她立即從洗心玉容光煥發的麵容和不由自主的肢體語言中,看出了這個女人在戀愛了,這令她非常嫉恨。現在又看到支可天這一副討好洗心玉的媚態,心中更不受用。便使了個心眼,說自己看得出,洗姑娘一定可以騎北門的青驪馬。洗心玉當然不信。但在美麗居,後來又有支可天的極力攛掇下,心中又有鬼,便無法不依順。美麗居意要看她出醜,但結果未能如願。原來洗心玉這人沉穩,且有一點親近動物的本能,青驪馬在苦須歸賓麵前咆跳如雷,在洗心玉麵前卻很安靜,這讓她非常失望。接著,又出現了更不痛快的場麵。當時,正騎著照白玉的辛琪也來看洗心玉征服青驪馬,分了神,把手中的韁繩就勒緊了。惹得那照白玉狂暴地騰起前蹄,把個辛琪掀下馬來。正騎上洗心玉的青驪馬被這一驚,也驚跳起來,洗心玉如何坐得住?一個反仰,翻了下來。好在北門晨風在旁邊,忙用手挽住,沒想到洗心玉摔得重,反把他也帶倒了,兩個人摔成了一團。
“哼,飄零子,二救太子妃呀!”美麗居心中不痛快,口中便不無尖刻地譏刺道。
這話被采薇聽到了,叫了起來:“飄零子二救太子妃!”大家都來打趣,說得洗心玉羞得不行。忍不住偷偷地瞟了一眼北門晨風,隻見北門晨風正憨厚地笑著,一副傻樣。這又惹得她的心“別別別”地跳個不停。這更把美麗居氣壞了。
上午,大家都在學騎馬。
午飯後,支可天要午睡,北門晨風就一人來看美麗居。美麗居正躺在床上煩悶,見了北門晨風,想不理又覺得那樣更不好,勉強打起精神,說了會子話。這時,遠處的機織聲一陣陣傳來,象六月的蟬鳴。隻是因為遠,不象蟬鳴那樣聒噪,卻和蟬鳴一樣單調,叫人聽了犯困。北門晨風見美麗居一副慵懶的樣子,不知她在煩惱,還以為她是身體未複元,想休息,就走了出來。想起早晨辛琪說的話“這裏多著呢”,又想起容憫說的“虧這丫頭想得出”。“是啊,怎會生出這種念頭?”他想。北門晨風往至簡堂後庭走去,過了蠶房,正好路過織房。這時,那機織聲越來越響,似乎成了一片。紡織的工作十分重大繁忙,整個國家的布帛全靠這一戶一家的織機,全靠這些農婦一梭一梭織出,女人們幾乎是沒日沒夜的都在織。北門晨風不想去織房,正想繞過去。被坐在織房門口從金柅上用(竹或,上下)子絡絲的辛琪看見,叫住他,問他往哪裏去?
“莊後。”
“內庭不讓你們去,你往馬廄角門走。”辛琪說話向來很直。
說話間,北門晨風看見辛琪身右有幾輛紡車,幾個織女正在對絲纖維加撚,將多根絲加撚成強撚絲。她身後則是十幾張斜織機,還有幾張機架和經麵呈水平有著許多高高綜片的長長織機。他不知道這是多綜多躡提花機,更不知其中還有一張束綜提花機。此刻玄月正坐在那唯一的別具一格的織機上織帛。他問辛琪:“你們也織布?”
辛琪回答:“我們不織,隻當個幫手。布和帛都是她們織的。”她指那些專門織婦。
“那你們幹什麼?”
“漚麻采葛啦,紡紗采染、絡絲卷緯、加撚都幹。布帛織好了,熨燙、(石延)光……”
“玄月不是在織嗎?”
“她呀,那是織錦的束綜提花機,隻有她和小玉吃得消做,就是她們,”她指著那些織女說,“也是吃不消做的。”
“為什麼?”
“那個煩難精細呀,不信你來看看。”辛琪說完這句話,將手中的(竹或,上下)子放下,站了起來。
北門晨風和辛琪走到那束綜提花機旁。玄月正在細心地織一條絛帶,用了幾十把梭子。隻見玄月用這些梭子越過兩根四根經絲的上下穿織,不停地換著各把梭子,看得北門晨風眼花繚亂,頭發暈。
“哎呀,這麼難呀?”
“要不,就她們織得。”
“那她們誰好?”北門晨風是問玄月和洗心玉。
“當然是玄月呀!”這回答大大出乎北門晨風的意料。
“是嗎?”
“我們都說玄月是七巧玲瓏心呢,誰有她這麼心細的?不過小玉也織得不錯,除了玄月,就是她好。”辛琪說這話時,北門晨風就打量起玄月來。隻見玄月睫毛長長的,鼻子微翹,一張小嘴紅紅的,原來這古怪精靈的玄月竟也長得這麼可愛。她的美有一種俊俏。北門忙收回目光,他問辛琪:
“這一天能織多少?”
“斜織機一天兩三尺吧。這個就沒一定了,要看難度。有時,好幾天也織不到一尺……”
“難怪好的織錦值萬錢(一匹)!”北門晨風感歎道。
這其間,玄月甚至沒注意到他。
北門晨風又看一織女坐在斜織機上,腳踏兩根腳踏杆,經絲便形成兩個交叉梭口。然後,用嵌著紆管的砍刀式的杼送緯打緯,(多綜多躡提花機則是用梭和筘送緯打緯的),織機就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響。
北門晨風不看了,走了出來。
“洗姑娘呢?”他問辛琪。他想象不出,洗心玉怎麼會不在這裏?
“誰知道,也許在房中紡紗吧?要不,借采染看她的花去了。——哦,對了,或許在浸昨天采的葛,也說不定。”
“采葛?——哦,是的,你們也采葛。你剛才說了。”北門晨風眼前,立刻就出現了一幅山野采葛圖。隻見那些莊戶,尤其是農婦,她們頭上包著布帛,手上戴著手套,腳下包得嚴嚴實實的,背上還插著一把砍刀。他們爬在山間,穿過荊棘和覆盆子,不顧劃破衣裳和劃傷肌膚,將一根根葛藤砍斷。除去複葉,五六根,十幾根打一捆,丟在山間。這些男人和女人,往往皮膚粗糙黝黑、相貌醜陋粗笨,北門晨風很難把這樣的女人和至簡堂的眾女弟子們聯想到一起。
“前幾天,我們就采了好幾車呢,采來蒸一蒸,就浸在溪水裏。”
“還要蒸呀?”
“正是。”
“然後是剝?”
“是的,然後是剝。”
北門晨風出了馬廄院門,朝莊後原田走去,果然看見了瞿麥,但不象想象中那麼多。由於時令已過,花已不多,結滿了許多淡碣色的蒴果。還有一種開白色花的,葉子和瞿麥不同,花卻差不多,當是石竹一類。他又想起了辛琪的話:“有四五年了吧?”想起洗心玉如此辛苦地來種這花,便感到洗心玉心中有一種孤獨的無奈和寂寞。是什麼使這個花季少女這樣寂寞孤獨呢?是什麼使她遠離了自己的眾多姐妹呢?她為什麼會來與這些草木為伍呢?她又為什麼隻在這瞿麥身上寄托著她的情感呢?他實在想不出。但看到花了這麼多心思和精力種出來的瞿麥,也隻能種成這樣,又不免有些嗟歎。他正這樣想著,遠處傳來了叫聲,是洗心玉的叫聲。洗心玉的叫聲總是那麼清亮淒美,就象是帶著一絲顫栗。這顫栗掠過人心,讓別人的心也顫栗起來。北門晨風抬起頭來,見洗心玉隻一人孤單單地站在原野上。北門晨風見洗心玉這樣寂寞孤單,感到自己的心也有些淒楚。洗心玉這人怎麼的就這樣淒靜得讓人覺得愛憐,孤獨得讓人心痛?他想象不出。他高興地走了過去,以為洗心玉正在分株。
“不,這個時候不好,不下雨,就枯死了。開春一場雨後,就好分株了。”洗心玉高興地回答。她看見北門晨風就無法扼製得住自己的興奮,她露出花一樣的笑靨。想到清晨一幕,又感到害羞,不過又回味無窮。她被北門晨風深深吸引,她從來沒見過象他這樣玉樹臨風似的成年男子。
這是一個令女人喜歡的男人,透出一絲冷寞,而心地又極為溫款。充滿了一種特立獨行的剛毅,又滿懷仁愛,真是一個倜儻的儒雅之士。洗心玉一見到他,就會想到陽光,想到陽光下的一段冷寞的陰影。那陰影熠熠生輝般地閃著光亮,這又象太陽。如今這太陽正照著自己,她對這個男人有著一種非常強烈的憧憬和渴望。
“你怎麼會想到種滿山花呢?”
“不為什麼,”聽到北門晨風這發問,洗心玉沒告訴他自己的真實原因。真實原因是:她是為了她的姨,也就是她的養母倉庚。隻是這個她從來不說。她隻說另一番道理,並在每一次言說中重複,最後連她自己也認為這就是她自己的真實道理。“這裏原來沒這種花,我看這花漂亮,就把它種過來。你想想看,有朝一日,滿山都是瞿麥,——當時我還以為是剪秋羅呢——滿山剪秋羅,你說,好看不好看?”
滿山剪秋羅的景色,使北門晨風有點明了洗心玉的心。她是想為徂徠山做點什麼,或是有著一些對生命的眷戀,或是對某一事物或某一人物寄情與物的感懷。北門晨風感到了一絲哀涼。在這刹那間,他好象感到了洗心玉的內心有種憂傷和無奈,感覺到了她內心的寂寞與痛楚,但他不知道哪是什麼?
“這花特別賤呢”洗心玉說,“隻要一種下,它就活。”
“隻要一種下,它就活。”北門晨風聽著洗心玉這話,感到了這話中有一種痙攣和顫栗,在掠過自己的心。
“當真?”
“當然啦,你看這蒿草叢中,茅草叢中,它都長得這麼好。”
北門晨風一看,果然。但聽著洗心玉這意欲表達的言語,他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
“這花還有春天開的呢。”
“是嗎?那它就是一年四季都開的羅?”
“不,不是,是兩種花。哦,也不是,不是瞿麥。是這樣的,這瞿麥,我們開始以為是剪秋羅,秋天開花的叫剪秋羅,還有一種是春天開花的,叫剪春羅,又叫剪紅羅……”
“那你為什麼不種?”
“我沒有種子,找不到。”
“虧你如此上心。”北門晨風真心地讚歎。他感到,這洗心玉就象一朵剪秋羅(他沒想她象瞿麥),不,或許就是那一朵至今也無法找到的剪紅羅,夕陽草野中搖曳著象夢一樣的剪紅羅,有種淡淡的憂傷。或者就是那一朵在那神龕石台子上開得豔紫豔紫的剪秋羅(他隻把她比作剪秋羅),淒美得讓人心痛。他打趣洗心玉說:“真有一朵剪紅羅呢。”
“你說什麼呀!”洗心玉一聽就明白。這話說得洗心玉心中好不惱怒,也有一絲淒涼。她想,“這飄零子……,好象看到了我的心一樣。”在這男人身上,她看到了一種沉穩、愉悅和荒蕪(以她少女的心)。這個男人,就象殘酷的春天一樣,以他的溫暖強行切入到她這塊從未萌動過的處女地,使她那心靈中的女人之花在這無情地溫柔地催動下去萌發,然後生長、開放、去遍布這廣袤的原野。然而,這一切,對洗心玉來說,都是猝然而至的,她還沒有作好一點心理準備。
女人花,搖曳在春風中,女人花在默默的等待。若是你不能及時的摘下她,她就會在春風中默默的凋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