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毓岫長夢——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 第十四章韓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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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苔發出的光亮星星點點蜿蜒至映雲閣前。遠在泠湖中望去,那間或被林木遮擋掉的夜明苔的光芒讓那兩道並行的光點如同散落在山腳下的兩串斷了線的珍珠。韓雋停好窄舟,穩步拾級而上。早上,雖然聽師父說要讓他與師弟樂翔一起護送陳公子回信州,白天便開始按師父列出的物品明細與師弟準備著。晚飯後便命他前往映雲閣,以為是王師叔有事特意叮囑,雖然他冥冥之中也想到了那對著實割舍不下的月琢銅鐧。
今夜的映雲閣中亮如白晝,幸好在船行路線中不能望見,不然定會讓人以為山中遺落了一輪圓月。雖然曾經與師弟數次前來,多是在白天啊,即便前幾日王師叔單獨授藝,也不見閣中如此明亮。曾聽師父說起,那夜明苔乃山後極陰之地的生成之物,隻有放置在男人的房間中尚佳,若長期放置在女人房間,會讓女人有諸多不適。所以,最好置於室外照明。
韓雋至門前還未開口,王師叔已在裏麵放聲:“是韓雋吧,快快進來,你師父已在此等候你多時。”
推門而入,隻見陶師父王師叔正襟分坐於條案兩側。目光所及之處均放置了一顆盛於盤中浸在水裏的夜明苔,韓雋印象中很少於此處見到陶師父,偏又在夜晚。
王師叔指指旁側的坐席。韓雋躬身見禮後,撂衣坐下。
“韓雋啊你也知道,雖然山莊中學藝的弟子多是亂世中失了父母的孩子,多年來你不曾問起過自己的身世,但是為師今天也要告知當年收留你的情形。那年,我從長安返回毓岫山莊途經歧山縣風林村,村子裏才遭到兵亂不久,你父母守著兩個挨肩的孩子,卻無以果腹,攔著我的車不讓走,硬是把你塞進車裏,隻為能有口飯吃,你家裏還有個哥哥。多年後,我再次經過風林村,特意打聽了你的父母,鄉鄰們告知已不在人世,你的哥哥與叔叔嬸嬸生活在一起。所以說,你是魏國人。而我們山莊在陳家小公子到來之前一直屬梁國地界,現今已歸入魏國版圖。後日,你與師弟一起護送陳公子回信州,會再次踏入梁國土地,甚至有可能抵達梁國都城建康。你,願意嗎?”師父輕捋長髯,目光溫和。
“師父師叔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一切悉聽師父安排,弟子心中隻有山莊,隻要一年四季風調雨順,管他魏國與梁國。”韓雋多年來本就認為父母不會活在人世,就與絕大多數師弟一樣,隻是未想到還有一個哥哥。
“如果不出山莊,是不用關心魏國與梁國的存在。可是,你們一旦離開山莊,便會麵對現實世界,風刀霜劍人情冷暖都會遭遇,陳公子是戰場上廝殺過的人,他身上竟然沒有一點傷疤已是奇跡啊。如果這一路上有歹人追殺,你會怕嗎?”這才是陶弘明唯一擔心的。
“弟子隨王師叔多年練功,又有一身的傻力氣,應付幾個歹人絕對沒問題,況且樂翔師弟與陳公子都是有功夫的人,我們仨加在一起,保命總是可以的,請師父師叔放心,弟子定會與師弟平安歸來。”韓雋泰然答道。
“是先送陳公子平安到達信州,等候樂翔服侍他用完藥,再論其它。”陶弘明囑咐道。
“是,弟子記下了。”
“多年來,你也見到過其他師兄們離開山莊,如今你與樂翔都已長大,如果樂翔隨在陳公子身邊,你願意陪伴他們嗎?”陶弘明微閉雙眼。
“弟子與樂翔情同手足,隻要師弟願意陪在陳公子身邊,弟子願意留在師弟身邊保護他。”韓雋愈發不明白師父要說什麼。
“你與樂翔都是我與你王師叔最喜愛的弟子,你們在一起,我們才放心,尤其行走於亂世之中。無論將來到了哪裏,都不要忘記這裏是你們的根。所有離開山莊的弟子,隻有你與樂翔可以返回,因為你們身上有黑白雙珠。黑白雙珠對於你們二人來說,是守護生命的神珠,千萬不要輕易示於他人。如果將來要是遇到從山莊中走出的師兄,他們身上或許有一粒鳳眼,未能必識得雀銜珠。”陶弘明似乎了卻了心願,扭頭看看王明澈。
“此去信州水路遙遠,途中要借宿三四晚,客棧要選臨街明亮處,飲食要先讓樂翔測試後再用,夜裏不要睡得太實,每日天亮後再起程,日落前便上岸,忌夜宿船中。看好所有隨行物品,絕不得輕易示人。到達信州前不得以公子稱呼陳公子,隻當是三個師兄弟出行,陳家公子就當是小師弟吧。一會兒走時捎上那對銅鐧,要好好保管。”印象中,王師叔從來不曾有過這麼多話。
韓雋意識到什麼:“請師父師叔放心,有韓雋在,定保得樂翔師弟與陳公子平安無恙。難道師父是要讓我們隨陳公子離開後便不再返回?後日也便是我與樂翔離開山莊的日子?”
陶弘明與王明澈麵麵相覷,許久才開言:“所有的弟子終究都要離開,山莊畢竟隻是彈丸之地,崇山闊水阻隔了外麵的一切,卻阻隔不了年輕的心,男兒本就該行走天下。如果你們不認可陳公子是可以輔佐之人,你們可以返回,一切由你定奪。”
韓雋起身道:“看師弟與陳公子相處的架勢,好像師弟並不情願隨侍陳公子,隻是礙於陳公子的病情罷了。今後讓小伍領著眾師弟多做些事情。我們會適時飛鴿傳書報告行程。”
“我自有安排,你暫時不用跟樂翔提起。時候也不早啦,我們走吧,你師叔也該歇息啦。”陶弘明已站起身。
王明澈兵器架上取下那對銅鐧,韓雋雙手接過,深深躬身示敬。
“去吧,護送你師父回倚修堂安歇。”王明澈一並又遞過一個精致的紅木匣,“這裏是兩枚夜明苔,千萬要收好,將來或許會用上。”
當韓雋陪著師父踏入倚修堂,跪坐於席上的樂翔困得不時晃一下身子,見師父與大師兄終於返回,登時來了精神:“師父,你們終於回來啦,我與大師兄服侍您安歇吧。”待師父坐下,樂翔捧上茶。
“陳公子那邊還好吧?”陶弘明呷口茶。
“他啊,好著呢,一聽說後天就要啟程,估計心早就飛回錢唐家中了。”
“明晚在菡萃館中為你們餞行,所有隨行物品明日務必收拾停當,後日卯初刻由你們師弟先行送下山,你們二人與陳公子辰初用餐辰正登船啟程。這兩日早安歇吧,一旦啟程舟車顛簸,再難如山莊裏睡得安穩。”陶弘明起身進了臥室。
“請師父放心,我跟師弟已經著手準備了。”韓雋示意樂翔趕緊去服侍師父。
這一晚,師兄弟二人睡在了倚修堂。
而陳荃經曆了山莊中第一個沒有人陪在身邊的夜晚。白天樂翔告知與大師兄陪伴師父一晚,晚上會讓小師弟陪在廂房。而他的那身鎧甲也被樂翔仔細包裹好裝入箱子命人抬至某處,隻留下佩劍在身邊。令他欣慰的是,未等自己開口,仙師竟然安排大師兄韓雋與樂翔二人同時相送他回信州,依藥物的服用周期計算,隻能陪在自己身邊半月光景,估計剛好到達建康,然後他們便在返回。輾轉於床榻之上,思索著如何趁明日在山莊中的最後一日向陶仙師開口索要樂翔這個大活人,半月之後隻讓大師兄韓雋一人返回便是。依舊是靜得出奇的夜,往日躺下便可安睡,為何今夜輾轉難眠?難道真了著了個樂翔的道?是習慣了他在身邊,還是昨晚的放肆之舉竟然出於自己的本能?而他竟然也不反感,是否說明他也接受了自己?不對,是成長在山中的少年不諳世事啊,陶仙師怎會教授弟子們這些東西?而那位師叔,也應隻是武功傳授。這才幾日便帶壞了山莊中最為明朗潔淨一位少年郎啊,簡直是罪過。可是,為什麼多年來從未在別人身上有過這樣的感覺?僅僅因為他如此近距離地服侍過自己,還是那份山水般純淨的容顏,抑或是那輕盈的劍影中虛幻的身影?
陳荃輾轉難眠,幾次想起身喊來廂房中的小伍,終是作罷了念頭,如果連這一晚都不能忍受,那今後樂翔豈不得夜夜與自己共眠,行軍打仗又豈能如此!何況,有朝一日,他洞了一切人間事,還會允許自己這樣對他嗎?沒有樂翔睡在身邊,陳荃恍惚中又從某處山涯上跌落,墜入一片茫茫雲霧中然後便是冰冷刺骨的江水浸泡。為何水中會有一張俊俏的臉在追隨著,樂翔救我……