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三卷、一、徂徠山中與山外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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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三 卷
     一、徂徠山中與山外
    馬陵道上,徂徠山中發生的這一些人事變故,對於北門晨風、美麗居、支可天以及至簡堂的人來說,不可謂不大。身處其間之人,或懷有壯越情懷,或呈一己之豪情,但終是一己之私。而徂徠山外的世界,此刻卻在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秦滅燕代之後,齊王建就派尚平君田則率兵赴齊西界防守。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明白,秦軍南下已是不爭的事實。母後君王後在世時,他在她的禳助下,還有些想作為。但在君王後逝世之後,他啟用外戚後勝為長吏,再而又以他為相,對秦采取委屈求和的國策。而相國後勝又為秦用重金所收買。由於不積極參加六國合縱,尤其是放棄攻戰,隻圖安逸,雖然這樣做,得使齊國免於四十餘年的兵燹。但也使得民風尚禮積弱,不能舉幹戈之事。待得秦滅韓趙,魏楚震動。到了這個時候,他也隻能是看著秦騎席卷南北,再也無能為力了。
    秦滅韓趙之後,齊國就已人心浮動。末世之風已無法遏製。王公貴戚、百官豪戶都在紛紛尋找出路,或投奔秦國,或在暗中與秦勾結,再不濟的,也將錢財藏匿民間,疏散骨肉至親以保自己一族血脈之延續。也有幹脆的,悄無聲息地隱退而去。
    嘩啦啦似大廈將傾,驀然驚覺,齊王建在憤怒中,才決定不與秦交往。集合起全國軍隊,交於他平日並不倚重的尚平君田則,讓他扼守齊西界。希望能憑藉這一旅之師,阻擋住那秦國的虎狼之師。
    尚平君田則是齊王建的異母弟。平日好讀《太公兵法》、《司馬穰苴兵法》,田穰苴是田家的先祖之一,春秋時的田穰苴曾把一部《太公兵法》研讀得了然於胸,又使用得神出鬼沒,並由此為後人留下了後一部兵書,成了齊國不可多得的兵家之一。也成了田家引以為自豪的人物之一。田氏代齊後,田家再也沒有這樣的人物出現了。
    《太公兵法》沒幾人讀得懂,它那以柔克剛的底蘊,很難有人理會得透。
    尚平君臨危授命,好在一無牽掛,作為齊王族,責無旁貸。田則率軍西進後,震動的臨淄城,似乎又恢複了一點往日的平靜。四十餘年的習俗複又沉渣泛起,又是一片歌舞升平,又是一片燈紅酒綠。
    雖然秦兵南下已是不爭之事實,但齊國的這兩個措施,立即激怒了秦王政。仿佛一夜之間,那大漠的風沙裹著寒流,從故燕趙之地發出尖銳的嘯聲,風煙滾滾地凜然南下。數十萬秦戎在王賁的率領下,鐵蹄踐踏著顫栗的大地,小戎碾碎了希翼的夢想,一路高屋建瓴勢如破竹的穿過易水長城,渡過大河,幹脆徹底地擊潰了田則的微不足道的抵抗(田則戰死)。又以摧枯拉朽之勢直逼臨淄。滿目翻滾的旌旄,齊王建不得不相信,大勢真的已去,曇花一現的夢幻已然破滅。他不知道,後勝是內奸。也不知道,他那禮讓稷下學派,重禮修文,廣納賓客造成了民風積弱棄武。尤其是廣納賓客,他納的都是秦國的奸細,是他們在廟堂之上上下竄動,左右了他的國策。但這一些,他到今天都不明白,他太喜歡那囿於禮的君子之風,他隻想安逸、平和。不過也有一點,他讓齊國免去了四十多年的戰火,使齊國成了華夏大地上的一塊最富庶的土地。是耶?非耶?這豈又是一句是耶非耶所能了得的。有時,我們不妨想想,假如齊王建也象秦王政一樣,勵精圖治,努力耕戰,積極合縱,那這對華夏大地、華夏民族是幸事,還是禍事?有誰又能說得清楚!
    “唉,什麼都沒有了,生前生後,任人評說吧。後世之人,口無遮攔,他們哪裏知道事情之複雜?哪裏知道事態的不可抗拒?總以為能這樣那樣……”齊王建悲痛欲絕,又思念逝世已久的母後,自從她去世後,國勢就一天不如一天。一夜悲思直到天明。既然命運不可抗拒,就應順應時勢,為了滿城百姓,他打開了城門出降。終於成就了王賁的蓋世奇功,也為華夏大地保留了一塊最富庶的土地。這一年是公元前221年,中原大地上,最後一個諸侯國滅亡。秦王政天下一統,成為中國曆史上的千古一帝。
    徂徠山依然是過去的徂徠山,徂徠山卻再也不是過去的徂徠山了。山河易幟,故國不再,表麵的存在掩飾不了更大範圍的變易,冰山依舊,卻無法承受時令的變遷。齊國滅亡之後,秦國的文吏來到齊地,紛紛接管了各地的齊政權。如今正在推行秦法令、政令,廢除故齊的一切法典及更深層次的文化,包括文化的重要載體——文字。還有陳規陋習,並且準備再一次度田,改縣設裏。反正一道道政令已在迅速地在齊地展開,波及到那怕是最偏僻最遙遠的地方。接受的得接受,不接受的也得接受。
    至簡劍庭原來並不在徂徠山,它原來是在齊國都城臨淄的莊嶽大道上。二十多年前,至簡劍庭因千空照的小師妹倉庚發生的一件事,危及到了劍庭,才由臨淄遷徙到徂徠山。當然,也不全然如此。遷徙當然是為了避害,但也是千空照借此來實現自己避世之理念的借口。事情再簡單不過了。那天,倉庚路過臨淄熙春樓酒家,見一群人在圍觀,一時駐足。她推開眾人,便看見了幾個豪奴正在拖拽一個小女子。此刻,那小女子正一手摳住門框,花容失色地在掙紮。一老者跪在塵埃中,向一充張著紈絝習氣的公子哥兒求饒。那公子哥兒也不睬他,正笑微微地指點著豪奴將這小女子拖上車去。倉庚見這等模樣,已是不岔,一打聽,才知道,這是長吏後勝的公子,那小女子是賣唱的。因後公子嫌她唱得不好,掃了他的興,驕縱慣了的後公子便要拿其作伐,黑死命地糟踐。定要將她帶回府中去,讓她唱上一晚上,要唱到他滿意為止。這當然是後公子的習性使然。開始還是說說,沒想到事態卻變得異乎尋常,這弱女子抵死不肯。這才激起了後公子的興趣,較起真來,定要將她帶走不可。現在正是其大逞淫威的時候。
    倉庚本就不岔,平素也知道,後勝是個行私比周、排斥忠良的權臣。更知道這後公子不是個東西,是個無惡不作的人。倉庚本就氣不過,隻是原來是原來,今天卻在眼前。向來眼中揉不進沙子的倉庚,一聽此言,如何再按捺得住。
    隻見那幾個豪奴已將那女孩的手掰開,拖著就走。那老漢著急地站起來阻攔,被那些豪奴一把推開。那老漢一個踉蹌跌倒在後公子腳前,一把拽住了後公子的下裳來哀求。後公子不由得厭惡之極地皺了皺眉,猛地提起腳就是一踹,將這老漢踢得一口鮮血噴出……。
    “爹!”小女子掙紮著。
    看到這裏,倉庚早已怒不可遏,站了出來,大喝了一聲:“青天白日……”
    眾豪奴還真一下子怔在那裏,既而就“哈哈”大笑起來。真是的,臨淄城中,除了王族,有幾個敢來惹他後公子的?一豪奴打量了一下長得蠻標致的倉庚,歪斜斜地癲出幾句話來:“喝!又來了個花間娘子,——不正好嗎?”他笑對著同夥說。說得眾豪奴又是一陣大笑。
    “一塊兒拉走算了,陪爺們玩玩,你們看怎樣?”他得意地問。
    “哈哈……”
    “撲嗵”一聲,這豪奴早已翻滾在地。緊接著,倉庚開打,三拳兩腳的早已將眾豪奴打翻一片。後公子這才發現,遇到了更狠的了,嚇得變了顏色,打算開遛。倉庚豈能容他,朝他後臀一點,那後公子便麵皮朝下一蹭,撞在一塊石敢當上,撞出了血。倉庚依然不解恨,竄上去,又是一陣狠踢……。
    事情做得要多痛快有多痛快,後果卻是嚴重的。
    後勝是什麼人?他是齊王建的外戚,又是後來齊國的相國。這樣一個權臣,豈能容忍別人欺淩?見愛兒被打成這樣,自然不肯罷休,告到臨淄府衙。到了這個時候,千空照和辛利才知道,三妹做下這等事,徒喚奈何?
    這樣的事,你叫千空照如何去說?她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但辛利就不同了,辛利是至簡劍庭的日常管事,知道這事利害。眾大臣之間,尚且動不動就相互攻殺,何況是對一個劍庭。為劍庭計,她埋怨倉庚如何這樣不曉事,後大人是我們惹得起的麼?倉庚如何肯服,姐妹間就頂撞起來。
    千空照隻有製止住辛利:“這不關三妹的事,是那後公子自找。”
    隨即,她又對倉庚喝道:“你也別嚷嚷了,不知道將他們拉拉開就算了,出手這麼重幹什麼?我沒說你,不是說你就全做對了。辛利又沒說錯,這事還不知怎麼了呢?盡給我惹麻煩,——不要說了,給我回房間去!”
    倉庚走後,師姐妹二人商量了一下,立即前往尚平府去見尚平君田則。田則是齊王建的異母弟,甚有賢名,力主百家自由縱論,為稷下士人所敬重。田則平素頗欣賞至簡劍庭,與千空照、辛利私交甚篤。出了這麼大的事,千空照知道,也隻有請田則出麵,這事或許才能過得去。
    好在事出有因,後公子的行事又實在令人不齒。更主要的是尚平君也看不慣這外戚後勝,為王族利益早就想壓一壓他那正健的風頭,遂言於齊王。齊王建雖想偏袒後勝,但這事出了人命(女父這時死了),惹起了稷下士人的評議,有些不好袒護。隻得尋了一個那劍庭怎能這樣自行其是的不是,叫劍庭到後勝府去賠個不是。後勝是個極精明又有城府之人,知道兒子惹起了民憤,又不得齊王鼎助,更知道田則是借事生非。若較起真來,反會因小失大,因而隻得送給尚平君一個人情。這樣,千空照和辛利才帶著上金若幹去了後勝府,賠了許多不是,才使這一場風波平息。
    正是出了這件事,辛利勸千空照,不如離開臨淄城的好。她的意思是:後勝是小人,必不肯放過,一旦有個風吹草動……。千空照想想也是,她還想到另一層,身處亂世,不如借這個機會,遠離了這是非之地才好。這樣,才有了至簡劍庭遷出臨淄城之事。也正是有著這樣那樣的事,至簡劍庭才對尚平君田則心生感激,欠下了他時常照看的恩惠。
    尚平君田則隻有一個女兒,叫田憫。在齊國將傾之際,他將她交與他的門客——田憫的老師黃公虔。這黃公虔不是別人,正是蘭陵雙清樓的虞丘台。蘭陵雙清樓事發之後,虞丘台帶著他的家眷逃回楚國,受故主項燕之命,到齊國來遊說齊王。臨行之際,將自己的一對孫兒女交與項燕,自己孤身一人來到齊國。他先是見了尚平君,這時,齊王建已與秦交惡,決定與秦一戰。這樣,他就留在了尚平府,成了田則的門客。後來,又成了田憫的老師。
    田則受到重用之前,已知齊國無力回天,身為王族,自然責無旁貸。但田憫作為他唯一的女兒,平日視若掌上明珠,如何叫他放得下心來,於是將她托付與黃公虔。臨危受命,黃公虔誓曰:“決不負公之托!”尚平君囑他帶田憫前往徂徠山。實則我們所奇怪的,引起北門晨風關注的容憫,就是齊國的王主田憫。她的侍婢齊雲也果真是尚平府的女侍。
    徂徠山外的紛亂政局,如今都已平複,一個新的紛繁世界又擺在我們麵前。曆史的變幻已經落幕,而人生的場景卻已經拉開。那已平複下去的諸侯征戰,如今又以另一種形式展現在我們麵前。北門晨風和美麗居居然在這樣的時刻闖了進來,他們又將給我們展示一種什麼樣的圖畫呢?
    黃公虔帶著田憫和田憫的衛士來到徂徠山後,在至簡堂北麵的山穀中置了一處莊園,取名“幾微山莊”。幾微者,即《易•;係辭下卷》所說:“幾者,動之微”之意。也就是鬼穀子所說的“雖覆能複,不失其度”之意。而後,將田憫和齊雲安置在至簡堂,一是在至簡堂眾多女孩子中,不會引人注目。二也有個伴,不使田憫孤單。千空照、辛利感念尚平君的平日眷顧之恩,遂將田憫和齊雲留下,對弟子和下人隻說是客,她們以平輩待她。因此並沒有人(洗心玉、玄月除外,她們感覺到了)察覺到容憫竟是齊國的王主。
    然而事情卻難以預料,北門晨風、美麗居、支可天來到了至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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