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毓岫長夢——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 第十五章五色交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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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伍正在廊下看著院中的陳荃把那桐影劍舞得虎虎生威,未曾注意二師兄樂翔與另外一位師弟提著飯盒已進得院來。收劍立身之際,陳荃一個箭步擋在樂翔麵前:“謝樂翔賢弟親自送飯,請。”
樂翔看看他:“看你這樣哪像有病的樣子,我看啊用不著我跟大師兄送你了,也不知師父是怎麼想的。”
“仙師說我有病,我就有病,隻不過是病越來越好,還要調理幾日。”陳荃前行接過樂翔手中的提盒。
“那就讓我一個人送你即可,何必還在搭上大師兄,山莊裏也得有人照應。”樂翔擺好飯桌,“小伍,你也一塊吃,飯後到倚修堂幫著大師兄打量物品。”
“你陪我去見陶仙師,待會兒,我今天必須見他,有要事相求。”陳荃一把抓住樂翔的胳膊。
“師父說晚上在涵萃館為你餞行,真不知道你是何身份。”樂翔推開他緊抓著自己的手。
“我是什麼身份,你早晚會知道。”陳荃接過樂翔遞過的青瓷碗。
飯畢,小伍與小師弟收拾好碗筷一起離開。樂翔將陳荃按在席上:“師父特意交待,你的妝束必須與我跟大師兄一樣,還是穿我的粗布衣衫鞋襪,我們三人要以兄弟相稱,直到你平安到達信州才可恢複真實身份。”
“好啊,橫豎你已將我的鎧甲收走了,那我就把自己完全交給你,隨你整治,隻是一件事先說好。”陳荃故意停頓住。
“什麼?”樂翔問道。
“投宿客棧時,你陪我一起,讓大師兄一人住。”
“不可,師父特意交待,必須有大師兄陪在身邊,為了你的安全著想。”樂翔起身,“你不是要見師父嗎,趕緊動身吧。”
樂翔在前,陳荃緊跟身後,二人翻山越嶺。
倚修堂四周滿是修竹,穿過竹間小徑,幾聲悅耳的鳥鳴惹得陳荃不時抬頭張望:“真是個修行的好地方。”
“等你老了,也來這裏修行吧。”樂翔隨口一說。
“有你陪在身邊,在哪裏都一樣。”陳荃已隨著樂翔進入倚修堂院中,樂翔示意他不要再喧嘩。
邁上台階,樂翔探身望向正堂內,見師父正伏於案前讀著什麼,不是書籍。樂翔近得幾步躬身輕聲道:“樂翔拜見師父。”
陶弘明緩緩抬起頭:“沒去跟你大師兄收拾東西啊。”
“未經師父同意,我將陳公子領了過來,他非要拜見您,說有要事。”樂翔彎身不敢抬頭。
“來都來了,讓請陳公子進來吧。”
樂翔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而門外應聲而至的陳荃先是一揖:“見過仙師。”
“公子身體又好些嗎?看氣色應該恢複得不錯。請坐吧。”陶弘明移坐正廳。
陳荃依舊站在原地:“承蒙仙師搭救,在下方可順利離開山莊,臨行前有一事想向仙師求一樣東西,日後在下回到叔父跟前定會讓叔父挑選更多男孩兒前來山莊侍奉仙師。”
陶弘明嗬嗬一笑,看看愣在一旁的樂翔:“你們都坐吧,山莊中會有什麼寶貝能入陳公子的眼,說來聽聽。”
“讓仙師見笑,我不會帶走山莊裏的任何寶貝,包括那枚雀銜珠,那本就是山莊之物,外人哪有強占之理。”陳荃臉上一熱。
“我已說過,雀銜珠本就是認主人的,無緣之人見都不會見到,那就是公子的東西,必須保管好,公子日後定會知曉它的好處。隻是不知今日公子所求何物?”陶弘明依然是笑容滿麵。
“在下想讓樂翔賢弟隨我一同離開山莊。”陳荃表情嚴肅。
“老朽已經做了安排,由大弟子韓雋與樂翔一起送公子回信州,並等公子身體完全康複後才可返回,請公子放心吧。”陶弘明明了一切。
“不是單純地送我回信州,是在下想求仙師讓樂翔賢弟隨在我身邊一起建功立業,我會當樂翔是親弟弟那樣,請仙師放心,樂翔賢弟隨在我身邊不是下人,我會保證他擁有世間男子應該擁有的一切。將來仙師想念樂翔,我會讓他前來山莊探望。”陳荃真的說出口,緊張得兩手已汗濕。
“樂翔是我貼心的弟子,公子這是要摘我的心啊,容老朽思慮思慮。”陶弘明看向一直陪著陳荃站在堂中的樂翔。
樂翔撲通跪下:“樂翔哪也不去,隻想在山莊中侍奉師父師叔,等陳公子痊愈後,定當速速返回,請師父安心等著我與大師兄歸來。”
陳荃一臉的失落:“仙師,如果樂翔賢弟不想隨我離開山莊,也不勉強。多謝賢弟連日來的照應。”陳荃當著陶弘明的麵,專為樂翔深深一揖,“外麵的世界本就不平靜,留在山莊中也好,至少可以平安到終老。說不定哪一天,我就會戰死殺場,如果真有遊魂,我定會來看你,做鬼也是個會功夫的鬼,也可暗中保護你。”
樂翔惆悵至極,看看身邊的陳荃,不由得伸手扶起他:“公子言重!”轉身麵向師父,“我去大師兄那收拾東西吧。”他不想讓師父讀出自己糾結的內心。
“去吧,也請陳公子回涵萃館中歇息,今晚就是涵萃館中設宴為陳公子餞行。”陶弘明看著樂翔離去的背影,表情愈發凝重起來。
“仙師不必客氣,打擾數日,在下已著實過意不去,又妄想帶走樂翔賢弟,真是該罰,請仙師饒恕在下的唐突,日後定當備厚禮送至周子鎮宣平堂,到時請仙師派師弟們運回即可。”陳荃確有些後悔。
“小公子不必自責,更不必送東西來,山莊中一切都不缺。這麼多年來,樂翔是我遇到的最貼心的弟子,如今大啦,該為他考慮歸宿啦。老朽這把骨頭肯定要埋在山裏,他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無論如何都應去經曆一翻。請小公子放心,老朽自有安排。”陶弘明示意陳荃入座。
陳荃尚在猶豫是去是留:“仙師若要維持山中的用度,隻靠自產,至多收獲些糧食,其它用度應該還是從山外置辦進來,總得需要銀兩。即便把糧食運到山外換取山中所需,如遇到旱澇災年,豈不讓山莊中人節衣縮食?”
陶弘明心中一怔:“所以懇請小公子離開山莊後不要對任何人提及山莊中事,山莊自有山莊路,不是每個人都有進入山莊的機會。自老朽經營山莊以來,你是第一個誤闖進來的生人,偏偏又被那鮮少現身的鵑鳥認作主人,所以當你是生人,確實不妥。眼下山莊中還經營得下去,如果將來有需要求助小公子的地方,老朽自會叨擾,到時不要嫌棄老朽就行。”陶弘明哈哈一笑。
“仙師是我的救命恩人,山莊是我的福地,怎會嫌棄!無論樂翔賢弟是否願與我同行,都改變不了在下對仙師對山莊的感激之情,即便建康與毓岫遠隔千山萬水,我也不會忘記這裏的一切。這十日,簡直就是夢一樣的存在,一旦離開,要真的說與世人,世人未必相信呢。如此風水寶地,若能輕易踏入,估計早就成為權貴們享樂的莊園。仙師憑一己之力保得這裏不被世俗玷染,實在是令在下欽佩至極。老仙師請再受在下一拜。”陳荃移出坐席,跪身而拜。
“公子快快請起。用世俗的眼光看,隻有世間的無能之人才會隱居深山老林,所以我不希望弟子們都步老朽的後塵。能夠識得公子,老朽也是格外高興。韓雋樂翔他們正是該結識世間同齡人的時候,山莊中眾多弟子中能有一二人入得公子眼,也是山莊的幸事。”陶弘明分明已經給出了答案。
陳荃眼睛一亮,克製著內心的激動:“仙師身邊總得有一兩個得心應手的弟子,不能每個弟子都放歸世間。”
“老朽明白,多謝公子提醒。”陶弘明呷了茶水。
陳荃起身告辭:“今日是在下在山莊中最後一日,想去幫大師兄他們幹點什麼,就不再打擾仙師啦。”
“我已派人協助他們,小公子可回涵萃館中休息,明白要早早啟程呢。”陶弘明輕搖蒲扇。
“在下告辭。”陳荃躬身而退。
直到晚飯時分,陳荃才見到韓雋樂翔及另外兩個師弟陪同陶仙師現身涵萃館中。隨後便是各色食盒陸續呈現在眾人眼前。陶弘明右手方依次是陳荃樂翔列席而坐,韓雋與陳荃相對而坐,樂翔對麵是小伍。
陳荃不時注視一回樂翔,卻從那張往日裏溫順無比的臉上見不到一絲歡樂,難道他真舍不得離開,哪怕僅僅是半月之久,何況還有大師兄相伴?或許他放心不下的是陶仙師,還有他那一直未曾在涵萃館中現身的師叔?一旁的小伍儼然已被陶仙師提升到先前大師兄與樂翔的位置,隨侍身旁,他拘謹地坐在那,隻有大家都動筷子時他才拿起筷子。
相較往日,今日的飯幾上多了臘肉鹿脯魚湯,陳荃心下歡喜,幾次不見樂翔動筷,未敢太造次。一個因即將離開要大快朵頤,一個因馬上分別卻滿臉憂傷。在師父的勸說下,樂翔隨意夾起幾樣菜,入口無味,也得機械的咀嚼。
“今晚韓雋樂翔都陪著陳公子在涵萃館中歇息吧,明日還要早起。”陶弘明神色亦暗淡下來。
樂翔兀地站起身:“師父,我為你舞劍吧,常日裏我跟大師兄隻在王師叔跟前習武耍弄兵器,總沒有師父在場。今日請師父看看我跟大師兄的技藝。”
“屋內空間是不是太狹小?”韓雋不無擔心道。
“那就擺出夜明苔,讓整個涵萃館的院子都亮堂起來。”陶弘明一掃剛才的低落。
“夜明苔?”陳荃看著已經跳下台階的樂翔,緊跟著他的腳步也出了正廳。隻見幾位師弟各自雙手捧出一個白瓷盤,盤中似乎有水在晃動,一枚鵝卵大渾圓的白珠漸漸明亮起來,師弟們將白瓷盤安置在四周廊下的承托盤上,整個院落瞬間亮如白晝。
陳荃看得驚呆:想不到在山莊裏住了這麼多時日,都不曾見到樂翔用此珠照明,為何今晚老仙師一下子布置出這麼多顆?夜明珠?他們卻稱呼它為夜明苔,難道山莊中還有未曾示人的寶貝?看那大小,每顆都價值連城啊。怪不得仙師說眼下經營得尚好,隨便一顆珠子弄到外麵都會換來夠山莊中吃用一年的銀兩。
樂翔已握劍在手,肅穆中無視陳荃的存在,他要讓自己最光鮮的身手完全呈現在師父麵前,更是要讓師父放心他此去定會與大師兄平安返回。雖然他不知何為亂世。跳轉騰挪,翻飛蹲臥,樂翔如同一隻生了翅膀的鳥,那劍光便是他圍繞著他的羽翼。當他再一次騰空翻身時,空中傳來三聲悅耳的長鳴,眾人的目光同時仰望。隻見三隻羽毛亮麗的鵑鳥赫然現身於半空之中,流動的青紅玄三色仿佛夜空中綻放的花,似乎它們也感知到了這裏離別前的哀怨。三隻鵑鳥不時首尾相銜環繞飛行,那長長的尾羽翎毛折射著夜明苔的光澤愈發明亮。
“鵑鳥環飛夜空,翎毛熠熠生輝,此乃山莊中亙古未有之象,明日之行大吉!”陶弘明單掌立於胸前,閉目冥告狀。
樂翔收起寶劍,至師父跟前:“還讓大師兄為您舞弄雙鐧嗎?”
陶弘明擺擺手:“看了你的劍法,我已經放心啦。你也多吃點東西,平日太過清淡,苦了你與師弟們。”
“師父千萬不要這樣說,我們每日的飲食很好,都是山中之物,自有一份甘甜,師兄弟們個個生龍活虎,沒有誰說過苦。”樂翔眼睛已濕潤。
陶弘明不由得抓住樂翔的手:“好孩子,讓我細看看你。”
樂翔再也抑製不住,任憑淚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