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二卷、六、刁蠻而又任性的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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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刁蠻而又任性的小女子
北門晨風對美麗居的感情,依然是愛的成份具多。他喜歡他的美麗聰慧,喜歡她的可愛任性,喜歡她的幹練和凜然鋒芒。美麗居有著怎樣的刁蠻任性呢?在東阿有了那件事之後,雖然二人又保持了一段距離,但感情上卻更密切了一些。美麗居不是一個放蕩的女人,雖然她對眼前的這個男人不大認同,但在心底,還是把他當作是自己的歸宿,並讓北門晨風好象也接受了這樣的事實。這沒有逃過支可天的眼睛,支可天雖然十分嫉恨,卻無可奈何。
離開了東阿,到了平丘(又是一個古邑),他們在這裏住了幾天。支可天已經不來奉陪他們,隻管自己去放任。在平丘又發生了一件事,才使北門晨風對美麗居的個性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那是在一個八月的下午,二人尋訪當年晉平公禦諸侯於平丘的地方。在一片平野上,好不容易找了個野人問詢,說是不知。這天天氣悶熱,遠方,乳白色陰沉沉的天底下,飄著烏雲。不遠處是一片欒樹,枝頭上開著黃燦燦的園椎形花序。身旁是數棵丈把高的海州常山,紫色的萼上開著白色的花,散發著一種並不好聞的花香。而那些麵對著陽光的葦叢,抽出來一片新穗,就象當年晉平公所禦的軍隊一樣,閃耀著一片嫩紅色的矛尖。
美麗居的笑容象隱匿於雲中的太陽,那樣眩目,把她的美輻射出去。
美麗居雖然不屑於晉平公當年禦諸侯尋盟一事,但她又這樣說:“他畢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齊昭公不就俯首貼耳,唯命是聽了嗎?”北門晨風立即反駁道:“平公內不修德政,外不禦荊蠻,誌惟(廠虎,外內)祁之宮,所以,周卿士劉獻公說:‘盟以底信。君苟有信,諸侯不貳,何患也’真是一語中的。”
美麗居說:“人世間的事,到底是要憑實力的,平公以兵禦眾,諸侯莫不敢不服;假如以仁以德,誰與唯唯。”
北門晨風此時已經有點知道她的為人,不與她爭辯,隻說了一句:“仁德遠服。”
原野飄蓬。此日,美麗居的心情很好,也不來與北門晨風計較,她一邊聽著混成一片的知了的長鳴聲,一邊用手巾擦著紅潤汗漬的臉。流水處是一片舒展著象夢一樣觸須的合子草,還有野小豆,綠色的合子草花,黃色的小豆花開得繁盛。這日,真熱得不行,看著這一片繁密的綠色生意和流水,她立即產生出一種想洗滌的感覺。她對北門晨風講:“我想擦洗一下。”
那時,人們經常在水邊沐浴。當然,美麗居這樣對北門晨風講,也是一種非常親密的表示,畢竟他們有過夫妻之實。
這一點,北門晨風感受到了,“那好,我來尋一個地方。”他說。
那時人煙稀少,古邑外的草甸子更不會有人。他們來到一條澗溪邊,那澗溪這一側,是高高的水岸。美麗居說:“就這裏吧。”她找了個低點的下麵是卵石的水岸跳下,然後順著溪石,一直走到水中央的石灘上。北門晨風看著她的背影,那背影真好看,就象《蒹葭》中所描寫的一樣。一個輕盈得宛若仙子一樣的“彼美一人”,微微搖擺著腰肢地走向那“在水一方”。美麗居到了石灘上,回轉身來,叫道:“你給我轉過去。”北門晨風笑了笑,聽從她的話,轉過身去。
“不許看。”美麗居又叫道。
美麗居知道北門晨風是君子,何況他們又有夫妻之實,也就不避他。
“不許看啊!”她再一次叫道。然後就將身上的禪衣脫下,用一石壓著,隻穿一件羞袒和內裳,站在水中,用(衤兌)巾充當浴巾,開始擦洗。水真清涼,一下子就解除了暑熱。她抬起頭來看看北門,見他正走向林中,背對著自己坐在一塊石上。她怪外向地對這背影笑了笑,知道北門不會轉身。她要他來有兩層意思:一是有個人陪著,自己就不是一個,不怕碰到意外,因為她畢竟是女人。二也表明在心底,她已不把他當外人。她先是用手將水撩到手臂上,讓自己涼快一下,然後用(衤兌)巾敷麵,再絞幹擦脖子。她又看了看北門,見他確實老實,就轉過身去,看向對岸。對岸是荒灘,再遠一點是林叢。確認沒有一個人後,她就將羞袒解開,背對著北門晨風,開始擦洗乳房。溪水象一片碧琉璃,在她的小腿旁流淌。她看著自己的肌膚,那麼白皙,又那麼細密潤滑,有點自戀又有點不滿意。想起在東阿,不由得產生出一絲悵惘的情緒,但她還是非常愉快地笑了起來。洗過乳房,她扣好羞袒,然後轉過身來,看定北門晨風,迅速脫下內裳,赤裸著下身浸入溪水中,開始洗滌。她一邊洗,一邊還看著北門晨風。當她確信北門晨風不會回轉身,才迅速站起來,走上石灘,擦幹身體,穿好內裳。做完這一切,她才摘下玉簪象(扌帝),開始洗頭,洗完頭將發綰起,盤在頭上,象一大團烏雲。這時的她,尤顯婀娜多姿,尤顯嬌柔嫵媚,說真的,此刻,她倒希望北門不是個君子,希望他能偷偷的向自己回望。她自信,自己這沐浴的樣子,一定會使北門晨風驚歎,一定會使得他更加依附於自己。想到這裏,她就差一點沒透出笑聲來。暗罵道:“這個呆子簡直是個十足的呆子,怎麼會這麼傻的坐在那裏,竟會一點也不動心……”
溪水象一片空明,她已完全融化在這涼涼的流水裏,似乎已不能感觸到它的存在。透過薄薄的羞袒,她看了看自己的乳房,依然是那樣堅挺地翹著,依然是她處女時的乳房,這令她感到自豪。她想象著,自己是一條魚,一條在這空明中遊蕩的魚,而自己的靈魂,就那麼自由放達地在這水麵上飄……。似乎有一種律動,促使著她去渴望擁抱,渴望這水的相擁,又象是渴望著坐在那邊的那個男子相擁一樣。這更使她珍惜自己的肌體,這冰清玉潔的肌體,這承載著她的歡樂和思想的肌體,是她的驕傲和資本……。
北門晨風背坐在草地上,似乎並沒有想那麼多。他當然想回頭,看看水中的美麗居倒底是什麼樣子?但他不肯回頭。雖然他和美麗居有過夫妻之實,可那次在千金子草叢中,又是在晚上,他並不能看得清楚。他真不知道,隻穿內衣的美麗居是什麼樣子?但他又知道,那一定很美,但美到什麼程度?卻是他不知道的。這對他是個極大的誘惑,他努力地克製著自己,聽著身後的流水聲。時而有一陣風吹過,象是將身後那靜靜的世界向他吹開,一個潔白如玉的女人體就出現在他眼前。這個思想令他大吃一驚,他趕緊把這不潔的思想抹去,好象是做了什麼不得體的事情一樣,立即正襟危坐起來。他極力克製著自己的雜念,抵禦著自己的心魔,“既然有過夫妻之事,哪又何必這樣呢?”他想。又有了一種不愉快,或是不滿足的感覺。
這時,突然,絕對是突然,在他身後突然發出了一陣狂亂的尖叫聲。他忙回轉身來,眼前的一幕讓他驚呆了,隻見對岸林叢裏猛地竄出一隻巨大的封(豕希),仿佛受到了什麼刺激似的,也許就是獵殺的殘餘。此刻這封(豕希),獠牙閃著光,正朝美麗居衝來。他一下跳了起來。這時的美麗居早已花容失色,全然不顧地站了起來,跳躍著,忙亂地朝他奔來,隻見河麵上濺起一片耀眼的水花。
看著那封(豕希),北門晨風知道事急。此刻他什麼也沒想,知道美麗居最怕的是什麼?他跳了起來,立即竄到高岸邊,一手抓住岸柳,一手伸出去,大叫道:“這裏,這裏……。”他抓住岸柳,彎下腰來,用手去接朝他奔來的美麗居。這時候,美麗居也顧不得羞愧,她確實嚇壞了,那封(豕希)還在向她衝來。美麗居一身透濕地奔到岸邊,伸出手,北門晨風一把抓住,一使勁,將她拽上了岸。嚇懵了的美麗居,就一下子藏在了他身後。那封(豕希)衝到岸邊,還在往上躥,形勢急甚。北門晨風也不顧了,正想拔劍。好在那封(豕希)向高岸上躥了幾躥,沒躥上來,就停了下來。然後又“哼哼”著,瞧了瞧他們,轉向,又回過頭,看了看,去了。直到這時,北門才發現危險已經過去,不由得長籲了一口氣。
也直到這時,美麗居方才醒悟過來。她抬起頭,張著驚惶的眼睛向前張望,直到真正相信,危險已經過去,才一頭撲進北門晨風的懷裏,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渾身顫抖著啜泣起來。北門晨風輕輕地拍著她的脊背,安慰著她。他知道,這一次可真的把她嚇壞了。但過了一會兒,他又覺得恧然,想到豪俠如此的千姿花,竟會讓一頭野豬嚇成這樣,便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一笑,才讓美麗居魂歸其體,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竟然是這樣近乎半赤裸的擁在北門晨風懷裏,不由得羞愧難當。她想一把推開北門晨風,卻又不能,那樣,更不成個體統。但她感覺到了,北門晨風此刻正在強忍著心中的暗笑,這一想,便不由得惱怒起來,立即狠狠地張開嘴,在北門晨風的肩頭,狠咬下去。
“你幹什麼呀?”北門晨風被她咬得大叫起來。
“幹什麼?你這是幹什麼?”美麗居正色道。
“我?我能幹什麼?這不……”
“你就沒按好心眼。”
“這不是事出有因嗎?我怎麼沒按好心眼?那好啊,我放開!”
“不行!”
“那你要怎麼辦?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
“閉上眼睛!”
“哦,對對,閉上眼睛。是,我閉上眼睛。”北門晨風樂不可支,他想象不出,美麗居這樣半裸地擁在自己的懷裏,閉不閉眼睛,哪還有什麼區別?
“快!”美麗居還沒從她的窘態裏轉出來。
北門晨風立即閉上了眼睛。
“不!”
“幹什麼?”
“我——,我沒有衣裳。”
“是啊,這你也知道?”
“那我怎麼辦哪?”美麗居差一點沒哭出來。
“還能怎麼辦?我去給你找啊!”北門晨風想想,又忍俊不住。
“不行,”美麗居捌了一下腰身,說,“我不能讓你看。”
“哪又怎麼辦?”
“你是死人哪?脫你的衣裳給我,——閉上眼睛!”
北門想想也對,他沒想到,驚惶如此的美麗居居然還能這樣清醒,他閉上眼睛,放開了美麗居,開始脫自己的衣裳。但他卻張開了眼睛。
“你幹什麼!”美麗居慌得趕快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大腿內側。
北門晨風笑著,仔細打量起美麗居這晶瑩剔透,光潔如玉的軀體來。有了一種衝動,但他馬上皺了皺眉,知道這樣不好,知道這樣是對美麗居的不尊重,就強忍了忍,把自己的禪衣脫下,把它裹在美麗居身上。美麗居一把抓過這衣裳,朝身上一裹,立即狠下勁來,朝北門晨風劈頭蓋腦地打下去:“你這個死鬼,盡知道欺負我!”打得北門晨風笑得直不起腰來,才罷手。
“還不給我找衣裳去!”美麗居惱怒得手都打痛了,心中又甜滋滋地啐罵道,“你這個人,怎麼就這麼壞?我就沒看出來!”
“我還壞呀?救了你還壞?”
“還不快去!”
看著美麗居裹在自己那寬大的禪衣裏,真很有些狼狽,也不成體統,便不再打趣。他望了望美麗居,看著如此狼狽哀憐的美麗居,想到剛才嚇得那樣魂飛魄散的美麗居,心中頓生一絲憐惜和痛愛。他走上前去,把美麗居又攬進了懷裏。這時,美麗居感受到了他的溫情,沒有推開,而是緊緊地伏在他的懷裏一動不動。兩個人的心仿佛一刹那間全融彙在了一起。
北門晨風到溪灘邊去找美麗居的禪衣。但在溪灘上沒找著,也許是被那封(豕希)衝進溪水中去了,他隻得將美麗居的鞋帶回來。美麗居也沒想到會這樣,看著自己這不倫不類的樣子,就算不理論,北門這男人的禪衣,她穿著也走不成路,再就是北門也不能……。她一邊看著赤膊的北門晨風,一邊又想起了另一個問題,她想的是:“這如何是好,我總不能這種樣子走回去,那叫我怎麼見人?“她就這樣不無犯愁地說了。
北門想想也是,這樣一個美麗居回到平丘,還不惹人笑話?傳揚開去,就壞了兩人的一世英名。但想想,也想不出好辦法。
“非得弄一件衣裳不可。”美麗居說。
“是這樣,非得弄到一件衣裳不可。”北門晨風也讚同道。
“走,我們到那邊去,你看——”美麗居指著遠處的一片村落。這也正是北門晨風的主意。
兩人來到村落邊。此時已近晡食時分,又是臨近秋收的季節,村子裏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就象我們經常看到的村莊一樣。一隻白頭翁在發出婉囀的啼聲,林中掛滿了青柿子。他們來到村邊一堵青苔布滿的頹牆邊,美麗居便不肯再走,她意是:這樣兩個狼狽人,讓人見了會怎麼想?越過頹垣,他們看見不遠處有個院子,裏麵曬了不少衣裳。兩個人立即背靠著牆坐下,美麗居拍了拍自己的心,讓自己平靜一點,然後她說:“你去給我偷件衣裳來。”
“我?”北門晨風因為沒有這種想法,嚇了一跳。
“快去呀!”
“哦,是,隻能這樣了。”北門想想也無法,他先向四周張望了一下,確信無人才下了個狠心。溜進那院子,隨手偷了一件粉紅色禪衣來。美麗居叫他轉過身去,他轉過身,美麗居趕快脫了北門的衣裳和濡濕的羞袒,換上了這件禪衣,然後再脫下濕了的內裳。
隻是,這禪衣不合美麗居的身,也太難看。美麗居皺著眉看了北門一眼,非常不滿地說:“這,這怎麼行?——這衣裳哪是我穿的?你這人怎麼這麼不會辦事?”
“就這樣吧,馬馬虎虎算了。”
“這怎麼能算了?你再給我換過。”
“姑奶奶,你就饒了我吧!這種時候,你還講究這個?”
“我不嘛,我不能穿這樣的衣裳讓人見!”
“太姑奶奶!”
“那好,你不去,我去。”美麗居說到做到,她做事向來不含糊,也不聽北門晨風的規勸,立即走進那院子。北門晨風一顆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上了,又沒有辦法,隻好轉過身來背靠著牆,直求老天爺保佑。下午的村莊總是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北門晨風隻覺得自己仿佛等了美麗居一輩子似的,心中既擔心又害怕。見她仍不回來,複轉過身來,才看清那美麗居正在院子裏不慌不忙地一件件地收衣裳。他真恨不得立即大叫一聲“姑奶奶!”隻見那美麗居一點也不慌張,從容的幾乎將所有的女裝都收進了懷裏,然後才不慌不忙地走了過來。
“你要這麼多衣裳幹什麼?”
“我要一件件換。”
“姑奶奶,你也做點好事!”
“不要你管!”
“你怎麼會是這樣的人?”
美麗居可不理他,抱著衣裳就轉進了林中。北門晨風拿她沒奈何。到了林中,美麗居這下可精神了。既然已不避北門,她也就再不避。她相信他,隻叫他轉過身去。反正到了此刻,她已把他當成是自己的夫君,北門晨風似乎也認可了這層關係。所以美麗居換上幹的內衣後,就叫他轉過身來,當著他的麵,一件一件的試外衣。每換一件,就問北門晨風怎樣?但又不管北門晨風是說好,還是說不好,又全不理會。試一件,就丟一件,把那衣裳丟得滿地都是。最後,才挑出先前的一件稍微合身的穿上,嘴上還說:“沒有辦法。”
看著丟得一地的衣裳,北門晨風真不明白:美麗居怎麼會是這樣一個人?但馬上又感到了她的可愛,一時又情不自禁地打量起她來。美麗居看著他那欣賞的目光也似乎有點明白,知道自己這模樣有點可愛,也為自己所感動。但她立即走開了,她可不想再來一次,對於這個男人,她還沒想好呢。這一點北門晨風也感受到了,知道美麗居並未對自己最後認可,他似乎感到有一點傷心。
“這些衣裳怎麼辦?”看著美麗居正在離開的身影,北門晨風想不明白。
“你管它呢。”美麗居答。
但北門晨風總覺得這樣太過份,他將地上的衣裳全部收攏,抱成一團,將它放回到院子中去,用一塊石頭壓住。正是出了這樣一件事,北門晨風一直感到美麗居這女人有刁蠻可愛的一麵,這是深深吸引他的。但這之後,他又發現,美麗居和他又保持了相當的距離,她對他並沒有認同。這使他感到有一種被輕視的感覺,並且傷及到了他的自尊心。而這時,洗心玉卻以燕薑夫人的形象,以他心目中無比完美的、聖潔的燕薑夫人的形象來到了他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